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念兹在兹幽情虐心云里雾里怪梦惊魂
对于上班族和学生来说,没有不盼望周末的,特别是学生,周末最后一节课下课铃一响,那简直就是刑满释放的佳音。蹦、跳、吼、唱、闹……他们用各种方式表达着自己的轻松和兴奋。可是,对轩运来说,这个周末却是在纠结和煎熬中度过的。
他的哥哥嫂嫂都到地里干活去了,爸爸在生产队的饲养站喂牲口。回到家后,他发现锅里还有一些剩余的小米粥,就热了热,喝了一碗,然后又从馍笼里拿出一块“糕糕”,就着一碟酱菜和韭花吃了一顿。肚子填饱后,他到西沟里挑了几担水,把家里的水缸填满,又把自己从学校带回来的脏衣服洗了洗,然后就坐在院子里的那棵桃树下发呆。
此时,一轮残阳如一张大饼挂在西边的山头上,虽然有如血的颜色,但已没有了强烈的光芒。
他蹲在桃树下,刚刚开始回想和张珊在麦田里柳树下的情景,门便“哐啷”一声开了——原来是他爸爸回来了。他爸爸进门就说:“你回来了,给缸里跳水了吗?”
他说:“挑了三担,缸里水满了。”
“噢,你抱些柴禾去,锅里添几瓢水,你哥嫂马上就回来了,你先生火,你嫂嫂回来就做饭。”他爸爸说。
吃过晚饭后,哥嫂到外边和乡邻们聊天去了,爸爸到饲养站去了——爸爸晚上住在饲养站,多数情况不回来住。
轩运躺在炕上,拿了一本《古诗文译注》翻看,可是怎么也看不进去,他叹息一声,把那本书扔在炕上,又从窗台上拿起一本鲁迅的小说集《呐喊》翻看——这里边收录的《狂人日记》、《孔乙己》、《阿q正传》等,都是他非常喜欢的小说,可是现在却一点儿也看不进去了——他觉得脑子里很乱——手绢、包子、柳条圈儿;张珊妩媚的笑容、娇嗔的表情、异样的目光;还有她因羞涩而像桃花一样的脸、她肩上挎着的很时尚的米色条纹双肩包、她亭亭玉立的背影;她扭过头、挤着眼、努着嘴说“秋燕、洁玉在后边呢”时的调皮和诡秘神情;她训诫他“没给你说早晚要给兜里装个手绢吗?你怎么不接受教训呀!”时的口吻;她命令他吃包子、用手绢擦去脸上脏污时的神态……这一切如同一堆被剪碎的相片,突然被一股神奇的风卷起来,在他的眼前不停地飞舞着——不完整、不连续、不规则。
碎片很乱,但很清晰。
“唉——这是咋了?”他把书扔在一边,长叹一声,索性关了灯,仰面躺在炕上。
窗外,晴朗的天空繁星点点;屋内,黑魆魆的窑洞里一片寂静。偶尔有老鼠走动和其走动时与器物碰撞的声音,对于听惯了这种声音的他来说,这不是对寂静的撕破,而是对寂静的最好衬托。
他闭着眼睛,任想象思维在漆黑而寂静的夜空纵横驰骋——他竭尽全力,凝聚所有的心思,想把这些碎片整理、拼接成一幅完整而迷人的画面。
可是,他失败了。因为疑惑、矛盾、焦虑、担忧、自卑……这些复杂的心理难以遏制地干扰着他的思维。就像一只只无形的大手,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刻,无情地将他费尽心思即将拼接而成的画面撕个粉碎。
他的脑海里首先浮现出的是一张面孔——这是一张瓜子型的脸,脸上肤色很美,白嫩而细腻,简直想鸡蛋清一样。这张脸在羞涩的时候,又会泛出些许熟透了的苹果似的红晕。脸上那两个深浅恰到好处的酒窝,那可绝不是什么“腮边两坑,藏污纳垢”,那是让这张漂亮的脸蛋增添了无限妩媚和迷人魅力的神来之笔。那齐刘海的梨花头发型,与她的脸型搭配的很谐调很完美。那清澈深邃的大眼睛,饱含着睿智、机灵和顽皮。那像小菱角一样微微翘起的红润的嘴唇,显露出她的倔强、高傲和刁钻。噢,还有,她的嘴唇的左下部那一粒小小的淡红色的美人痣,那可不是白璧微瑕,更不是“唇角一痣,孕恶育凶”,而是锦上添花,就像丹顶鹤头顶上的一点红,使她整个面孔亮丽而充满光彩……
唉——怎么啦!这是怎么啦?莫非我爱上张珊了?难道我真的要堕入情网淌进爱河吗?可是,这怎么能行啊!这不行啊……
他的思维又飞到了别处——他想到了学校对谈恋爱学生的严厉处罚,那可是要被开除的呀;想到了父亲对自己的殷切期望——他的脑海里又浮现出了有关父亲的画面——父亲蹲在桃树下闷头抽烟,唉声叹气、无奈自责(因为父亲曾担任过大队革委会副主任,后来又被打成了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所以高轩运没能被推荐上高中)……父亲站在饲养站的牛槽边,眼睛直勾勾地对着大黄牛,自言自语地一遍一遍地重复着说,是我害了娃呀,是我毁了我娃的前程呀,我总要想法让我娃念书,我要想法子想法子……父亲披着满身雪花,情不自禁地一把将他拉进屋里“娃,你能上高中了!能上了!已经说好了!好好学习啊,一定要争口气啊……”
一个个场景,一幅幅画面,在他的脑海里交替浮现。
“唉……”他长叹一声,又摇了摇头。
此时,这个坐落在黄土高原上的小山村,已经在大自然的怀抱中,在静谧的夜色中安然入睡了。
他走出屋门,看到深邃的天空中挂着半个月亮,眼前影影绰绰的结满了青涩毛桃的桃树和稀稀落落地挂着几颗青皮石榴的石榴树在微风中轻轻摇晃;他听着树叶互相碰撞发出的细微的“沙沙”声和不远处偶尔传来的小虫子的叫声——神奇的大自然,美好的山村夜景。他突然有了一种如释重负,心旷神怡的感觉。
他撒了一泡尿,就回屋准备睡觉了。
可是,他哪里知道,神奇的大自然在赐予人们许许多多美妙东西的时候,也时常以不可抗拒、不可违逆的力量无情地甚至是残酷地捉弄人呢?譬如,神通广大的创世神女娲,在抟土造人的时候,就给了人两样最特殊最宝贵的东西——思维和情感,而这两样东西却是双刃剑。它们在给人类带来丰富的物质享受和美妙的情感体验的同时,也给人们带来了忧愁、郁闷、焦虑、苦恼……甚至于使人陷入痛不欲生的泥淖中而无法自拔,更甚者,把人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在情感方面,双刃剑的负面力量往往更强大。
轩运的头放在枕头上,刚闭上眼睛,张珊又倏忽而至。她妩媚地对他笑着,笑得是那样甜蜜、那样温柔、那样迷人,那样使人心醉神迷;她专注地看着他,目光是那样丰富、那样热烈、那样深情,那样使人无法抗拒。
这难道不是张珊在柳树下对我的笑容、看我的眼神吗?
含情脉脉——他突然想到了这个词,与此同时,好像有一股从未有过的激动和甜蜜袭上了他的心头,并且迅速传遍了他的全身,他感到浑身燥热,感到无比兴奋。
哎呀,难道张珊爱上我了?他翻了个身想——唉,这怎么可能呀!她那么聪慧、那么漂亮,家庭条件又是那么优越——不,不仅仅这些,她还高傲,顽皮,甚至刁钻。这样的女孩怎么可能爱上一个小山村的穷小子呢?她不是嫌我太脏,挖苦我,说我身上的污垢可以肥沃一池莲藕吗?她不是嫌我贫穷,讽刺我,说我穿的衣服像袍子,是捡来的破烂吗?她不是口口声声叫我野山羊吗……可是……唉……可……她又为什么给我手绢、给我包子、陪着我修自行车,为什么用那样的眼神看我,为什么让我给她编柳条圈,还要我给她戴在头上,为什么娇嗔,为什么脸红……
唉……唉……这是怎么啦!又想这些了!光想这些了!我这是干什么呢……
他感到很烦乱,很矛盾,很迷茫,很无奈。
他坐起来,拉亮了灯,他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也许,在潜意识里,他是要借助这明亮的灯光遏制这种既甜蜜又苦恼、既留恋又忧虑的思绪吧。
他抬头看了看那光线不太亮的15瓦的灯泡,又揉了揉眼睛,就伸手到窗台上去拿书。就在他伸手的瞬间,一道刺眼的闪电划破了天空,把夜空和窑洞里照的透亮。他吓了一跳,随即把手缩了回来。紧接着就有了“轰隆隆”的雷声和狂风的吼声。
哎哟,刚才还晴着呢,怎么突然就要下雨了?我的衣服还在院子里呢!他心里想着,就急忙从炕上跳下来,飞快地到院子里收回了自己下午洗的衣服。刚进屋门,他就听到了“哗哗哗”的瓢泼似的雨声。
夏季的天,娃娃的脸,说变就变,刚才还晴空万里,明月高悬,转眼间就电闪雷鸣,大雨滂沱。
也许是上帝对他起了怜悯之心,想用突如其来的风雨雷电遏制他的思维;也许是上帝想让他尽快进入梦乡,以便于用特殊的方式、神奇的手段给他以启迪或警示——唉,谁知道呢!天意难测啊!
听着外边的风声雨声,轩运竟然很快进入了梦乡。
他做了一个梦:雪花纷纷扬扬地落着,他提着个筐子,拿了把镰刀,在一个小山坡上割草。大地被雪覆盖了,哪里有什么草?他嘟囔着把筐子和镰刀扔了。这时忽然一阵风吹来了,雪不见了,山坡上到处都是青草,还有许多叫不上名字的野花,他高兴地蹦了起来,这一蹦,却看到山岭上有好多果树:梨树、桃树、苹果树、石榴树,这些树上面都挂满了果实,他向山岭上奔跑着,他要摘这些果实。突然,他看见了一个女孩的背影,这个女孩戴着柳条编的帽子、穿着粉红色连衣裙,踮着脚,伸着胳膊,想摘取树上的苹果。他喊着:张珊!张珊!就急忙向女孩跑过去,不料却掉进了一个泥坑里,他浑身沾满了又脏又黑又臭的污泥,他抬头往上边一看,却看到教导处温主任正对他狞笑着,他仰起头乞求着说,老师救我呀!教导主任却好像喝醉了酒一样,目光呆滞,面孔扭曲。突然教导主任又双手抱着肚子,弯下腰,张开口,哦啊、哦啊地把好多秽物吐在了他的头上、脸上和身上。他急忙用衣袖去擦。这时,他又听到上边有一个女孩的声音:咋又用衣袖擦呢!他抬头一看,是秋燕。秋燕趴在洞口,伸着手说,轩运,抓住我的手,我拉你!他紧紧抓着秋燕的手,双脚蹬着坑壁,可是,脚却滑脱了,把秋燕也拽进了坑里……忽然,这个泥坑又成了一个湖泊,湖水很清澈,秋燕坐在水面上低着头,满脸泪水。秋燕,你咋了!他刚叫了一句,秋燕就变成了彭辉,彭辉对他笑了一下,就驾着一个小艇走了,小艇后边翻着波浪,湖水突然就变得浑浊了起来。他在湖面上奔跑着,目光紧盯着彭辉驾着的小艇,小艇却幻化成了一个轮椅,张珊坐在轮椅上,手里拿着一艘精致的竹制小船,身上穿着粉□□白的衣服,头上顶着一把小花伞,伞上似乎有云雾缭绕。他大声喊道,张珊!珊!珊……张珊却转过身子,坐着轮椅在浑浊的湖面上向远方飞速而去,他呼唤着,追赶着,奔跑着走出了梦乡。
怎么做了这样一个奇怪的梦啊!轩运睡眼惺忪、没精打采地坐在炕沿上回忆着梦中的情景——雪花、果树、泥坑、湖水、张珊、秋燕、彭辉、教导主任、轮椅、云雾、花伞——云、伞——云——散——烟消云散……
“唉……唉……这是啥梦呀!”他突然觉得这个梦很不吉利。
“桃桃!桃桃!在家吗?”他正在回忆着梦中的情景,突却然听到了马立春的声音。
高轩运乳名叫“桃桃”,和他同龄的好朋友马立春总是这样叫他,而他总是把马立春叫“马驹”。
“噢……噢噢,在呢!”
外面的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马立春戴着一顶颜色已经泛黄的草帽走进了屋里。
他一进门就高兴地给轩运说,他也上了高中了,在二中57班,是他姑夫的一个朋友给说的。之后他们就聊了一些在学校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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