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留不得
青石积水，细雨稍停。穿了一身藕白衣裳的笙笙在小径上走着，她现在的脑子很乱，似乎一切都还停在半个时辰前。
“华伯，你说我怀孕快一个月了？可是我……”她渐渐红了羞赧的脸，低眉目光全落在自己的腹部。
她怀孕了，难道就是她和夫君在沙漠睡觉那晚？可当时她又痛又困，也不像涂小兰口中说的如此快活。
“你确实怀孕了，只是现在月份还小……你没有多大的感觉。”
华大夫欲言又止的把话说完，他一瞧见笙丫头那懵懂茫然的神情，心中就是一团怒火直往上冒。
笙丫头本就生性单纯，再加上老谷去的那么早，她一个女子，许是真对男女之事一窍不通。
“那小子真不是个人。”华大夫忍不住低声啐骂了句，刚抬头就和笙笙的迷茫神情对上了。
“华伯，快一个月了，那我是不是还得怀九个月？”她眨巴着眼睛，对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并没有很抗拒。
怀孕，孩子。
当华伯说出她怀孕那一瞬，她脑海中很快浮现出的，就是一个长得很自己的小孩，她会哭会闹，还会抓着自己的手喊娘亲。
“华伯，你怎么不说话了？她们不都说怀胎十月，怀胎十月嘛，那我已经快一个月，不就是还剩九个月。”
华大夫听着笙笙这话，眼角的水光都快溢了出来。
那小子真是造孽啊，他分明对笙笙爱答不理的，怎么两人就有了夫妻之实，还让笙笙怀了孕？
“咳咳，笙丫头呀，这十月只是一句虚话，并非真的有十个月。我想这事，你还是和你那夫君好生说说，他……不一定就要这个孩子。”
不要这个孩子。笙笙一下就从小榻边蹦跶下来，双手还严严实实地捂在肚子上。
“孩子是我怀的，他……”
拔高的语调一下就弱了，她垂着眉眼道：“华伯，他说他不会娶我的。那我的孩子以后就只有娘亲，没有父亲，是吗？”
只有娘亲，没有父亲。
在小径上徘徊着的笙笙突然脚下一踩空，整个人都往下扑腾着。脚踝猛然传来一阵闷痛，笙笙知道自己的右脚扭伤了。
下裳略冷，她只是稍稍一低头就看见了石板缝隙间的簇簇杂草。杂草生得很茂盛，那翩翩而动的嫩绿细尖，就是它们刚刚出世的见证。
“笙笙呀，既然你已经怀孕了，就应该让那小子也知道。孩子是你们两个人的，终究要商量好。”
笙笙轻揉着发痛的脚踝，耳边响着华伯同她说的最后一句话。细风掠起，藕白身影也慢慢站了起来。
对，孩子是他们两个人的，她应该让他知道，就算他说出的话不尽人意，那她也没有瞒着他。
步履轻过，偶有星点水声从屋檐落下，恰时一滴砸在了笙笙的额头上。
“公子，汴京已经催过一次，且明日就会雨停。”
木苏半跪在小榻前，双手还奉着一封信笺。他虽然不明殿下为何还要留在蔺兰城，但宫中来催，明日是非走不可的。
赵晔停了手中的毫笔，可也没有立即拿起那封信笺。“汴京如何，他回府了？”
只见冷白手掌缓缓擦拭着，而木苏却不知如何回话了。须臾之后，笙笙蹑手蹑脚地靠近门扉，还把耳朵贴了上去。
“汴京近日并无大事发生，但那位也没有回府。而且属下还打听到，他一个月前就到了蔺兰城了。”
木苏说完话以后，把脑袋压得更低了。殿下在蔺兰城的亲信不多，且殿下又吩咐过不要节外生枝。
“一个月前就到了？”赵晔似乎是在重复着木苏的话，但他指尖下燃起火光的信纸，愈烧愈烈。
“殿下息怒，属下自行领罚。”
话音刚落，笙笙在门外都听到一阵响亮的磕头声。哒哒哒，每一个声音都砸在了笙笙心上。
里面那人，是夫君的属下，而且他好像做错了事，在向夫君磕头求饶？
“够了，孤回京以后，自然会善待你一家。”赵晔浅阖着眼眸，清隽面容在灰暗不明的光影下，尽显冷色。
孤？什么咕，夫君是在说什么？怎么那属下又不磕头了，里面都静下来了？
“谢殿下暂且留奴一条命，那……笙笙姑娘怎么办？”木苏死死盯着木板上的斑驳血迹，一句话在嘴边辗转来回。
“殿下，那夜过后，笙笙姑娘并未喝过汤药。若，若她有身孕的话，要留吗？”
木苏蹦完喉咙间的嘶哑后，就后悔了。他不该提起此事的，笙笙姑娘已经这么苦了。
可若是殿下日后查到这事，他一家人的性命都会不保。虽然殿下还未娶妻，但汴京城中的太子妃人选已然是数不胜数。
未娶妻，却先有了子嗣。这怎么说，都是对未来太子妃的一种羞辱。
而殿下向来以恪守规矩闻名汴京城内，是绝对不会让此等荒唐事存在的。
“若她有了身孕？”赵晔低喃着，指尖的火光也在瓷盏中烧成了一堆灰烬。
有了身孕，那人怎么会知道自己有了身孕？难道，笙笙忍不住攥紧了双手，他一直都在这附近守着吗？
“她许是不会有身孕，孤那晚佛莲发作，单单那狠辣的毒性……”赵晔骤然起身睨了木苏一眼，眼底的波澜有些许掀动。
“你方才在她那听到了什么？华大夫今日已经给她诊过脉。”
赵晔缓缓走到木苏跟前，那翩然而动的月白衣角和漆黑地板、以及殷红刺眼的鲜血，交相辉映着。
“回殿下的话，华大夫说笙笙姑娘的身体并无大碍，尚且半月之约，也到了。”
木苏紧着颤动的唇齿，不敢动弹半分。他实在不明白殿下待笙笙姑娘是何意，但他知道这位女子爱惨了殿下。
赵晔听完后只轻嗯了声，继而就开口道：“若她真有了身孕，那就留不得。”
留不得，留不得。笙笙屏气凝神地压住呼吸，连发僵的身体都好似顿住了，只剩胸膛下的心跳还在响。
原来华伯所言都是真的，夫君他不是不一定，他是肯定不要这个孩子。
那她呢？他连自己都要一起杀了吗？
“木苏，孤记得你的名字。但那个傻乞丐，孤允她做外室，已然是看在她对孤有救命之恩的份上。倘若她真的有身孕……”
赵晔阖着眸子喟叹了句，袖下的紧握双拳也缓缓松开了。“那傻乞丐和她的孩子，都不能活。”
果然如此。
他听到殿下要让笙笙姑娘做外室的满满诧异，早已被后一句冲散了。
但这也在情理之中，莫说是汴京城，哪怕放眼整个赵国，也没有哪家哪户的外室能比府内的正妻先有孩子。
更何况，他眼前的这位太子殿下，是天下所有贵公子的榜样，从未有半点差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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