第36章 葱烧海参
春困秋乏，此时虽已巳时，头顶上的太阳光直晃人眼睛，但金鼎轩的大门还是紧闭，昨晚值了夜班的小伙计，打着哈欠把门打开，肩上搭着一条泛黄的毛巾。
门刚推开，一股清幽淡雅的香气就冲着他扑面而来，他赶忙睁开眼睛想要看清这香味的发出者，当看清来人后，他原地踉跄了两下。
只见一带着面纱的女子正直勾勾地打量着他，女子身着青色衣裙，头发半挽，斜插一枚白玉兰花镶翡翠簪子，碧白针挺与簪头那一抹深青色完美融合，簪子上镀金镂空的小吊坠垂在她的脸侧，衬得她整个人华而不奢，内敛中透着高贵。
女子身旁站着一位妇人，看起来四十多岁，一身紫色长袍将她的身体完全遮掩住，面无表情，嘴唇紧抿，单手稳妥的举着一把油纸伞，为女子遮阳，举伞的手腕处带着一白玉镯子，镶着亮闪闪的金边，在阳光下显得格外耀眼。
二人看起来都是身份不一般的人，小伙计睡衣全无，打起十二分精神，语气殷勤：“二位是来用餐的吧？快进来坐。”
“我们要坐包厢。”女人如深井般的双眸深不见底，看不出一点情绪，小伙计只能从她微蹙的眉头，判断出她的心情可能不大好。
“当然可以，”小伙计走到她们前面，弯着腰带着她们进去，“不过我们金鼎轩的包厢都是需要提前预订的，不知二位有没有预约？”
“没有，”女子扫了一眼空荡荡的大堂，眼神中带了一丝轻蔑，“不过我看你们这里并不像是有很多顾客的样子，恐怕还有剩余的包厢。”
在大堂里擦桌子的一个小厮冲过来，直愣愣地说：“你什么意思，这是我们金鼎轩的规矩，不管顾客多少”
他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小伙计一把捂住嘴，小伙计对着女子点头哈腰：“他是我们老板刚收来搞卫生的小孩，不懂规矩，还请您莫怪，我这就给你们安排最好的包厢。”
女子微微颔首表示并不介意，小伙计照例走在她们前面领路，上了两层楼，一路走到金鼎轩最好的包厢门口，小伙计推开门摆出一个“请”的姿势，“菜单就在里面，二位喜欢什么可以随便点，有什么要求尽管向我替。”
“先给我们上一壶西湖龙井。还有上菜的时候请记着敲门。”
“好好好，没问题。”小伙计关上门走了出去。
下楼的时候他还心有余悸，不敢想如果纵容那个小厮把话说完，会酿成怎样的大祸，在大堂时他也只是以为这是一对普通的富贵客人，可是刚刚女子抬手拉开桌前椅子的那一秒，他看见了女子手腕处紫罗兰翡翠玉镯，金有价玉无价，市面上好的翡翠常常价格不菲，而这女子手上戴着的更是翡翠中的极品，足足有两指的宽度，这简直是价值连城啊！
小伙计按捺住兴奋的心情，小跑着往后厨跑，他要把这件事情告诉老板，这女子的身份绝对不一般。
包厢内梁妤偏着头像是在思索什么事情，玉竹把菜单塞到她手里时，她才回过神。
“殿下在想什么？”
“在想这家百年老字号为何如此冷清？”
金鼎轩是在京城开了上百年的口碑老店，和云梦楼这种新起之秀不同，它的名声是金家几代人积累出来的财富，从菜单上就可以看出来，这里的菜偏传统，但这肯定不是金鼎轩衰弱的原因。
“奴婢也好奇，金鼎轩家世代掌门人都是名厨，按理说菜品上的把控应该是到位的，菜做的好人自然就多，可这有点出乎意料。”
京城有三四家百年老店，梁妤之所以首站选择金鼎轩，就是因为金鼎轩是出了名的清淡，十分适合她这个病人，但现下的场景，让她有点怀疑当初的选择是否正确。
“金鼎轩这么大一个店，为什么我们进来就只看见几个人在伺候？”
“可能是刚开门的原因。”
不对，一个饭店的员工绝对是会在客人来之前都到齐的，她们看见的几个小厮可能就是金鼎轩全部的服务员，梁妤想起来适才在楼下那个直接对她发火的小厮，心中突然产生了一个想法，金鼎轩的衰落不会和它的服务水平有关系吧？
要知道在米其林评星过程中，用餐环境和服务两个加起来占百分之三十，可想而知这些对于顾客的用餐体验是有很大的影响。往近里说，火锅界的龙头老大海某捞，不正是靠着那细致到近乎病态的服务水平，才在行业内独树一帜，还有京城最贵的餐厅云梦楼，那里的服务虽然比不上海某捞，但也算是面面俱到。
餐饮也是服务业，归根结底就是要让顾客在这个餐厅吃得开心，如果金鼎轩因为服务人员稀少，而降低顾客的用餐体验，让顾客感觉在这里被忽视了，他们自然不愿意再踏足。
包厢外传来敲门声，玉竹说了声进，适才的伙计提着一壶茶走了进来，梁妤估摸了一下时间，大概一刻钟，泡茶的全过程大概是这个小伙计独自完成的。
小伙计忙前忙后地替她们洗着杯子，梁妤开口询问：“怎么半天就看见你一个人在忙？”
小伙计倒是十分机灵，把责任全揽到自己身上：“二位客官是我们今天开店的第一个顾客，也是我亲自迎进来的，当然要由我一人服务才合适。”
“我听说你们的老板就是金鼎轩的掌勺大厨，这是真的吗？毕竟这年头一家店的老板一直待在厨房，还挺稀奇的。”
小伙计的脸上情不自禁流露出自豪的表情，话里话外都在夸赞老板：“是真的，这是我们金鼎轩几百年的传统，掌门人不能离开灶台，我听说是金家祖宗留下的祖训呢！甭说是京城，就是放之整个大梁，有又几个大饭店的老板能亲自监督出锅的每道菜品，但我在这里可以拍着胸膛保证，我们金鼎轩的所有菜都是我们老板掌勺，品质比别的店不知道高出几个档次。”
小伙计站在那里滔滔不绝地讲着，梁妤就坐在椅子上捧茶耐心地听着。她其实很喜欢听每个饭店背后的故事，比如老板的奋斗史，饭店的改革诸如此类其实都是一家饭店内核的缩影，从这些故事中她就可以看出这家饭店的优缺点，虽偶有偏离，但大多数八九不离十。
拿这家金鼎轩来说，结合她的观察再加上小伙计的讲述，梁妤初步分析，这家店在菜品方面定是精益求精，但可能稍带乏味；服务方面，这里员工虽然不多，但每一个都看起来干劲十足，而且对饭店文化了熟于心，可以看出来这金鼎轩的老板对下属必是宅心仁厚，才能如此得人心；卫生方面，梁妤上楼时仔细观察过这里的一些清理死角，都打扫的十分干净，一尘不染种种迹象表明这是一家让人期待的餐厅。
梁妤饶有兴致地指着菜单上的菜品，问小伙计：“我是第一次来金鼎轩吃饭，对菜单上这些菜都不是很熟悉，要不你给我们推荐一些，好让我们有点方向。”
小伙计的嘴角都要裂到耳边了，让人看着就喜庆，他没有看菜单，对着梁妤开始侃侃而谈：“客官您还真是让小的为难，我们金鼎轩菜单上的每道菜拿出去都是响当当，但要说招牌，那还真有那么几样，保准客官您吃了一次还想吃第二次。
我第一个要推荐的就是烤鸭，我们是自家饲养的鸭子，成天在那山林里跑，肉质紧实，再用果木炭火烤制，色泽红润，外脆里嫩。
第二道是抓炒鱼片，鱼是每天早上派伙计去河里现打的，绝对新鲜，鱼片被热油炸过后，色泽金黄，外脆里嫩，明油亮芡，入口香脆，外挂粘汁，无骨无刺，有酸、甜、咸、鲜之味。
第三道也是我推荐的最后一道荤菜，葱烧海参。这海参同样是我们熟悉的货源每月从胶东特供的，我敢保证放眼整个京城，你找不到比金鼎轩个头还大的海参，海参清鲜，柔软香滑，葱段香浓，而且海参营养丰富，滋肺补肾，美容养颜。
接着我给客官您推荐几道我们这里的招牌素菜蟹黄豆腐，蟹都是从阳澄湖进来的新鲜大闸蟹，我们这几个伙计一早起来剥好，和上软嫩的南豆腐一起炖煮，最适合配上一碗大米饭。
还有一道炒合菜，时令蔬菜直接爆炒，再配上春饼，清脆爽口，吃一口让人回味无穷。
最后当然还差一道汤，我力荐一道只有我们这里有的汤：清汤燕窝。燕窝我们选用的是上好的官燕，色泽洁白如雪，燕毛少，营养价值非常高；清汤则是采用暹罗产的上等“贡燕”蚝油鲍鱼调制而成，能做到汤清如水，色如淡茶。”
小伙计一口气讲完这些不带喘气，接着道：“这就是我给二位客官推荐的菜品，一共六道，有荤有素，希望能对二位有帮助。”
梁妤听完不忍发笑，这小伙计一看就是在金鼎轩干了很长时间的员工，不然不能对这些菜品都如数珍家，但他也确实很有心眼，满满两页纸的菜单，他恰好就选中了最贵的六道菜，同时也是最有特色的，一时间梁妤不知道该说他是机灵还是自作聪明。
不过对于金鼎轩老板为什么只雇佣这么几个员工，她有了一些自己的猜忌，假设小伙计说的都是真的，那这老板就是把所有钱都砸在了食材上，古代运输系统不发达，但金鼎轩的老板却选择从胶东、阳澄湖这种离京城十万八千里的地方进够适才，甚至为了保证食材的新鲜，饲养肉禽，这其中所耗费的成本实在是不容小嘘，自然就没有钱再花在精进服务上面。
这时，菜单上有一道菜引起了梁妤的注意力，她主动询问：“点心这一栏怎么有道生煎包？”据她所知，金鼎轩以北方菜为主，而生煎这种明显的南方食物，怎么会出现在菜单上。
小伙计挠着头想了想，不确定道：“这道菜好像是我们老板从南方游历回来加上去的，据说是这道菜的改良版，不过平时点的顾客不多”
说到这里他又矢口否认：“虽然点的顾客不多，但是每一位吃完都赞不绝口。”小伙计谨慎的加上这一句，生怕给梁妤留下一点不好的印象。
改良菜？这倒有点出乎梁妤的预料，她还以为金鼎轩的老板是个固守传统的“老顽固”，只会做些族谱上传下来的名菜，却不想他还能做改良菜，她倒要尝尝，这老板能把小小的生煎改良成什么模样？
和玉竹商讨了一下，梁妤最后拍板：“你刚刚推荐的那些去掉清汤燕窝，加上这道生煎包。”
“没问题，我会让他们尽快给您做好的。”
小伙计走后，玉竹侧身揉了揉耳朵，笑着问梁妤：“殿下真是好脾气，这伙计话太多了，奴婢听着都有点烦，殿下看起来还挺喜欢的。”
梁妤摘下面纱，浅酌一口茶，似是想到了什么，不自觉扬起嘴角，温声道：“我很佩服他，看得出来，他在竭尽全力干好自己本职的工作，”然后把话题又扯到玉竹身上，“就像你一样，你们都是努力工作生活的人，你们都值得得到别人的尊重。”
玉竹难得红了脸，有些结巴地说道：“服侍殿下是奴婢应该做的，奴婢没有想这么多，就是想着好好效忠殿下。”
“是呀，这个小伙计也一样，只不过他效忠的是金鼎轩的老板。”
“那不一样，”玉竹激动地高声反驳：“他一个饭店的小老板怎么配和殿下比？”
梁妤“扑哧”一下笑出了声，没有想到玉竹竟然有如此可爱的一面，和玉竹说什么人人平等她肯定是听不懂的，梁妤就换了一种说法，尽量引导：“你看，这小伙计拿的俸禄绝对没有你的高，但他还是和你一样选择效忠金鼎轩的老板，这说明金鼎轩的老板定是一个有很高人格魅力的人，这个魅力能让他手下的人团结，一心为金鼎轩做事。这就像公主府的所有人，在我的带领下都在勤勤恳恳的工作，从这个角度出发，我和金鼎轩的老板都是一类人。”
这次玉竹学会了抢答：“都是优秀的管理者！”
“嗯，”梁妤点头称是，表扬道：“你的反应能力是越来越快了。”
“那是，也不看奴婢的主子是谁。”玉竹脸上露出了和小伙计一样洋洋得意的表情。
敲门声再次响起，梁妤戴上了面纱。小伙计端着一碟烤鸭及其配菜走了进来，边上菜还不忘介绍：“我们金鼎轩的烤鸭是京城‘焖炉烤鸭’的祖师爷，客官您快趁热尝尝，比那挂炉的味道可要好多了。”
所谓“闷炉烤鸭”就是凭凭炉墙热力烘烤出来的鸭子，炉内温度先高后低，因烤制过程中“鸭子不见明火”，故烤鸭表面没有杂质，烤出的鸭子外皮酥脆，内层丰满，肥而不腻，有一种特殊的香味。
梁妤曾经吃过不少百年老店的烤鸭，所以单凭这碟烤鸭的外表，她就能判断出来，这是一道美味的烤鸭，猜出了味道竟有些失了兴趣。
这时另一位伙计端着一小盘生煎包走了进来，“客官您的生煎，请慢用。”
他们都下去后，因着小伙计说这是他们老板改良的生煎包，梁妤率先夹起一个生煎包品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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