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且慢！”众人只听得一声清喝，放眼望去，发现喊出这一声的，正是自从到了酒馆之后，就一直坐着的萧铁马。
计无策嘴角一动，似笑非笑，似乎萧铁马现在的出言阻止，并非出他所料，他看着萧铁马道：“难不成，是这酒馆主人说的不算？你想反悔了不成？”
萧铁马冷冷一笑，长身而起，对着酒馆主人深施一礼，正色道：“铁马深夜到访，对酒馆多有叨扰。但这次铁老帮主被人格杀在前，铁马被人构陷于后，实在是我帮从未有过之大难,于人于己，这件事我必定要查个水落石出，还老帮主一个公道！萧铁马如有所违，誓同此木！”说完，他左手掌立如刀，只听“咔嚓”一声，那沉实厚重的柏木长桌的一角，竟被他硬生生地削了下来。
酒馆主人看了一眼萧铁马，神色淡然地道：“这间酒馆，你既然自己进得来，自然，也能自己出得去。”
萧铁马露了这一手“金戈铁马掌”的深厚内力，众人都是为之一惊，不曾想他连番激战之后，依然战力如此惊人。石敢当不由得，摸了摸自己刚才被打到的胸口，虽然还是痛如刀割，但他知道，若是刚才自己被击中时遇上的是这一掌，自己早已性命不保。
铁如山却丝毫不为其所动，厉声道：“你先是谋害老帮主，后打伤我江湖会数人，逃至此处，依然口称我帮，在这里颠倒黑白，混淆是非！从现在起，江湖会和你恩断义绝！我铁如山定要拿你的人头，祭奠我爹的在天之灵！”
两人四目死死对视，似有火花迸溅，话已至此，再无转圜的余地。
计无策看着萧铁马，狞然道：“萧铁马，三阵之约，出招吧。”
他话音刚落，“九天霹雳”雷天尊，已是迈步向前，哑声道：“小子，我是第一阵。”
萧铁马深吸了一口气，对着雷天尊一抱拳，“雷老前辈，得罪了。”他双脚站得不丁不八，双目平视，双掌一前一后，前攻后守，正是“金戈铁马掌”的起势“双峰诀”。
江湖会的老帮主铁将，原为六扇门第一神捕——铁战之子，因铁战追踪文口镇风家兄弟时，被归隐的天下第一剑客——剑神十三郎击杀，铁将自此心灰意冷，立志不入公门，一个人独自闯荡江湖，最后，却闯出了江湖会这好大的一个名头。他为人知人善任，仗义疏财，引得无数英雄跟随，江湖会虽鱼龙混杂，但铁将仗着非常人的霹雳手段，将偌大的一个帮会，治理得风生水起，势力超群。
铁将出道以来，即以一双“金戈铁马掌”打遍天下，相传这掌法一共二十四式，刚猛无俦，有开山裂石之力，铁将自从将萧铁马认为义子，就把这一套掌法尽相传授，连他自己的亲生儿子铁如山，都未曾习得。而且江湖会帮中一直纷纷传言，只有得铁将这一套掌法传授之人，才有继任帮主之位的资格，萧铁马是“金戈铁马掌”的唯一传人，又身居少帮主之位，所以许多人都认为他接任帮主，或早或晚，都是水到渠成之事。别人还则罢了，江湖会众人看到这“金戈铁马掌”熟悉的起势，睹物思人，都不禁有些黯然。
雷天尊本是身形高壮，黑面赤睛，颌下一部花白短须，犹如庙里泥塑的金刚，铁打的太岁。他见此闷哼一声，道：“亏你还有脸使这套‘金戈铁马掌’，来受死吧。”他袍袖一卷，瞬间内力充盈，身上的衣服随真气鼓动，双掌挥舞之间，似已隐有风雷之声。
江南霹雳堂，以“霹雳连环掌”和“霹雳火”的暗器双绝，长驻江南百年，在武林中素有威名。雷天尊为江南霹雳堂高手，自是习得其中精髓，而江湖会烈火堂堂主雷断，就是雷天尊的本家侄子，同时也是暗器“霹雳火”的个中高手，得此叔侄二人相助，江湖会在南方不说是一呼百应，但实力不俗，却也是不争的事实。
众人心想：这“金戈铁马掌”与“霹雳连环掌”，都是武林中极刚猛的掌法，此次对决端的是以硬碰硬，不知道谁能更胜一筹？
只听雷天尊怒喝开声，众人觉得如同一个炸雷在屋中骤然爆响，随着这霹雳一声，他已急冲向前，一招“九霄雷霆”，左掌护胸，右掌挟着一团劲风，直劈萧铁马面门。
萧铁马左掌横格，接着前跨一步，右掌斜砍雷天尊左肋要害，一招“沙场点兵”， 硬桥硬马，雷天尊见萧铁马竟不闪避，心内暗想：“一上来就敢硬接我这记杀招的人，天下寥寥。就算是我与铁战对决，他也是全力抗击，不敢单掌相迎，你一个毛孩子，果然是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想到这里，他右掌加力，来势更猛。就在两人双掌将交未交之时，萧铁马一个沉肩下挫，身子移形换位，避过雷天尊的右掌锋芒，然后一招“双刀手”，双掌中路急进，平插雷天尊胸腹，雷天尊全力出击，招数已经使老，忽见萧铁马变招直攻自己中路，不由双手回圆，袍袖横卷，一招“佛祖坐禅”，两掌如同两道正欲相合的铁闸，要把萧铁马的双手夹住，谁知萧铁马掌到中途，突地两肘一错，双掌成双拳，翻将上来，从下直击雷天尊的下颌，这一招“双龙出水”变化极快，眼看雷天尊的双掌要夹空，他往后退了一步，两掌一分，连消带打，这萧铁马双拳又突变为掌，分切雷天尊的脉门，雷天尊再退一步，撤身蓄势，左掌横扫，正好与萧铁马收回的双掌相对，只听“啪”地一声大响，萧铁马一声闷哼，身形连晃三下，而雷天尊却是又退一步。
江南霹雳堂的“霹雳连环掌”，讲究的是掌势连环，一招快似一招，一招猛似一招，抢得上风后，全不给对手喘息之机，雷天尊与萧铁马甫一交手，他竟然连退三步，这可是他与后辈交手时从未有过之事。
雷天尊点点头，一扫脸上原先的急怒之色，缓声道：“铁老帮主曾说过，这一套‘金戈铁马掌’传授于你，是你之幸，也是这一套掌法之幸，今天一见，方知老帮主所言非虚。”
萧铁马对掌之后，只觉气血翻涌，双掌酸麻，他心内暗惊：我以双掌全力，才接下他一掌横扫，可见这霹雳连环掌的威力，确实不容小觑，自己能侥幸一上手就占得先机，还是得益于义父，曾经专门教过他如何对战霹雳连环掌。那就是以快对快，入他先手，隔断其连环掌势，再伺机反击，但雷天尊的掌力过于霸道，自己对过这一掌后，也已经无力再攻。
萧铁马强自调匀呼吸，慢慢地道：“雷老前辈，您身居江湖会右使，在帮中德高望重，铁马与您多年朝夕相处，本以为一生师友，不想今天一搏生死，落至如此地步。”说罢，他负手昂头，双目精光不屈，斩钉截铁地道：“我萧铁马既然背了这个梁子，哪怕面前就是刀山火海，也要杀他个天翻地覆！”
雷天尊喝一声：“好，你有胆，我就成全你！”说完，他双手连续左右开合，扑将过去，又和萧铁马杀在了一处。
刚才萧雷二人过招，酒馆里的众人，神情各异。能在三招之内把雷天尊逼退三步，萧铁马确实让人刮目相看，但刚才他的一番话，则更是让人动容，眼见两人进退如飞，霹雳连环如水银泻地，众人满眼都是扑天的掌影，而金戈铁马掌如长枪利刃，穿刺于重重掌影之中。
这“金戈铁马掌”，是铁将将其父铁战所使的“烈焰神刀”的刀法，融于拳掌之中自创的一套掌法，正所谓手上无刃，心中有刀，大开大合，力拔千钧，和霹雳连环掌斗了个难解难分。
江湖会众人都觉以雷天尊的武功，第一阵即使没有十成的把握，也足有七八成的胜算，但以现在的形势来看，却是鹿死谁手，犹未可知，都不由得担起心来。
柴问看两人交战，心内不禁庆幸：这萧铁马能在群雄林立的江湖会获得少帮主之位，果然不是浪得虚名，若是自己带上手下的神机尉，刚才要想抓住他，必定会大费周章，幸好这三战之约，可以让他大耗真力，他现在能做的，就是等，等他想要的强援来到，再做图谋。
不过，柴问的如意算盘只打对了一半，确实有人来了，而且来得人还不少，但是，来的并不是他要等的人。而是，一群身穿道袍，肋下佩剑的道士。
眼看着萧铁马和雷天尊二人激战正酣，柴问忽然听见酒馆外面呼喝连声，他皱眉低声对自己的一个随从道：“去看看，外面到底出了什么事？”
随从出去之后，急又折返道：“禀告大人，是一群道士，说要进来见江湖会的帮主。”
“道士？”柴问有些纳闷地道，暗忖道：“这无忧酒馆果然是非之地，这荒郊野外，夜深人静之时，一群江湖豪客正在生死相搏，一群道士又来凑什么热闹？”想到这里，他还未说话，只听外面有人笑道：“怎么,难道说你们神机尉，也要接这流水追杀令吗？”
说话之间，只见数道人影已然闪入酒馆，柴问的随从刚欲拔刀阻止，却被起身的柴问一把按住，因为他看见为首之人，手拿一口宝剑，相貌清癯，一副五柳长髯，道袍飘飘欲仙，左袖口上，还有一个缝上去的太极图案。柴问凝神问道：“来者何人？”
“武当璇玑子，不知神机尉也在此相候，多有得罪。”老者平视柴问，负手作答。
柴问心头猛地一凛，“武当掌门璇玑子？！”他眉头一皱，看着璇玑子和随他而来的四个道士，问道：“不知道道长深夜至此，所为何事？”
璇玑子纵声长笑，道：“贫道是听闻江湖会对萧铁马，下了流水追杀令，我与铁将铁老帮主多年挚友，不管是个人私交还是江湖道义，我都是义不容辞。只是不知道，这位大人率领神机尉到此，又是何事公干？”
柴问一抱拳，“在下神机尉副都统柴问，奉旨办案，捉拿朝廷钦犯萧铁马!”
武当掌门的地位在武林可是非同小可，武当山又是道教圣地，连朝廷都要给他三分薄面，更遑论他一个小小的神机尉副都统。
“哦？”璇玑子的两道长寿白眉微微一耸，“朝廷也要拿他？贫道多事，斗胆问一句，他所犯何事？”
柴问低头道：“皇上下旨，在下只管拿人，其余不敢多问。”
璇玑子似笑非笑地点点头，说一句话：“好。”
少林武当，武林至尊。璇玑子执掌武当十八年有余，在武林中人所敬仰，加之他交游广阔，时常行走江湖，与各大门派多有来往，武林大事每逢决断，璇玑子也是当仁不让，自此名声日隆，风头隐然已经盖过了少林寺不爱问世事的空如大师。
据传璇玑子曾学遍武当绝技，尤擅剑法，座下也是学剑者甚多，此次跟随他来的，看样子也都是武当剑法的高手。
璇玑子带着四个道士昂首阔步，走进酒馆，看见萧铁马和雷天尊两人激战正酣，不由停住脚步，定睛观瞧。
而此刻柴问对自己的两个随从使了一个眼色，待两人凑将过来，低声耳语道：“带所有兄弟现在马上撤到妙溪镇的蓑衣巷，到了之后，发‘一字天火’箭，叫贺都统和谭副都统速来驰援，不得有误！”
柴问深知，今天这无忧酒馆里的往来众人，无一不是高手中的高手，而自己带来的这一队神机尉，都是他一手栽培起来的神箭手，若是在这门口守着，冲突起来，职责所在，难免损失惨重，不如先行撤离，以求自保。
两个随从领令急去，只听外面一阵人马杂沓，稍顷，无忧酒馆门外，便再次寂静无声。
而这边厢，萧铁马和雷天尊已经激战百余招开外，两人也已经到了胜负立判的紧要关头。
萧铁马虽经数战，但毕竟年轻，又顶着自己胸中一口不平之气，越战越勇，而雷天尊却是年事已高，虽内力深厚，但还是不耐久战，眼见自己久攻不下，不免心生焦躁，想他‘九天霹雳’一世英名，在江湖会众人面前，被这小子缠斗如此之久，颜面何在？一不做二不休，他心生险招，聚势发力，一招“雷霆万钧”双掌连劈，逼得萧铁马连退两步，紧接着他后招叠发，一改刚才力重掌猛的打法，全是快掌切削，招招不离萧铁马身上要害。萧铁马连退数步，全力防守，双手舞得是密不透风，犹如一个双拳组成的铁笼子，把自己牢牢地罩在了里面。
“雷霆万钧“一共九式，回环相接，连绵不绝，尽管萧铁马连连后退，却步马扎实，丝毫不乱，而雷天尊这一轮急攻未果，正欲再上一轮，却被萧铁马一招左手的“金戈横扫”切断先手，然后又是一招右手的“金戈横扫”逼上一步，雷天尊后招无继，只得先行格挡，谁承想萧铁马又是一招左手的“金戈横扫”，再进一步，这三招“金戈横扫”萧铁马使得迅捷无伦，原先被雷天尊逼退的脚步，又一步一步地逼了回来，萧铁马两手只是连续各用一招“金戈横扫”，不但将雷天尊逼回原位，更是把他逼向了江湖会众人的长桌。
雷天尊如若再退，这“九天霹雳”的名号，可就彻底栽在这里了。他拼得一口真气，死守不退，虽然两人都在勉力支撑，但众人都看出，雷天尊已露疲态，若再战下去，他只怕是凶多吉少。
这时只听一声清啸，一道白影翩翩而至，如仙鹤初降，老君停云。萧铁马和雷天尊两人交战之中依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忽见有人闯入，不约而同地向后一跃各自退开，再转头目视来人，两人都叫出了声，雷天尊叫的是“璇玑老弟”，萧铁马喊的是“璇玑道长”。
璇玑子看着两人，轻叹一声道：“江湖号令，听闻诸君，水流不断，追杀不绝，天下英雄谁可诛之，江湖会一报还一报。”他左手轻抚长髯，顿了一下，说道：“这可是，江湖会上个月下的流水追杀令吗？”
计无策看到璇玑子来到，清了清嗓子，说道：“璇玑道长请了，这追杀令正是帮主下的。”
璇玑子抬眼看了计无策一眼，笑道：“计先生？别来无恙？”
计无策低头施礼，说道：“多谢道长挂怀。”
铁如山率众人站了起来，齐声道：“见过璇玑道长。”
璇玑子二目缓缓扫过众人，正色道：“铁老帮主尸骨未寒，你们就兄弟阋墙，在这里斗得你死我活，你们让老帮主在九泉之下，又如何瞑目啊？说到这里，他竟似已经语声颤抖，双目含泪。
计无策见他出言责备，急道：“璇玑道长，非是帮主要出此下策，实在是被逼无奈，老帮主死得不明不白，萧铁马身上嫌疑最大，他非但不肯伏法，反而伤我帮众，杀出江湖会总舵，帮主这才下的流水追杀令，他潜逃至此，仍执迷不悟，还巧言令色，混淆黑白，所以我们刚刚定下三阵之约，决出胜负后，再做定夺。”
“三阵之约？”璇玑子问道。
“萧铁马连战江湖会三人，江湖会若胜得两阵，他自将跟我们回归总舵。”计无策应道。
璇玑子又看了江湖会众人一眼，对铁如山喟然道：“如山，你此事未免操之过急了，这流水追杀令岂是随随便便就能下的？我知你丧父心切，但你已代帮主之位，就要有帮主的胸怀担待，你如此作为，若真有人杀了萧铁马之后，只要有人说你这帮主之位来得不清不楚，你又怎么能堵得住江湖上这悠悠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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