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
婚礼那天秋高气爽,天空湛蓝明净,鸿雁高飞,是一个好兆头。
温子瞻是婚礼当天才到的西安,一下飞机径自往温家老宅赶。
温家老宅是典型的三进三出大宅院,自气派肃目的街门入户便见一面粉油大影璧,再是一间雕梁画栋的垂花门楼,四周便是透亮凉爽的抄手游廊。
屋子里外皆是张灯结彩,拉着红绸红花红灯笼,棉纸纱窗上贴着鲜目的大红囍字,气氛烘托得十分到位了。
行至院中,温子瞻一路上与亲戚朋友打招呼,人人都说许久不见他,说他越发长得英俊。
听到这样的夸赞与客套话,他都是一笑而过。
虽是秋日,但宅子中的院落却是花团锦簇,满架的丝萝及蔷薇长得茂盛,被山石点缀仿若户外山景,旁是一眼水池,假山层叠,流水潺潺,直汇向后院的锦鲤池去。
望着院落景致,不由让温子瞻有些恍如隔世,细想回来,他已经有三年没回来过了。
自从七年前母亲死后,温子瞻便鲜少回家了,每年不过是除夕回来看一眼,可最近三年他连除夕都没再回来过了。如果今天不是他父亲结婚,他估计是不会回来的。
院中往来的都是新人双方的亲戚朋友,有他认识的,也有他不认识的。认识的会上前客套几句,不认识的则是微微一笑便算是回应了。
此刻,温子瞻正与堂哥温玉成在院中闲聊,忽地听到有人唤他,他循声回望,只见是他父亲温绍华。
作为今天的新郎官温绍华头发梳得油光整洁,一身栽剪合身服贴的西服,显得儒雅斯文。他已经近五十了,瞧着却还是年轻力壮,保养得很好。
“子瞻,你也太晚回来了吧。”温绍华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最近挺忙的。”温子瞻淡淡地说。
他的语气有些让温绍华感到有些微妙,旋即,温绍华爽朗一笑:“今天开心点吧。”
温子瞻弯了弯嘴角,嗯了声。
说完话,温绍华不多言,便往堂屋去迎客了。
堂哥温玉成见这两父子客套得跟陌生人似的,不由叹了口气:“都过去那么多年了,你还是不原谅你爸?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你为什么会同意你父亲再娶?”
温子瞻眼睫低垂:“没有什么原谅不原谅的,就那样吧,他年纪也大了,想找个人搭伙过日子我尊重他呀。”
“搞不懂你怎么想的。”温玉成无奈。
温子瞻只是笑。
“对了,你什么时候有着落呀,我没大你几岁,你看我都快二胎了,你还抓紧点?”温玉成调侃他。
温子瞻轻笑没说话。
“我们家族里就数你长得好,怎么一直单着呢?没喜欢的?要不我给你介绍几个?”温玉成打趣道。
闻言,只见他没由来地抬头看着院子上头四方明澈的天空,悠悠道:“我有一个喜欢女孩子。”
“呦,谁呀?”温玉成一脸八卦。
“不认识。”
“……”
“真的,我不认识她,也不知道她生得什么样,但是我觉得我是喜欢她的。”
“你这确定是喜欢?”温玉成质疑。
温子瞻失笑。
他确定,因为那几声琵琶弹入了他的心。
事情还得从十天前湖州南浔古镇说起。
初秋的江南水乡显得有点苍凉,秋风瑟瑟,微雨绵绵,加上声声苍怆的琵琶声,更显萧瑟。
彼时微雨朦胧,山岚氤氲,站在白玉石拱桥上的温子瞻听得那琵琶声已然沉浸其中,不由目光四下搜寻着琵琶声来源。
河堤两岸的青瓦小房在秋霜微雨朦朦胧胧,瞧得不真切。他根本不知道乐声从何而来,几番搜寻过后无果,不禁面露失望之色。
这时,琵琶声忽地由悲怆转为清缓调子。那声音清脆如溪流叮当,舒缓如绵绵细雨,一下子让人陶醉其中。
这琵琶声似从身后传来,他霍然回头,又听木橹搅动水波的声音,他走到桥的另一边,便见一艘乌篷船缓缓驶来。
那飘荡在水镇中的琵琶声正是从那艘乌篷船传出来的。
乌篷船驶过桥洞,温子瞻便见微雨中,一女子身穿远天蓝绣花旗袍,端坐船头,怀中抱着一把老红木琵琶,正低眉续续弹奏着。
温子瞻将目光聚到那女子身上,却见怀抱琵琶半遮面,未能瞧见真容,随着乌篷船驶远,隐没在微雨朦胧间,便再也不得见其面容了,不由心生遗憾。
虽说这惊鸿一瞥还没瞥见真容,但这声声琵琶却是撩动他如古井无波的心弦,使他久久不能平复下来。
现下回想起那日情景,还是仍仇不能忘怀呀。
然而就在此时,一声琵琶随着穿堂风飘到院落中消散开来。
这一声琵琶陡然让温子瞻从回忆中回过神来。
他回头望向堂屋里头,目光透过重重镂花门窗聚于屋子深处。
又是一声琵琶响起,这会已然成曲,这是一曲《春江花月夜》乐声自堂屋内流泄荡漾开来,如玉珠走盘,清脆圆润。
温子瞻似被琵琶声吸引,径自迈步往堂屋走去,穿过人群,站在门缘处,目光越过人影,透过堂前飘拂的红帐薄纱,遥遥便见过一女子优雅地端坐堂前。
她一袭水红云纹如意旗袍,玉簪盘发,白皙纤细的玉手正拨弄着琵琶丝弦。低眉间,目光专注有神,透着一股清冷绝尘的气息。
那一刻,温子瞻忽地笃定,现下堂前弹奏琵琶的旗袍女子,便是那日南浔古镇在乌篷船头弹琵琶的女子。
因为那手琵琶技艺与体态是骗不了人的。
这让温子瞻细细地打量着那女子,只见她柳眉樱桃唇,生得一副温婉似水的古典美人皮相。
不过却瞧着有些眼熟,似是在哪儿见过。
他眉头微蹙,似是回想着,蓦地眼皮掀起,眼底眉梢不自觉地流出一丝笑意来。
“原来那个女子,是你……”温子瞻目光温和地低声呢喃。
温玉成见温子瞻听曲听得沉醉,不禁搭了一把他的肩,笑说:“这姑娘弹得不错,不愧是林家的外孙女。”
温子瞻转脸过去:“你认识她?”
“薛灵舟呀,你爸的新老婆的外甥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是你表妹。”
温子瞻噎住,表妹?
曾经被自己拒绝的相亲对象,居然有一天会成为自己某种意义上的表妹。
这到底有点荒诞派。
温子瞻不禁失笑,笑眼间抬眸看向薛灵舟,却正巧见薛灵舟抬眉看过来。
那一刻,两人眼神相撞,双目相对。
薛灵舟竟有些不可思议,眼神有些乱,但弹琵琶的手却仍旧。
他们就这样在满堂宾客中,顺着琵琶声声,眉目交缠。
一曲弹罢,堂前掌声如雷,人人皆是称赞其琵琶技艺惊为天人。
温玉成亦鼓掌,啧啧称赞:“不愧是薛灵舟。”
“你很了解她?”温子瞻侧目。
温玉成笑说:“我倒是知道一点,她是南京民乐团的琵琶手,听说她自小琵琶天赋惊人,年少曾一曲成名,风光无两,典型的天赋型选手。为了宣扬中国的琵琶文化,她还经常世界各国巡演。”
听了温玉成的描述,温子瞻不由对薛灵舟更感兴趣,同时心里对她腾起了敬佩之意。
弹奏完琵琶后,薛灵舟有一众夸赞声中闪了人,只见她抱着琵琶走到温子瞻跟前。
温玉成先是冲薛灵舟招手打招呼:“你好呀。”
薛灵舟微笑点头,随即看向温子瞻,莞尔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当薛灵舟说出这话时,温玉成瞪大眼睛:“你俩认识?”
不等温子瞻说话,薛灵舟已经点头说道:“认识呀,我们之前相亲认识的。”
“相亲?”温玉成捂嘴,仿佛是窥探到了什么大秘密。
温子瞻笑着摇头:“你别脑补那么多了。”
温玉成不再玩笑:“好吧,不过话说回来,我觉得你们还真是有缘分。”
“缘分?怎么说?”薛灵舟好奇。
“他是你小姨父的儿子。”
薛灵舟一愣,讷讷地看向温子瞻。
温子瞻无奈一笑:“确是如此。”
“……”
薛灵舟觉得自己和温子瞻的缘分太戏剧化了。
从一开始的戏楼初遇一见钟情,再到后来的相亲被拒,现在的名义上表兄妹。
一时间让薛灵舟有些反应不过来。
婚宴开席前,一众宾客都围着新人祝贺道喜。
薛灵舟本是陪着新娘林雅莉一起的,但人一多起来,林雅莉顾不上她,而她又嫌人太多,于是独自溜了出来,当作透个气。
大宅院的好处就是院落大,前两进院子满是宾客,后院则寂静少人许多。
薛灵舟一个人在后院的假山小池旁听到流水声,观赏到精致的小院落,只觉惬意,不禁暗暗出神。
忽听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她回头,便见温子瞻穿过月亮门走过来。
他今日穿的白衬衫黑西裤,外着了一件版型宽松的休闲西装,不算太严肃正式,但又不失体面。
“你怎么在这儿?”温子瞻先说话。
薛灵舟起身说道:“出来透气呢。”
“我也是。”
薛灵笑笑,为了避免尴尬,随口说了句:“你家挺大的,在古代算得上是高门大户的世家了,而且院落都很清新雅致,特别是这个后院。”
“这后院我小时候经常来这儿玩,看到那树桃花了吗?”说话间,他指了指那一排翠竹旁的一株桃树,“那是你小学五年级时种的。”
“长得很好嘛,花开时一定好看。”
“每年桃花开的时候,我都会想到小时候在这宅院里的那些事。”
薛灵舟看向他,见他目光忧伤内敛,觉得他肯定有故事。
然而温子瞻话到一半却戛然而止了。
他转移着话题:“你琵琶弹得很好。”
“你戏唱得也很好。”
“你知道我唱戏?”
“我说我听过你唱戏,你相信吗?”
“相信。”
薛灵舟微笑。
“那我说我之前就听过你的琵琶声,你相信吗?”
“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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