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死亡
重症监护室走廊的气氛实在是压抑,到处都是面带愁容和双眼红肿的人,时时刻刻在注意着房门的动静,生怕错过任何关于自己家人的消息。江嗣盯着那扇紧紧关着的门,除了等别无他法。
其实以前的她和周雪梅关系很差,准确的说前十九年她和她的关系都很差,因为周雪梅在她人生中的前十三年是人间蒸发的状态,在她前十三年的记忆中,有新海村,有娇韵老师,有木匠爷爷,有那个并不爱她的奶奶,还有无数个欺负她议论她的孩子们,唯独没有她的父母。
她经常问奶奶自己妈妈去哪了,而奶奶总是一脸嫌恶的说:“和城里的王八蛋跑了!”
那时她不知道“跑了”是什么意思,直到后来她听到许多流言蜚语才知道,是她的妈妈和其他人组成了家,不要她了的意思……
于是她开始学会了恨,恨抛弃她的妈妈,恨对她不管不顾的奶奶,恨所有欺负她,骂她的人。所有欺负她的人都被她欺负了回去,别人骂她有娘生没娘养,她就冲过去打掉了那个多嘴的人的牙。
就这样她野了十三年,到最后没一个人敢招惹她,也算是个小村霸。可是村子里没有初中,只有城里有初中,她却进不了城,正愁怎么办时,奶奶突发脑梗,去世了。
葬礼上,那个女人出现了,周雪梅,光鲜亮丽的,穿着城里人的衣服,戴着华丽的首饰,出现在了江嗣面前。
她把江嗣接到城里后,给她安排了一个好的初中,给她最好的学习条件,但从始至终江嗣只是见到了周雪梅一个人,没有什么别的家庭成员,她很疑惑,但很快就想通了:兴许是人家不要她了,她又得有人给她养老,想起农村的她来了。
不能怪江嗣这么想,那个时候的孩子思想很单纯,谁对她好她就喜欢谁,像周雪梅这样一下子缺席了十多年的母亲,丢她一个人在新海受了那么多苦,她早就把周雪梅排到最下面的位置了,换而言之就是,最讨厌的人。
她开始给周雪梅无穷无尽的找麻烦,逃课,打架,考试垫底,想着让周雪梅打她一顿吧,打她一顿,她就可以有充足的理由离开这个家,去找娇韵老师,听说她也来城里了,或者回去上木匠爷爷那儿给他当一辈子义孙女给他养老。
可是周雪梅每次帮她擦了屁股后都和没事儿人一样,还微笑着问她晚上吃什么。
江嗣不理解。她千方百计的走关系要给她上好初中,不就是为了让她好好学习,以后多赚钱好养她吗?现在她不想学习还不恼不怒的,笑着包容她,这算什么意思啊……
时间一长,她自己也意识到上了一年初中什么也没学会,在这样下去就真的废了,她之前一系列行径都只是为了气周雪梅,并不是真的不想学习,成为一个无用的人。
后来她打算重拾舞蹈,做特长生。在新海的时候娇韵老师教了她许多,并且夸赞了她的舞蹈天赋,她也确实觉得自己再舞蹈方面还不错,并且自己来深圳这段时间也并没有疏于练习,从前学的舞蹈都能捡一捡。
周雪梅知道江嗣的打算时犹豫了一下,江嗣本以为周雪梅会不同意,但没想到第二天她就开始为江嗣寻找培训机构,再后来江嗣就顺利的走上了艺术生的道路,但她一直没有疏于学习,因为她有远大的目标,并且她的舞蹈天赋足矣支撑她去实现目标,但这同时她的文化课也会起到很大的作用。
再后来就是高中的时候,认识了林珩。
那天娇韵通过微博帮她报名了一个比赛,为了方便就把那个微博账号给她用了,就是那一天晚上她心血来潮打开了微博,首先弹出的就是林珩的视频。
再然后的事情就已经说过了。
原本这个时候她在一个比赛中认识的一个老师给她提供了一个出国的途径,她可以学到更多的东西,接触到更新的思想,有更高的造诣,能够在舞蹈方面达到那样一个高度,就是她的目标。
但这无疑会有一笔天价的开销,周雪梅是开饭馆的,收入不算少,但也不算多,不见得负担得起出国留学的费用。但周雪梅意外的很支持她,帮她筹钱,办手续,筹备好一切。最后她顺利的通过了那所英国大学的考试,拿到了录取通知书,但就在这时,她却又放弃了这个机会,正常的参加了艺考和高考。
周雪梅为此和她生了好几天的闷气,问她为什么她只说:“就是突然不想去了。”
周雪梅无可奈何,还是尊重了她的决定,反正在国内也会有很好的发展,没必要非去国外,虽然很不甘心,但这事儿也就这么算了,后来江嗣顺利的考上了中国舞蹈学院,文化课成绩也超常达到了五百七,她也高兴了一番。
周雪梅大概是抱着补偿她的心理,一直无条件的满足她的要求,哪怕负债累累,哪怕满身伤病……但这些直到那天她突然倒在江嗣面前时,江嗣才明白。
明白周雪梅其实并没有丢下她有了别的家庭,她进城打拼了十年,一直都是一个人,为的就是有一天把江嗣接过来,给她最好的教育,这也是她和江嗣爸爸生前约定好的。
承诺晚兑现了十年,但终究还是兑现了,只是江嗣一直到周雪梅倒下那一刻,她才知道。
幸运的是那次脑出血并不严重,抢救回来了,但江嗣仍然心有余悸,她差一点就失去了她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自那以后,她对周雪梅百依百顺,只想好好的赡养她,让她有幸福的晚年。
……
周雪梅进icu第四天,除了每天和医生交流询问情况外,江嗣没和任何人说过话,和林珩交流都是以你问我答的方式点头摇头。
家属每天有半个小时的探视时间,仅限一人,以往江嗣进去都是先给周雪梅清洗一番,然后坐在旁边看着她发呆,等时间到了就出来。然而今天在出来之前她突然对周雪梅说了一句话:“妈,你醒来吧,你醒过来,我什么都听你的。”
这句话在当年周雪梅第一次因为脑出血住进icu昏迷不醒时,她也说过。
江嗣一出门,突然一把钥匙砸在她脚边,她这才发现走廊里已经乱做一团。
一个中年男子红着眼冲着几位医生张牙舞爪,另有两位男子死死拽着他,双方僵持不下。
“什么狗屁医生,什么狗屁医院,当初说的好听,好话好说把我爹哄进了icu,说能更好的观测病情,有利于治疗,结果呢!病危病危,病危个屁!我看就是你们没给好好治!”
“一天天几万几万的医药费交着,现在他妈告诉我病危?别他妈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干的那点儿逼事儿,说是会好好照顾我爹,就是这么照顾的?我昨天进去看他脖子上的疹子都烂了!脓水都流出来了没一个人给擦!你们就是这么照顾的?”
男子情绪激动,因为被人拽着无法冲上去,就掏遍口袋里的东西往医生身上砸,刚才落在江嗣脚边的钥匙就是其中之一。
“黑心的医院黑心的大夫,我告诉你们,你们赚得都是昧心钱,死在你们手里的人数不胜数,你们会遭报应的!”
“行了你别说了!”旁边瘫在地上女子哭着大喊,“哥!咱们还是把爹带回去好好安葬吧,你在这儿怪医生有什么用!要不是医生咱爹还活不到现在呢!”
“……”
至此江嗣也弄清楚了事情原委,隔壁的一个七十岁的老大爷昨天被下了病危通知书,就在刚刚彻底断了气,被下了死亡通知书。大爷是脑梗,儿女都很孝顺,砸锅卖铁倾家荡产给父亲治病,前后投进去四十多万,几乎用尽了儿女毕生的积蓄,如今却人财两空,男子悲伤过度失了理智,才对下通知书的医生破口大骂。
整个走廊里乱作一团,有同情的,有规劝的,有感而发默默流泪的……总之乌烟瘴气,阴沉之气横生,再看门上方“重症监护室”几个字时,竟也有一种半个鬼门关的感觉。
全程那位年轻的医生一言不发,无论他骂什么他都受着,显然也是沉浸在无尽的自责中,已经有两个护士躲到角落里哭了。
“都他妈得死,不死也他妈得给耗死,你们就等着吧,不带有推出来的,都他妈得死病房里!”男子已经完全失了理智,一边骂一边四处寻摸着可以扔出去的东西,随后不知从哪掏出来一个四四方方有些重量的东西,被他重重的扔了出去,然后就听到旁边拽着他的一男子惊呼一声:“我钱包!”
男子根本看都没看直接凭着感觉扔的,自然没有准头。那皮质的厚重的戴着金属拉链的钱包在空中划过了一个弧线,没等江嗣反应过来,就分毫不差的砸在了她的眼眶上,金属拉链划破了她的眼角,很快就渗出了血。
林珩去楼下缴完费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她听到那男子“全他妈得死”这句话时怒气就蹭蹭上涨,当看到钱包砸到江嗣时怒气直接爆炸,她当即飞起一脚将那男子踹到墙上,“砰”得一声,全场都寂静了,男子瘫在地上,只觉浑身骨头像震碎了似的,疼得钻心剜骨。
他懵了一阵儿,抬起头,正正对上了一双狠戾到极致了眼睛,带着地狱一般的冰冷,让恐惧从他脚底直直冲上头顶。
“你,你打了我,我要……告你!”
林珩冷笑一声:“去告啊,要赔多少,一百万够不够,嗯?三百万,五百万?”每说一个数字,林珩就甩出一张卡,每一张都精准地拍在他脸上。
“够不够,啊?这些够不够!”林珩又拿出一大沓新取的钞票,重重地拍在了他脸上。
鲜红的钞票飞了遍地,吓得那人直咽口水,声音发抖:“够,够了……”
“够了?那好,改我找你算账了吧。”林珩微笑着,随后眼底闪过一抹凶光,一把揪起男子领子,冷冷道:“把你刚才说的话说一遍。”
男子吓得不敢说话,林珩咬着牙:“说啊!你想让谁死啊,嗯?”
“不会说话是吧,那我来教你,我说一句你说一句,跟我说!”她声音骤然增大,男子吓一哆嗦,忙道:“好,好……”
“谢谢医生。”林珩一字一顿道,那男子很上路子,忙跟着说:“谢,谢谢医生,谢谢医生为我爹多争取了这么多时间……”
“希望这种事不会再发生,希望其他的病人早日康复。”
“希望这种事不会再发生,希望其他病人早日康复……”
林珩盯着他看了几秒,放开了他。
她深呼吸一口气,平定了情绪,于是软下来许多:“那些钱就当是我孝敬老人家的,给他找块好一点的地,让他入土为安吧。”林珩眉目间也流露出遗憾和悲痛。
“一码归一码,医院是救人的地方,不是杀人的地方,icu不是鬼门关,是病人获得新生时地方。仅有372的患者因为病情严重恶化,在icu由医生宣布死亡,绝大多数患者都能病情恢复,顺利转出icu。”
“令尊的情况我也很遗憾,我也知道你很痛苦,但医生又何尝不痛苦,他们每天要面对无数的病人,每天都要争分夺秒的从死神手里抢人,他们要比别人更多更直观的面对死亡,如今的结果是他们想看到的吗?他们也是普通人,他们不怕吗?”
“你知道多少医生因为一个患者没有抢救过来而崩溃,精神失常甚至自杀的,你知道你今天的这种行为会对他们的一生产生多大影响吗?”
先前被男子针对的那个医生听到这儿背过身去,人们只能看到他抖动的肩膀,有几个患者家属于心不忍上前安慰。
那医生显然是第一次面对死亡,不太能接受,先前还能忍受得了,后来一被安慰,直接跑到洗手间放声大哭,外面这群长辈都叹着气。
“你不该把所有的痛苦转嫁到别人身上,更不该说那种丧尽天良的话。死亡不只是重点,也是新生,您的父亲一定是在另一个世界获得了新生,那里没有悲痛,没有伤病,他去那里享福了,我们应该为他开心才是。”
男子突然放声大哭,那种悲痛的情绪渲染了其他人,一些眼窝子浅的女人已经泪流满面了,所有人都被这种气氛笼罩,只是再看那icu门上的那几个字,就没了鬼门关的感觉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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