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鹤颐楼
淮安城南面淮水,加上这个时节气候温润,于城中眺望而去,远处山水风光美不胜收。而要说观景的最佳去处,便是耸立在河边那栋足足有六层高的鹤颐楼了。
鹤颐楼占地并不广,不似寻常贵族庭院那样多个楼阁亭榭连绵相接。但它却足够奢华,雕檐映日,画栋飞云,于最高处俯瞰着整个淮安城和烟波缥缈的淮水,景色极佳,一向是淮安郡一带达官贵人与公子王孙吃喝玩乐所在。
鹤颐楼还恰好处在淮安城内最繁华的地段,酒楼外人声嘈杂,喧闹非凡;酒楼内同样不逊于色,琴奏舞曲日夜不断、余音绕梁,吸引着众多游人过客驻足观望。
至于这样好的地方为何他们仅仅驻足观望,因为这鹤颐楼本不是平凡百姓吃饭之所,而是高档贵客食住之处。寻常百姓几个月的俸禄都不够楼中一顿饭的花销,小二光是验银子和数钱都忙得焦头烂额。不过贵终归有贵的道理,无论是楼中极其奢华的环境还是八珍玉食般的菜肴,都足以让任何人流连忘返。
鹤颐楼高大,楼内也是灯如白昼,各种檀木雕成的花卉在墙壁上妖艳绽放。荀慕之由程温韦引着,穿过一道又一道长廊,去顾云舒定好的厢房。
与大多数酒楼相同,鹤颐楼内也有女子在招揽生意,一眼望去,楼中四处可见舞女和着乐声起舞,窈窕身姿引人入胜,让人赞不绝口。
荀慕之小心翼翼的,没有碰到任何奇怪的人。一个彪形大汉揽着一个醉醺醺的女子迎面走来,一把推开前面挡道的程温韦,荀慕之见状识趣的贴着墙壁给大汉让路。偏偏在大汉经过时,他怀中女子注意到这位颇为俊俏的陌生郎君,忍不住抬眼对他秋波流转,万般风情地“嗯”了一声,似有回味。
这女子衣着暴露,妆容也艳俗到可怕,一番娇羞姿态,让荀慕之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嫣然一瞥,上吐下泻。
荀慕之近乎逃离地别开目光,却正好对上大汉的眼睛。大汉粗声粗气道:“你他妈看什么看?不知道这是老子的女人吗?”
荀慕之真诚地摇摇头。
“现在知道了?还不快滚,再看就挖了你的狗眼!”
荀慕之听话地滚了,这等艳福,还是留给人家自己享受吧。
还没找到不知被那大汉推到哪里去的程温韦,面前又突然冒出一个女子拦住去路,媚声道:“这位郎君,可否让小女为您献舞一曲?”
只见这女子体态修长,妖妖艳艳,眸含春水,似要勾人魂魄。
荀慕之再一次受到惊吓,目光斜视一旁:“不必了。”他拒绝后便要绕过她走开,不感兴趣是一回事,没钱是另一回事。
这女子大概是被拒绝多了,经验异常丰富,竟预料到荀慕之的动作,与他同时迈开一步,继续挡在他面前:“怎么会不需要呢,一看公子你就有心事,何必一直憋在心里苦了自己,不如看些别的快活快活。”说着竟要扑上来。
荀慕之一惊,伸手将刚刚赶回来的程温韦向前一推:“我没钱,玩不起,让这位公子来陪你玩吧。”
他安慰地拍了拍程温韦的肩,示意他最好能不花一分钱地拒绝掉,自己则快步离开。
程温韦:“……”
那女子依旧笑吟吟道:“别说笑话了公子,都来鹤颐楼了,钱还能是问题吗!”
话音刚落,四周竟是冒出更多女子将荀慕之围了个水泄不通,仿佛进了匪窝。荀慕之顿感浑身血液凝固,快要被她们身上的胭脂给薰晕过去了。
他开始后悔因为贪一顿饭前来此处,唇线紧绷,眼中闪动着刀锋般的凌厉之色,但偏偏那些女子就像感觉不到一样,眼见着就要对他上手。这……这难道是顾云舒的圈套,将他骗来看他出丑?
“荀佥事!”
救星一般的声音突然传来,荀慕之蓦地眸光一亮,程温韦忍受着七八只在他身上乱摸的手已经快哭出来了。
顾云舒快步从楼上走下来,身后的殷语连忙对一旁一位管事模样的人说了几句,那人赶忙去将那些女子全部遣散,荀慕之顿感呼吸又顺畅起来。
顾云舒这才看清,荀慕之今天穿了一件雪白的直襟长袍,腰束月白的祥云纹腰带,头上只稍微用一条银色丝带带把头发束在了脑后,全身都散发着冰冷的气息。
他的五官似乎透露着与生俱来的高贵,薄薄的嘴唇抿着,也难怪方才那些女子都争先恐后地要为他献舞。
荀慕之拍拍衣袖,有意无意地暗示:“顾小姐安排这阵仗倒是下足了功夫。”
他从不觉得自己记仇,可还是没忍住故意用了“小姐”这个称呼,像是要提醒她注意自己那些不规矩的行为。
“嗯?”顾云舒没听出他话语中的斥意,但很快反应过来他指的“阵仗”是什么,顿时笑道,“这不是你们鹤颐楼的传统吗?长得像你这样的,是我我也来给你跳舞啊。”
荀慕之:“……”
他倒是头一回听到如此舍己夸人。
顾云舒粲然一笑:“跟我来吧荀佥事。”
既然她不是故意的,荀慕之的眉头顿时舒展,背起双手,大步流星地跟了上去。
一只脚刚踏上楼梯,前面的顾云舒突然回头道:“对了荀佥事,以后在外不必叫我小姐,直呼我名便是。”
荀慕之挑眉:“为什么?”
她果然注意到了。
顾云舒挠挠头:“太张扬,怪不好意思的。”
荀慕之:“……”
还真把自己当千金小姐了。
楼外楼内皆是人声嘈杂鼎沸,但一进到厢房关上门后,所有噪音都被隔绝在外。待坐下后,荀慕之甚至能清楚听到自己的呼吸声。房间内只有他们二人,桌上已经摆满了上好的佳肴。
整桌菜肴都是卖相极佳,同时浓香的包裹在周围,在灯下泛出点点油光,扑鼻的香味阵阵袭来。趁顾云舒转过身去之际,荀慕之偷偷咽了一口唾沫。
顾云舒转过身来,手上多了两只白色的酒杯。斟满酒后,她将其中一只递给了荀慕之。见荀慕之一直正襟危坐,遂笑道:“时候也不早了,此处只有你我二人,荀佥事不必客气,请用吧!”
“顾副使邀我前来,可是有事相告?”荀慕之按捺住狼吞虎咽的欲望,径直问道。他没有像顾云舒要求那般直呼她的名字,出于礼仪,便以同僚的身份唤她。
顾云舒没有立刻回答,却是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
荀慕之正好坐在窗边,日光透过窗棂洒在他身侧,映着他的双颊更加细腻。顾云舒微微挑眉一笑:“不如吃了再说?”
话音刚落,荀慕之的肚子不争气地响了起来,厢房内本就安静得针落可闻,他肚子这一声可谓如雷贯耳,响彻一室。
荀慕之:“……”
他尽可能绷住面子,硬生生将面上的羞色给逼了回去:“那我就不客气了。”
他选择后退一步,象征性地客气一句后,端起碗开始大快朵颐。
鹤颐楼当真名不虚传,荀慕之尽量忍住狼吞虎咽的冲动,心道果然没白来一趟。余光瞥见顾云舒只吃了几口便放下筷子,余下时间一直带笑盯着他看,他的心里难免多了些疑虑,脑海中闪过万千思绪。
莫非这饭菜里有毒?
她来淮安郡寻他其实是为了寻仇?
但他很快打消了种种念头,今日能享受到如此山珍海味,吃死也认了。
顾云舒看着他,脑海中回想昨夜那一记“关门羹”。
等她回到自己房间,恰好殷语在屋内为她收拾布置东西。虽说殷语既是她的副手也是她的贴身丫鬟,但她并不喜欢平日里将人困在身边,更多是放任她去行自己事,一来是可以给人家自由,二来她自己有手有脚,很多事她还是可以亲力亲为。
忙活了两天后顾云舒有些累了,她进屋后径直几步上前躺在床上,一只手枕在脑后,望着床帐问:“殷语,荀佥事一直都是这样的吗?”
按道理,荀慕之身为佥事,职位可不比顾云舒低。
“您指的是?”
“他也在暗中侦破钱庄一案,可是整个玄阳府似乎没人知道这件事。他怎么会一个人行动,身边又只有程温韦一人帮忙?”
窗边,殷语将一束牡丹插入花瓶,一边将其摆放在窗台上,一边叹了口气道:“荀佥事的佥事一职,不过是有职无权罢了。”
“为什么?”
殷语道:“既然您从前听过他的故事,那您有没有留意,这几年,准确来说是从四年前开始,就很少有人再提起他了?”
顾云舒仔细回想一番:“的确如此。”
殷语摆放完花瓶又过来收拾桌子:“荀佥事年少成名,无论是他的武功还是他在破案上惊人的能力,都让他的名声传遍了半个大宁。”
顾云舒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倏地眸光一闪:“可是我今天……看他似乎并不会武功。”
“还不是四年前的那场变故。”殷语看向顾云舒,眉宇间带上了一丝凝重。
“彼时他可是玄阳府府主,正是如日中天的日子,可惜在追查一件案子时中了敌人的埋伏,所带队伍除了他全军覆没。他自己逃回来时已是奄奄一息,好不容易把命救了回来,却是全身经脉被废,这辈子再也不能动武了。”
“什么?”顾云舒大为震惊,从床上坐了起来。
“那后来呢?凭他的能力一定可以将凶手揪出来吧?”她知道荀慕之成名不只是凭借武功,更多是靠他在破案上的才智。她有些期待地望向殷语,眼中却透露出淡淡的忧郁。
结果显而易见。
“我原也以为他会的,可一个天才般的人突然沦为废柴,任谁也无法接受。”
殷语轻轻叹了口气:“伤好之后,他就像变了个人,再也不管玄阳府的事,连脾性也变坏了,常常四处惹事。大理寺只好派温府主前来接手玄阳府,同时为他安排佥事一职,让他能继续留在玄阳府,也算照顾了他的面子。”
“再后来呢?”
殷语:“再后来,原先跟随他的手下要么重新跟了温府主,要么散的散,最终只剩程温韦一人还继续留在他身边。而为了避免他继续惹事,玄阳府中没人再听他的号令,每月俸禄也不多。不过自从他发现侦破一些案子会有悬赏后,便疯了一般重新开始投入到破案当中。只可惜,当年那个传说般的荀府主,再也回不来了。”
听罢,顾云舒重新躺下,一只手枕在脑后,久久地注视着头顶的床帐,神色淡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饭饱喝足后,荀慕之颇为满意地端起方才顾云舒所给的杯子抿了口酒。他注意到,这杯子似乎要比寻常酒杯更加晶莹剔透一些,在透窗而入的日光的映衬下显得温润而淡雅。
“荀佥事相貌俊秀,想必为人也应该不差吧?”顾云舒双手托腮看着他,笑眯眯道。
荀慕之吃饱喝足心情很是愉悦:“多谢夸奖,说正事吧。”
顾云舒收起一只手,单手撑住脑袋望向他,有些好奇又有些小心翼翼,轻声问到:“你……真的不会武功吗?”
“还能有假?”荀慕之的腰又疼了起来。
“害!”顾云舒极为夸张地叹了口气,“听闻你的遭遇后,颇感惋惜。”
荀慕之微微垂眸:“先知三日富贵十年,但世事难料,我的遭遇,不足为奇。”
“不愧是你荀佥事!”顾云舒继续顺着他拍马屁,“也只有你能做到如此泰然了!”
“是吗?”荀慕之似笑非笑,“顾副使,想必你今日邀我前来,不是为了怜悯我吧?”
听罢,顾云舒收手端坐,目光中闪烁着些许期待:“荀佥事,我想请你帮我查个案子。”
“查案啊……”荀慕之放下酒杯,淡淡道:“请我帮忙查案,可是要花银子的。”
“无妨,我可以给。”
荀慕之又缓缓道:“我的价钱可并不便宜,随便一千两你能给吗?”
“无事,我给得起。”
荀慕之一顿:糟糕,说便宜了。
他立刻面露难色,颇为惋惜道:“可是近日我事务繁杂,天还未亮就需要起床处理其他事务,或许抽不出多余的时间。”
顾云舒:“上午一直睡在你房中的不是你?”
荀慕之:“……”他干咳一声,道:“有时忙累了自然是要多睡一会儿的。”
“没事的,我可以等你忙完。”顾云舒眼中的期待丝毫不减。
荀慕之微微一滞,盯着她不再说话。
良久,他轻声叹了口气道:“好吧,回头将卷宗送到我屋里就行。”
“没有卷宗的,”顾云舒略微一顿,“那是……我个人的案子。”
“是吗?”荀慕之垂眸,擦了擦手,淡淡道,“那待我回去思索一番是否有头绪,晚些给你答复如何?”
“当然可以!”顾云舒很是惊喜,最后有些迟疑地问:“可是……”
“就这样定了。”荀慕之站起身打断她的话,回首道:“顾副使,多谢今日款待,不必远送了。”
顾云舒一个人愣在原地,回想起方才没来得及说完的话。
他还没听她说那案子究竟是什么呢。
不过看到满桌的残羹冷炙,她还是松了口气。
听殷语说,这些年慕名前来求拜他的人也不少,可他们向来连见他一面的机会也没有。而她不光住在荀慕之隔壁天天都能见面,今日还成功将他请了出来,想必再请他帮这个忙,应当不是什么难事吧?
大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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