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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老狐狸与假正经的师侄


“没有,其实仔细想来没什么具体的不好,只是不喜欢南凇的氏族制,南凇所有的家族都是这样,与沐族怎样无关。一个数十万人居住的部落,都为了嫡系那一支血脉的延续而活,其他人的生死如同蝼蚁无关轻重,我讨厌这样。”

        “我死了,可沐这个姓永远活着,好像我从未存在过……”她说道。

        这番话轻飘飘地淹没在众人的欢呼声里,是她心事的冰山一角,倒浮进人间,楚文竹的耳朵里,另一部分在天上,在云里,稳稳地悬在那里,无法动摇,无法被人看见。

        “那都是假象,即使你现在还在那里,也绝不是谁的附属!就算——”楚文竹激动地抓住她的肩膀,想帮她把脸上的血色找回来,他吞了口口水,继续说道:

        “就算你这次回南方,你的族人们还是这样冥顽不灵,你也不是为他们而活的。我……可以证明你存在的意义。”

        他一反常态,不再是软弱无害的小白兔,少年的身上有棱角有锋芒。

        李鱼欢如梦初醒,不是第一次想通这些,而是忽然明白自己为什么只有在李璇阳身边安心。李璇阳不爱读书,喜欢舞刀弄枪,可她给自己这十年的陪伴,每个时刻都是在无声地诉说这些话。

        眼前这个少年,与璇阳相像,又全然不同。可她忐忑的心,也轻轻放慢了脚步。

        “多谢,不过我这次不是为了去见我的族人,也不会见到……”

        “楚文竹。”她认真地喊到他的名字。

        楚文竹顿时满脸通红,害羞起来,声如蚊蚋钻出贝齿:“我、我怎么了嘛?这些都是——”

        “没什么,我要是有你这样一个亲弟弟就好了。”她抬起手,抚在少年乌软的脑袋上,看到他眼底微微失落,自嘲地笑了笑,收回手。

        “算了算了,是什么都无所谓,你开心就好。我说过,我对你的喜欢无关风月,只要能和你走在一起就是最幸运的事。”楚文竹说道,心想她尚没有心仪的男子,以后也难对谁心动,若能就这样陪着她倒也不错。

        他的心思如那瀚海夜空,简单却能包容一切。

        “怎么样,玩累了没有?”舞台上将演下一场戏,两人从人群中挤出来,他问道。

        “是有点。”

        “那就好。我还怕你醒得晚,此刻精神着。那我们去找一家客栈住下,明早你叫我武功,一言为定!”楚文竹朝她伸出小拇指,拉了个钩,他欢欣雀跃一蹦一跳地走在了前面。

        他们被金锁一线牵捆着,只能睡一间房,楚文竹自觉地在床边拼了几把椅子躺上去,背对着床睡下。李鱼欢仍不习惯,翻来覆去直到很晚才睡着。

        天蒙蒙亮的时候,两人陆陆续续醒了,洗漱好后找到昨天那家馄饨店吃了早点,李鱼欢先去城外找到一处何时的空旷平地,将他领了过去。昨晚没有睡多久,她眼角有淡淡的血丝,楚文竹盯着她看时有意回避。

        “你心法优异,但筋脉未经锤炼。要学武功又要疲于奔波容易留下隐患,这次我只教你些轻功的皮毛,三日后便上路,你好好学。

        以后一路都要听我的话,不会再像昨日那样浪费时间于某个地方的游玩了。”

        她摆正他扎马步的姿势开始说。

        “嗯!鱼欢师父尽管教我。”楚文竹兴奋地答应下来。

        人欲飞檐走壁,则体内需充满浮劲,故透空而下则如鸟之翼。李鱼欢教他自己擅长的顶功。意守上丹田,练气行功。所谓顶功,即垂手直立,脚前掌上跳以练弹劲。禁屈膝,禁用拙力,增身体之汲取功,重在上,不使下沉。

        楚文竹体内灵气精纯,能助他轻盈体魄,心思干净易集中注意力,学得很快。加上他勤奋,直到日落黄昏,已能初见轻功的雏形。

        “鱼欢,我学得怎么样!”日暮时分,少年一身狼狈,浑身散发着难闻地汗臭,可他十分高兴地跃上一根三米高的木桩,差点被金线拽回地上。他摇摇晃晃地站稳后朝她挥手。

        “不错,有我当年风范。”她继续往前走,开玩笑道。这个富家小少爷比她想象中更能吃苦,几乎一整天没有停下或喊苦喊累过。

        他若能一直这样进步,他们一路低调行事,加快步伐,六个多月也堪堪能赶回夜华城。李鱼欢忽然觉得,有个人陪着也是件不错的事情。

        之前说七日出行,不过是想等金锁一线牵断开后,把他扔下罢了。

        “开心不就行了嘛。”李璇阳的话在她脑海浮现。一时间想那么多干什么,喜欢的事强求不来。她也不比因此刻意疏远谁。世间一切缘分水到渠成罢了,情就是情,谊就是谊。

        澄黄的夕阳暖洋洋地流进大街小巷,人声熙攘,一个红衣小姑娘兴奋地拉扯母亲的衣摆,指着木桩上的楚文竹,兴奋地喊:“娘亲快看,这个人会飞!……哦,是搞杂耍的啊。”那双好奇地大眼睛随即转移了注意力。

        “鱼欢!”少年在身后呼喊她的名字。

        她微微一笑,用脚尖勾起一块石子,踢到手里,轻轻一弹,打在楚文竹脚下的木桩上。他惊呼一声,吓得赶紧跳到另一根木桩上,四肢狰狞着胡乱用力,险些要掉下来。

        “膝盖弯了,下盘不稳,我是怎么教你的?”她忍着笑意,尽可能严肃说道,“再这样你的晚饭危险了。”

        “我才不相信你舍得这样对我!”少年匆忙跳回地上,信以为真,开始向她撒娇讨饶。

        两人在这座陌生的小城镇度过了愉快的三天,第四天清晨,他们匆匆收拾好,准备上路。

        就在此时,夜华城有人回来了。一年纪约莫三十岁上下,神采奕奕的男子穿着黑金色的蟒袍,身型单薄,看着十指不沾阳春水,脸上挂着狐狸般的笑容。他优哉游哉地走进夜王府的大门,身侧护卫急忙行礼。

        他刚进府就喊起两个女儿的名字。

        “几日不见,甚是想念,小王的小阿阳,小欢儿都在不在啊?”此人正是坐镇夜王府的李如夜。李璇阳在外玩耍不奇怪,李鱼欢竟也没有回应他。那小姑娘虽然性格孤僻,但不会没礼貌地无视人。

        真奇怪,李如夜暗自纳罕。远远看到自己的太师椅上竟然坐了人,那人气定神闲,手里拿着自己的藏书,一袭白衣美如谪仙。那人一手扶额,看书看得入神。

        “是你啊,稀客。”李如夜笑意更深了,快步走了过去,“看来楚幽兄真的很忙,才让你替他来。”

        “伯父,好久不见。”长桑见来人,温文尔雅一笑,放下书,想起身行礼。

        “别动别动,你快继续坐着。”李如夜自己在一边的客椅上坐下,笑问,“我这位子坐着还舒服吧?我觉得十分舒服,可惜那么多年有些腻了,要不你多坐上两天?”

        “伯父莫要拿我做取笑,您回来了,我马上便要赶去义父那里。”

        “说了不急就不急嘛,那顽固也不是缺了你就不行。”李如夜继续说着客套话,马上话锋一转,问道,“我那小欢儿是被你弄走了?”

        长桑没有否认,只是说:“她长大了,有自己要做的事情。正如这盘棋,有没有人执白子对弈,终将是黑子的天下。命运难逃,城主认为呢?”他手中拨弄着百花会第一日得来的长安棋局。

        李如夜笑着摇了摇头,说:“你看这就是我不喜欢你们的地方。小姑娘就是要用来保护爱护的,让她快快乐乐待在我夜王府不好吗?哼……也不知道这次被你差使到哪儿去了,要吃多少苦……”

        “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她……和普通的小姑娘不一样,注定如此。”

        李如夜没兴趣和这个男人拌嘴,只觉得他过于听话和缺乏情趣。嚷着既然小欢儿不在了他便去找小阳儿,和长桑匆匆道了别,说:“你既然忙就早点走吧,替我告诉楚幽兄,小王想死他了。”

        长桑应下,又说道:“灵石和鸿毛令在百花会上现世了。那花间楼主你认得,这事你也知道?”

        李如夜微微一愣:“这事他倒没告诉我。”

        长桑将那一夜的过程说了一遍。他若有所思:“没事儿去招惹天宫做什么?还嫌人界的事不够乱——咦,难道天宫也?”

        “想必是这样,毕竟毒潭也在所难免。可是他要开天门是什么意思?”

        李如夜伸了个懒腰,意味不明:“那娃娃……随他去吧,反正天下再乱也轮不到小王来操心。至于金龙扳指,我倒是想到一个人。”

        “是谁?”

        “一个跟你一样的人。”李如夜卖了个关子,一伸懒腰,走了出去,“不和你聊了,我要去找小阳儿!”颇像个顽童。

        长桑不再说话,思索片刻,把李如夜那本心爱的藏书塞进衣兜。下一阵春风拂过,他悄然消失在了夜王府,如同人间蒸发。

        李如夜远远感知到自己府内前厅空空如也,眼底深灰如看不到底的一口枯井,讳莫如深地顿了顿,马上又扬起妖冶的坏笑朝街市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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