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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辅国大将军?”众人的心头都是疑问不解,却见司徒春雨和司徒江南面色凝重地互相看了一眼。

柴问见神机尉已到,不要命地一般向酒馆门口跑去,他知道此时只要出得酒馆门口,便是得了生机,他虽然失了左臂,但性命当是保住了。这时却听萧铁马喝道:“你那里跑?”飘身而上,虽是后发,但柴问毕竟身体不便,又力战多时,气力已竭,转眼之间,就被他赶上,柴问听得身后衣袂声响,知是有人追来,他手中虚扣,作势打出一支金丝箭,萧铁马半空中一闪,意欲躲开他的暗器,哪里料到竟是虚招,只见柴问已跑出门口,向着神机尉的队伍飞奔而去。

这次若不能将其格杀,此后已再无机会下手,师仇永无再报之日!想到这里,萧铁马闪身停下,拿起了计无策留下的那柄断剑,厉喝一声,长剑倏然出手,夭矫如龙,划出一道寒光闪闪的弧线,直奔柴问的后心而去。

柴问看见神机尉诸人,欣喜若狂,根本没听到身后剑器破空的尖啸,只见他堪堪跑到神机尉正都统贺追风,和副都统谭松之的面前时,突觉后心一凉,他停下脚步,似乎有些犹疑,再看自己的前胸,断剑的残口森然凸显,他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扑倒在地,登时就不动了。

这一下神机尉众人,轰然一阵骚乱,贺追风银枪一摆,众人立马安静下来,他旁边的谭松之下马察看,他翻过尸体,看到的是柴问那一张瘦脸,再摸他脉搏心口,然后抬起头对贺追风轻轻摇了摇头。

贺追风外号“小绝情枪”,是秉承他的父亲“绝情枪”贺梧桐的名号而来,贺梧桐原就是神机尉的正都统,曾带领神机尉去文口镇,捉拿萧家父子,现在贺追风子承父职,也做了这神机尉的正都统,不但职位相同,就连他的长相,也神似其父,清瘦冷峻,一双死灰色的眸子里,永远是冷若冰霜。他对身旁的神机尉道:“速速报与大将军知晓。”那神机尉领命而去。

贺追风也下得马来,蹲下来看着柴问的尸首,多年同朝共事,今朝被一剑穿心,不觉也有一丝兔死狐悲之感,他又抬起头,用他那死灰色的眼眸,看着无忧酒馆门口,在瑟瑟秋风中飘扬的酒幌,低声道:“神机尉列阵,把杀了柴副都统的人,给我找出来!”

神机尉听得号令,立时四散排开,弓箭手在前,刀手在后,火把高举,谭松之站在神机尉前面,高喊道:“神机尉今天捉拿朝廷钦犯萧铁马,与他人无干,给你们一刻时间,无关人等速速离开,否则,莫怪刀剑无情!”说完,他低声吩咐道:“弓箭手,强弩手近前,有出酒馆者,杀无赦!”

无忧酒馆里一干人等,见柴问夺路逃跑,萧铁马飞剑弑仇,也只在转瞬之间,待听得谭松之在门口叫嚷,这才缓过神来。

司徒春雨看看酒馆众人,对萧铁马摇着头道:“你闯了大祸了!”

叶秋风冷冷地道:“祸,还不都是人闯的?大不了杀出去便是。”

司徒春雨苦笑道:“这位公子说得好轻巧,若真是像你说得那么容易,你还呆在这里做什么?”

叶秋风说道:“我有大仇未报,”他目视璇玑子,“我今天就是出不了这个酒馆,也要你给剑神一个交代。”他话意决绝如铁,看来已是下定决心。

萧铁马看着众人道:“诸位,我萧铁马一人做事一人当,神机尉要的是我,让他们把我带走便是,你们可以自行离开,无忧酒馆也可获保全。”

这时久未说话的璇玑子忙道:“萧铁马此话说得不错,江湖中人,当然要有这份气量。”言语之中,竟是盼着萧铁马早早投案,让神机尉拿了,自己早日脱离这是非之地。

小杏花徐从剑神一事,已是对璇玑子的为人颇为不齿,此刻听了他的话,从鼻子里冷哼一声,说道:“就是,武当掌门当然是觉得这样最好,让神机尉捉走萧铁马,再从这扇门里大摇大摆地走出去,要说算计,当然是璇玑子道长打得最精。”

璇玑子被她冷嘲热讽,脸上却是未见愠色,他道:“我们本就与萧铁马本无干,姑娘此话又从何来啊?我不过是来平息江湖会的纷争的,现在江湖会之事已了,我当然走得。”他一指司徒兄弟,“这两位出身官宦人家,自然也不会趟你们你们这趟浑水。”他话中之意,已是隐然要把司徒兄弟和萧铁马,叶秋风,无忧酒馆诸人,划清关系。

璇玑子心想:在这酒馆里的各色人等中,无忧酒馆诸人自是向着萧铁马和叶秋风无疑,若是乖乖地让神机尉把萧铁马带走,这无忧酒馆的名号,可就一落千丈了,也别再提什么有缘者生的话了。只是看这个酒馆主人的样子,为保住无忧酒馆的名号,未必不会行险,所以这无忧酒馆诸人,肯定是不会和自己站到一边,而这司徒家的兄弟和他们大是不同,当然不想为一个素未谋面的萧铁马搭上性命,只有这叶秋风是个扎手的,但倘若说动司徒兄弟和自己联手,逃出生天,当是不难。

        司徒春雨并未理会璇玑子的话,他看着萧铁马道:“你可知着辅国大将军是谁?”

萧铁马摇摇头。

司徒春雨叹了口气,说道:“他,就是大名鼎鼎的段破城。”

众人听司徒春雨说破了着辅国大将军的名号,却还是一头雾水,这时司徒江南插口道:“说他的名号你们不熟,要说是南少林九莲堂首座下的,第一俗家弟子段破城,你们就应该有所知晓了吧?“

众人听了司徒江南的话,都是心头一凛,默立当场,不再言语了。

这南少林位于福建莆田九莲山下,唐初因十三棍僧救唐王有功,太宗皇帝特敕北少林昙宗方丈,在南方建少林寺,敕称南少林寺。

北少林以武天下闻名,南少林也是习武之风甚浓,其中九莲堂首座空明大师,是北少林方丈空如大师的师弟,北少林七十二绝技,他已经习得四十六,更以达摩伏魔掌冠绝武林,他的第一俗家弟子段破城,年少轻狂,曾经独闯北少林,挑遍北少林罗汉堂和达摩堂的俗家弟子,连战一十三人,竟无一是他对手。自此南少林在武林中名声大震,学武之风日盛。而南北少林在武林中一时交相辉映,更是一段难得的佳话。

这段破城年轻时闯出这么大的名头,自然他的名字极是响亮,凡武林中人,提起南少林,必定会提起段破城,可是少林俗家弟子的段破城,他怎么又成了辅国大将军呢?

司徒春雨看着众人疑问的眼神,说道:“这段破城,出身四大世家之一的段氏,不过,这个段氏一族,并非独处偏隅西南的大理段氏,而是靠近东南沿海的莆田段氏。此段氏,一直以军功立世,又有铁血世家之称。历代段氏,都有战绩彪炳,功勋赫赫之人,出任太尉,大将,总兵,各镇守使,节度使,兵部尚书的,数不胜数,曾经有皇帝赞过:开疆拓土,段氏为先。这段破城,不但武功高强,而且天生神力,自幼在莆田南少林做俗家弟子,因他段氏之力,拜在九莲堂首座空明大师座下,后出任军职,曾在与西北大漠铁骑的数次大战中立下奇功,所以擢升极快,前一阵子,又在平定西北各族的叛乱中,连获大捷,深得圣上嘉许,恩眷一时无两,”他定定地看着萧铁马,说道:“他现在的名号是辅国大将军,西北镇守使,太子少保,一等忠勇侯段破城,领大内神机军。”他顿了一下,意味深长地看着萧铁马问道:“你究竟,是什么样的钦犯,要出动这样一个段破城,带着神机尉三大都统,统率这大批神机军,捉拿你一人?”

萧铁马无言一笑,淡淡地道:“也许,是我的命好吧,惊动这么多大人物,千里迢迢赶来拿我。”

司徒春雨摇摇头,刚要说话,只听小杏花徐一声惊叫,众人回头看去,却见那胡人已经坐了起来,他手握弯刀,脸上的鲜血还未擦净,面目可怖地低声问道:“段破城,他在那里?”

小杏花徐对他道:“你这个人真是,说了不能乱动,你怎么又起来了?”

“我要找段破城。”他一字一句地道。

“你这胡人,我们躲都都不开,你怎么还要找他啊?”司徒江南不解地问道。

“就是他,杀了我的族人,灭了我们图兰汗国。我要把他的头割下来,做成酒壶,祭奠我们图兰全族!”

众人听了他的话都是心中悚然,司徒春雨不以为然地说道:“段破城戡乱西北,对朝廷还是有功的。”

那胡人听了他的话,两眼喷火,双拳紧握,怒喝道:“你们汉人,就是骗子!骗我们和谈,毫无信义可言的汉人,段破城!”他说着说着,似乎已是怒火中烧,眼见着就要拿起他的弯刀,要和司徒春雨拼命一般。

酒馆主人忙按住他的肩膀,对他温言道:“你毒伤未好,先不要乱动,你口口声声说段破城灭你族人,但刚才为何又要假扮神机尉信使,偷袭柴问?”

司徒江南也道:“就是就是,我们救了你,你也不如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听着他们几人在这里你一言我一语的,根本不说把萧铁马交给神机尉的事,现在又跟这个胡人扯上了,璇玑子暗自心焦,却又不好发作,只得和众人凑到一起,听那胡人如何说,再寻觅机会,逃出这无忧酒馆。

那胡人看看他们,点点头道:“好,那我就告诉你们。”

“我是图兰族人,我们图兰族,习惯以游牧为生,在大漠里四处为家,后来,建立了图兰汗国,都城就是图兰城。我们的大汗是哥舒拔,我的父亲,是图兰汗国的大将莫翰,我是他的第七个儿子,以你们汉人的叫法,我叫做莫七郎。”

“我们图兰族本来一直在漠北游牧,与各族虽然偶有交战,但还算是相安无事。我们漠北各族其实无意中原,这里又没有好的牧场,不能放牧牛羊。但是去年之后,汉人大军忽然来袭,连灭我们不少部族,我们大汗率领图兰军队与汉人作战,互有胜负之后,汉人的将领派人送来书信,说是边关征战,苦的是双方族人,说要和我们议和。我父亲说汉人背信弃义,他们说的话不可轻信,但是大汗不听,说议和是对双方都好的事情,于是就去了,一同去的,还有我的父亲和三个哥哥。”

“谁知,谁知果然被我父亲说中了,汉人在半路上设了埋伏,斩杀了大汗和他的卫队,我的父亲和三个哥哥,也,都被他们杀了。得到消息后,我和我的另外三个哥哥,带领图兰军精锐前去营救,谁知,汉人大军趁图兰城守卫空虚,偷袭了图兰城,等我们再次返回时,图兰城,图兰城,已是一片火海。”

“我们在城下心急如焚,正要攻进去,这时,那个段破城,就是那个段破城!他押着我们的母亲上了城头,说,只要我们放下武器,他们就不杀她,我们不信,但那段破城,把刀放到了我母亲的胸口,我们,又不能不从。就这样,我们的图兰军精锐不战而降,我悔不当初啊!可我又能怎么办呢?”

说到这里,莫七郎情绪激动,一拳擂在桌子上。众人看着他,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等情绪稍稍平复,莫七郎接着道:“汉人军队收缴了我们的武器,把我们押进了图兰城,我们走进城门,看着城头上的母亲,这个段破城,就在我们的面前,一刀割下了她的头。”

听到这里,小杏花徐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然后,他在城头上,举着他的刀,喊了两个字。”莫七郎颤抖着嘴唇说道。

“哪两个字?”司徒江南问道。

“屠城!”莫七郎说完这两个字,心痛地闭上了眼睛。

虽然众人,已经大致猜到会是怎样的结果,但听到他说的这两个字,还是浑身不禁打了一个冷战。

“他们杀每一个人,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无论是老人还是小孩,甚至连一个孩子手中的羊羔,都没有放过。那一天图兰人流的血,甚至可以扑灭满城的大火。他们杀得的刀口都卷刃了,枪尖刺得烫得鲜血刺出来时,都在咝咝作响,但是他们还不停手,还在杀,从正午,一直杀到黄昏,一直杀到启明星升起。人们的哭喊声,一直就没有停过,一直没有停过。我到现在,还能在脑海里听见他们喊的每一句。我亲眼看见一个刚会走路的娃娃,坐在路边,挥着没有手的胳膊,踢腾着腿对我哭喊着,他说,我疼我疼。”说到这里,莫七郎紧闭的眼睛里,一滴一滴的泪,缓缓地落了下来。

他的话里描述的事情,让众人惊住了,谁都不敢说话了。

        “街上布满了尸体,硝烟,哭喊,还有不知道是谁的四肢。我趴在死人堆里,东躲西藏,等到汉人的军队走了,我才敢走出来,这时我才知道,整个图兰族,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我一个人,就我一个人!埋葬了图兰城里的族人,我在已经发臭的尸体中不停地行走着,不停地把他们埋进土里,我的族人,他们都是我的族人啊,他们很多人,都没有了头,都是被汉人砍了去领赏,去邀军功。”

“杀人的汉人,他们的每一张脸,我都记得。他们的军队中,其中有一队人马,就是穿着那个人,那种黑衣服,我记得,我都记得。”

“埋葬了最后一个族人,我就离开了图兰城,那里,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死城。我是最后一个图兰族人了,只要我没有死,这个仇,我就一定要报。这是我在图兰城的城门口,立下的誓言。”

“我沿着汉人的马蹄印记一直追寻下去,一直追到了你们的皇城。我们图兰族人都是追踪的好手,只要你有印记留下,我们就可以找到你。”

“我在皇城看到了穿那种衣服的人,我跟着他们,随着他们来到了这里,听到信使要给你们这边的人口信,我以为,段破城就在这里,于是我就杀了信使,穿上他的衣服,想趁其不备,一刀结果了他!谁知道段破城不在,但他也是杀人的人!我杀一个算一个!”

“哦,原来你的话,是这个意思。”司徒江南此刻才恍然大悟,明白了莫七郎刚进酒馆时说的那一番话。

司徒春雨低头不语,沉默良久,才慨叹道:“原来段破城所谓的图兰大捷,竟然是这么得来的。真是,一将成名万骨枯啊。”

就在这时候,只听得门外接连三声连绵不断的尖响,凄厉之声刺人耳膜,众人听见声响,一起向门外望去,只见酒馆外面的空地上,已经照得如同白昼一般,在神机尉的队伍后方,一面黑底红边的牙旗高高扬起,上面是斗大的一个白色的“段”字。

辅国大将军,西北镇守使,太子少保,一等忠勇侯段破城,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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