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后患（下）
事情完全出乎了荀慕之的意料，本该隐匿踪迹逃亡的三人，竟敢在光天化日下坦然露面，甚至一上来就想要他的命。
事实上，三名逃犯今日敢露面冒然出手，自然是已经准备好放弃退路。就算最后落入官府手里，也要让害他们失去一切的人先入地狱！
万万没想到，会有另外一个人前来救下荀慕之。
“谢谢。”荀慕之低低道了一声。
四周围观的人群已经被程温韦和那大汉遣散了，顾云舒转眼看向荀慕之，略微诧异，随后挑眉笑道：“也该多谢荀佥事你以身犯险将他们引出来，不是吗？”
“那是自然，”荀慕之又恢复了清冷的神色，“你为何会来这里？”
二人中午吃饭时，荀慕之没有向她透露一点自己的行踪，若她是循着线索而来，人是她制住的，那三千两银子也少不了她的一份。
荀慕之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堪比方才以为自己就要没命的时候。
然而顾云舒似乎的确对那三千两银子不感兴趣，只是微微一愣，随后继续笑道：“我来见一个人。”
见人？找他做什么？
荀慕之挺直了腰板，眼神微冷：“你在跟踪我？”
“嗯？”顾云舒一时间没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只是道：“我约了淮南商会长老霍青桐在万宝堂见面，恰好方才来时看见你身处险境，便出手相助……”
荀慕之一愣，眨了眨眼，有些恍惚。
原来不是找他……
“对了荀佥事，你手上这是……”宽大的袖袍下，顾云舒注意到他右臂上带着什么东西。
“你说这个？”闻言，荀慕之微微的失落顿时一扫而空，他立刻撩起袖袍，“托人为我做的袖箭，防身用。”
只见他右臂上露出数道寒光，一圈皮套外是一把精致的袖箭，可做到多次发射，对于不会武功的他的确是一件防身利器，方才他正是用这袖箭伤了其中一人。
顾云舒此前虽听说过袖箭此物，却从未见过，她的武功也用不上。今日一见，其中门道甚是精妙，各种钢筒、机簧拼接，看似不太可靠，一晃即散，实际上激射而出的暗箭能瞬间了结旁人性命。
她不由走近几步想要看得更清楚，却不料荀慕之突然放下袖子收了，只得作罢。
荀慕之拍拍双手，没有说话。
顾云舒又找了其他话头：“对了荀佥事，方才在鹤颐楼我仔细考虑了一番，若是你愿意帮忙，价钱……随你开。”她上身向前一探，眼中满含期待：“怎么样，要不考虑考虑？”
她的突然靠近，让荀慕之不着痕迹地后退了一步：“考虑自然是要考虑的，待我考虑完成后便会予你答复，顾副使大可不必着急。”
为那三千两悬赏他已经奔波调查将近半月，眼下还没心情立刻接手其他案子，再说三千两已经够他用一段时日。
“也好。”顾云舒脸上倒是瞧不出什么失落，她左右看了看，又问荀慕之：“我现在要去万宝堂，一起吗？”
荀慕之点点头，虽然现在人抓住了，但不排除有赃物还在万宝堂里的可能，毕竟凭顾云舒玄阳府副使的身份，进入万宝堂要容易许多。
二人并肩向万宝堂内走去，中间隔着半人宽的距离，没有丝毫逾越。
这一次，没有人拦下他们核验身份，门口那大汉甚至毕恭毕敬地向顾云舒行了一礼。
荀慕之不能理解，他从前可是玄阳府府主，而顾云舒不过刚到淮安城当了几天副使而已，怎么就人尽皆知了，连万宝堂的人也认识？
因为方才门外骚乱，竞宝会已经停止。顾云舒径直去到大厅，一个管事模样的人笑着迎了上来。
“小姐您怎么突然来了？”
荀慕之微微一怔，万宝堂管事不叫她副使却叫她小姐，而且他们似乎很熟？
顾云舒看起来已经习惯了，直接吩咐管事下去开库房，随后她亲自带着荀慕之向库房走去，她对万宝堂的一切十分熟悉，不是错觉。
荀慕之耐不住疑问，朝顾云舒靠近了些，小声问：“他们叫你……小姐？”
顾云舒答道：“对啊。”
“那这万宝堂跟你也有关系？”
“当然有关系了，”顾云舒轻描淡写道，“是我家产业。”
“你家的？”荀慕之双眼一睁，“那不是汝南郡王的产业？”
“对啊。”顾云舒眨眨眼睛。
“你爹什么时候成了汝南郡王？”荀慕之觉得自己受到了欺骗，惊奇得像半截木头般愣愣地戳在原地，满脸写上不可置信。
——眼前这人，竟然是个郡主！
“我爹一直是汝南郡王。”顾云舒认真道。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是郡主？”
顾云舒挑眉道：“你也没问我，总不可能忽然告诉你我爹是汝南郡王吧。”事实上，她在外时从不喜欢提自己郡主的身份，有了身份便有了束缚，那不是真正的她。
“那他们为何不叫你……郡主？”
“这个嘛……”顾云舒侧过头来，略带几分腼腆，“就是觉得在外被人这样喊怪不好意思的，便索性让他们直接叫我小姐咯。”
她见荀慕之没反应，遂拍了拍他的肩，大大咧咧道：“无所谓的荀佥事，你还是怎么舒服怎么叫呗！”
话音刚落，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话好像有些不太对。
荀慕之并未注意，他虽跟上了顾云舒的脚步，脑中却一直回忆着这两日与她相处的一些细节。
有谁请客一出手便是鹤颐楼？又有谁面对三千两银子也能淡然处之、拱手相让？
他又想到，方才在鹤颐楼时顾云舒给的那杯子质地致密细润，坚韧无比，并不是一般瓷杯能比得上的。要说准确一点，简直就是犹如割脂、光可鉴人。因为那根本就不是什么瓷器，而是上等的白玉！
荀慕之久久未从惊讶中回过神来，顾云舒见他越走越慢，自己走在前面也放缓了脚步。
“顾……姑娘。”荀慕之突然叫住她。
“嗯？”顾云舒回头。
“你的案子，我考虑好了。”只见荀慕之神色严肃，义正言辞道：“身为同僚，这种小忙，我岂有不帮的道理？”
顾云舒：“那钱……”
“就顺便一块收了吧。”说出这话的荀慕之脸不红心不跳，“什么时候正式商议此事？”
“不如今晚？”见他如此反应，顾云舒只是眉梢微挑，“现在咱俩都有事。”
二人正好走到库房门口，于是约定好地点后暂时告别。荀慕之由人领着去清点拍卖的宝物，顾云舒则是径直朝着万宝堂更深处走去。
各地万宝堂的布局差别都不大，顾云舒十分娴熟地穿过一道回廊，这里已经是外人不能随便出入的地方。她推开最里面的一道木门，眼前是一不小的房间，四周布满帷帐，正中摆有一檀木长桌，长桌一头已坐有一人。
霍青桐须发皆白，一张脸饱经风霜，那双眼睛却深邃明亮，看起来十分有神。他虽是南方最大商会——淮南商会的长老，但一身墨色衣袍平实质朴，丝毫不显荣华富贵。
听到顾云舒进来的动静，霍青桐抬起眼皮，直接开门见山：“郡主邀我前来，是有何事相告？”
顾云舒进来时顺手关上了门，房间内只有他们二人。她向霍青桐大方一笑：“霍长老有礼了，在外唤我姓名便是，什么郡主不郡主的，咱之间不必讲究！”
她进来后没有坐下，而是先来到长桌另一头，想为霍青桐斟一杯茶。
手中瓷杯质感粗糙，顾云舒觉得配不上招待霍青桐，刚好自己带的玉杯请完荀慕之后还有多余，于是她转身将桌上瓷杯收进身后一木盒中，随后掏出两个玉杯斟茶。
霍青桐伸手护着：“嚯，顾副使还会变戏法呢。”
顾云舒没有回话，笑吟吟地将其中一杯递给霍青桐后转身落座。
霍青桐看着她的身影，饶有兴趣道：“如果我还没有老到糊涂记错的话，顾副使，我们是第一次见面吧？”
顾云舒郑重地点点头：“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霍长老，对您我可是久仰大名。”
“是吗？”霍青桐盯着那玉杯看了半天，随后浅笑着端起喝了一口：“不知顾副使看上了霍某手中什么东西？”
对于顾云舒的目的，霍青桐一开始就清楚得很，什么郡主啊少爷啊这些年他可应付的够多了。
果然，顾云舒坐直了身子：“听闻半年前霍长老的一支商队在关外铁勒部族偶获一物，名为天山冰翠。”她说到此处便停了，试探着霍青桐的反应。
淮南商会身为大宁南部最大的商会，做的生意自然不会小，少不了与大宁周围其他国家部族交易往来。于是商队经常能发现许多珍奇物什，带回大宁后往往能卖个好价钱。
其中不乏有富贵人家的少爷小姐对此颇感兴趣，近水楼台先得月，他们常常找到霍青桐事先将自己中意的挑了去了，毕竟个个家里都是有头有脸的，霍青桐也不好拒绝，为此不少头疼。
然而听到顾云舒的话，霍青桐喝茶的动作却微不可察地一滞。
淮南商会里的许多珍宝外人都知晓，这其实是吸引他们的手段而已，毕竟知道了才会来买。可是天山冰翠此物，自半年前带回大宁交到他手里后他便有意压下消息，几乎无人知晓，因为此物他看过，着实珍奇。这辈子快活完了，霍青桐头一次生了陪伴一物渡过余生的打算。
可是，顾云舒是如何知道消息的？
明面上，霍青桐放下茶杯的动作瞧不出什么异常，他盯着顾云舒：“可惜啊顾副使，半月前我刚好把它卖了。”一把年纪了，说出谎话倒是神色自若。
顾云舒显然不信：“可是霍长老，昨天我还听人说您要传个宝贝给您孙子的孙子。”说着，她挑了挑眉；“您不会想告诉我，您说的宝贝不是那天山冰翠吧？”
霍青桐：“……”
现在的年轻人还真不好骗。
“顾副使倒是让霍某刮目相看。”既然说开了，那他也就不兜圈子了：“可霍某毕竟是个商人，以利为生，顾副使既知那物对我不是一般重要，那打算用什么来换呢？”
顾云舒笑着反问：“您想要什么？”
能让他松口的，一定不是钱那么简单。
果然，霍青桐极为爽快地笑了两声：“郡主这性格我喜欢！”
他原以为顾云舒只是和其他纨绔子弟一样，找他不过为了讨几件好玩的物什，没想到她上来便直取要害，和他谈的有来有回。
霍青桐心中打量，面上笑得热情：“汝南王的地盘我没少去过，那些地方商道发达，百姓众多，淮安郡可比不上。”
霍青桐极为热情地聊起顾云舒她爹，顾云舒顿时充满危机感。
“若是我淮南商会其下生意在汝南一带上交的税能减少些许，不多，也就一成，不说天山冰翠，我那些宝物郡主看上什么，霍某立刻拱手相让！”
艹！
顾云舒在心底暗骂了一句，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别看只减少了仅仅一成，淮南商会在汝南的产业不计其数，就算是半成的税也不可轻视！
霍青桐极为狡诈地笑了笑：“怎么，郡主觉得这个小小的条件不可以吗？”
顾云舒浅笑：“可以，当然可以。”
只是她爹知道以后可能会打断她的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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