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心灵深处苦情难言杂志扉页玄机费解
从“世外桃源”回来的当天晚上,张珊躺在床上,双目微闭,默默地回忆着下午的情景。她似乎看到轩运一直在专注地看着她。她感觉到他的目光中有一种深切的、迫不及待的渴盼,有一种吞噬和攫取的贪婪,更有一种因过分激动而导致的痴迷、陶醉和忘乎所以。噢,还有,他的手那么宽大,那么有力,可为什么抓着我的手时却有些颤抖有些痉挛……
张珊细细地品味着每一个细节,感情的大海中禁不住汹涌澎湃,惊涛拍岸——她浑身发热,脸颊通红。
难道我们真的就相爱了?心里稍微有些平静时她想到。
不,不能——也不可能,我们才上高一,还远远不是谈恋爱的时候,还有我们才认识这么短的时间,我们彼此了解还太少……可是我们为什么……
张珊又陷入了回忆之中——手绢、包子、深井泵房柳树下、“世外桃源”槐树旁……一幕幕情景在脑海中浮现,美妙的难以言喻的感觉如浪潮般不停地拍打着她的心扉——她终于被卷进了爱的漩涡中而不能自拔。尽管她找各种理由试图自我解脱,自我欺骗,竭力想用理智的光芒驱散浓重的感情迷雾,但此时的理智似乎很苍白很无力,根本就不是情感的对手。
这天夜里,张珊第一次饱受了失眠的折磨。
第二天上早读的时候,张珊就控制不住地不停地扭头看轩运,在她的潜意识里,渴盼着能和他的目光再一次相遇,能在目光相遇的瞬间默契地传递特殊的信息。可是她看到,轩运从没有向她这个方向看过一眼。他不是低头看书写字,就是目视前方看黑板,或者伏在课桌上,没精打采昏昏欲睡的样子。这就使张珊很疑惑很失望很难受。在这种心理的驱使下,她看轩运的次数越来越频繁,每一次看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但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轩运依然故我,即便是在吃饭打水排队时,在上下课进出教室时,非常留心观察他的张珊,也没有发现过他对她有过那怕是短暂的一瞥。她费尽心机所发现的只是轩运的脸色很难看,情绪很低沉,头发既脏且乱,走路的样子很愤世嫉俗。
张珊的疑惑越来越重,她开始密切注视轩运的行踪了,以便能够捕捉一个合适的机会合适的场所与他“邂逅”,消除她的疑惑。可是几天又过去了,他的行踪路线总是教室——宿舍——食堂——厕所,即便是他平素最爱光顾的图书馆,也不曾再踏进一步。这就使张珊不仅感到失望,而且非常气恼。这个倔强高傲的女孩子,从小娇生惯养,无论做什么事,都是以自己为中心,无所顾忌,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
她觉得再这样下去就要崩溃了。
我就不信和他说几句话的机会都没有啦?我就非要和他说说话,问问他,这是咋啦?看谁能把我怎么样——她心里想着。
她要豁出去了。
这是早上的朗读时间,宽阔的操场上人影幢幢,书声琅琅。他们或斜倚在单双杠上,或直靠在篮球架上,或圪蹴在墙边的小土台上,或边读书边信步漫行。当然也有少数调皮的同学三五成群聚在一起说笑逗乐。在僻静的角落,偶尔有一男一女,或半蹲着,或站立着,相隔咫尺,以读书为幌子,实则打情骂俏,眉来眼去……真是姿态万千,表情各异。在这充满朝气和活力的操场上,只有轩运默默地蹲在墙角,把头放在膝盖上,显得暮气沉沉,昏昏欲睡。
张珊的目光在扫视着、捕捉着。终于在东边墙角的土台旁,发现了那个头发鬈曲、穿着宽大衣服的男生。她昂首挺胸径直走了过去。
“嗨!嗨嗨!昨天晚上偷牛啦?”张珊先是狠劲地在地上跺脚,发出“啪啪”的声音,然后对着轩运大声喊道。
“哎呀,你干啥呢!吓我一跳!”轩运不由地叫了一声,猛然将头抬起,便看到张珊正站在他的面前做着鬼脸。
“赶快朗读去吧!”轩运不耐烦地说了这么一句不咸不淡的话,就又把头放在膝盖上恢复了昏昏欲睡的姿态。
“哎!哎哎!你这是犯什么神经啦?谁得罪你啦?谁招惹你啦?有屁你倒是放一放呀!”张珊气得声音都颤抖了起来。可轩运仍然猫着腰低着头,像冬眠了一样,摆出一副雷打不动的架势。
其实,貌似“冬眠”的轩运,感情的波涛正猛烈地拍打着他的心扉。他的心里好像皮鞭抽打、刀剑穿刺般难受。
他多么想对张珊倾诉肺腑之言啊!多么想把一肚子委屈和苦恼倒出来啊!多么想再看一眼她那深沉丰富、撩人心弦的眼眸,甚至还想再攥一下她那细嫩丝滑绵软的小手……可是,理智告诉他,那个又白又胖的凶神恶煞般妇人的耳光和面孔警告他,那个瘦猴一样的男人阴险刻毒的眼神和他那嘶哑却又充满威慑力的话语迫使他,他只能永远低着头,永远对张珊保持沉默。
“哼,你讨厌我,我还恶心你呢!从此各走各的道儿,离开谁地球都照样转!”张珊说着就转身而去。
轩运的心像被什么猛扯了一下,他猛然将头抬起,不由自主地喊了一声:“珊珊……珊珊……珊……你……”他的泪珠伴随着颤抖的声音滚落了出来。
张珊走了,虽然她说着那些气话,走得也似乎毅然决然,但她的眼泪却止不住地往外溢——她的心在淌着血啊!
十几天来,轩运的神态表情,一举一动,张珊看得很清楚,她曾冥思苦想,试图寻找个中原因,也曾放纵思维,有过好多种猜测。比如:他家里是不是有了什么意外情况,让他思想有了压力或者情感受到冲击;或者是那天在“世外桃源”被教导主任看见了,他感到后怕,感到焦虑,有了心理阴影;也可能是他招惹了社会上的流氓地痞小混混,这些恶棍打压他,威胁他,使他敢怒而不敢言……
但究竟是什么原因,张珊始终难以确定。因为她很清楚,她的每一种猜测都缺乏有力的证据或可靠的事实来支撑。当然,她知道,轩运的“口供”是最准确的答案,她曾想尽办法接触他,想从他嘴里得到一个确定的答复,但始终一无所获。这个冰雪聪明、高傲自信的女孩,对此真是万般无奈,一筹莫展。
虽然她不能确定轩运情绪反常的具体原因,但她敢肯定的是他一定是精神上、情感上遭受了巨大的冲击,他的内心正遭受着痛苦、压抑、无奈、委屈、愤懑、焦虑等等多种不良情绪的折磨。
又是一夜的辗转反侧,冥思苦想;又是一夜失眠的折磨,心灵的煎熬。张珊的脸因睡眠不足明显憔悴了许多,她的情绪也好像是受到了轩运的感染,显得闷闷不乐,郁郁寡欢。
第二天下午的自由活动时间,张珊独自一人拿着《古文观止》坐在操场西北角的那棵大梧桐下,胡乱翻看着,没想到轩运手里也捏着一本书过来了。当她看到他的时候,她觉得有点激动、有点喜出望外。但她并没有用目光迎接他,而是看了他一眼后,又立刻低下了头。
“张珊!张珊!”轩运用低沉的不苟言笑的声调叫道。
张珊依旧低着头,但眼里却有了泪花。
“那天咱们在机床附件厂时,你是不是也拿了一本《人民电影》?”
张珊抬起头,用朦胧的泪眼,疑惑地看着他——她不知道轩运为什么突然问起了这样一件事。她点点头,“嗯”了一声。
“是不是这个?”轩运把他手里的那本《人民电影》递给了张珊,她拿着看了一下,然后擦掉眼里的泪花,一脸茫然,一脸惊诧地看着他说:“是呀,1976年第8期呀!封面是电影《海霞》剧照,封底是《车轮滚滚》剧照,怎么啦?——哎喂,你怎么拿着它呀?从哪儿拿的?”
“哎呀,就是拿错了,拿错了,彭辉说得没错……”
“什么拿错了?彭辉说啥啦?究竟怎么回事嘛?“张珊如堕云雾之中。
“我那天也拿的是这本杂志,是彭辉从他妈妈学校的一个老师那里借的,昨天他拿着杂志对我说,他归还那个老师的时候,那个老师说这不是那本杂志,我就说,咋不是?他说,扉页上边的古诗和名字不对,我打开一看,果然觉得不对——哎,你的是不是还在宿舍?赶快取过来,看一下!”
张珊看了一下扉页上的文字,微微皱了一下眉,歪过头略有所思地说:“哦,我也觉得好像不对呀,拿错了,可能就是拿错了。”
“那你赶快去取吧!”
“哎哟,竟有这么凑巧的事!”张珊喃喃地说着,就急急忙忙到宿舍去了。
他们每人拿着一本《人民电影》,看着扉页上的文字及左下角的名子,都不由皱紧了眉头。
张珊拿着的那本扉页上写着:“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魂随君去终不悔,绵绵相思为君苦。”
左下角的名子是:张高磊
轩运拿着的那本扉页上写着:“相思苦,凭谁诉?遥遥不知君何处。扶门切思君之嘱,登高望断天涯路。”
左下角的名子是:迟卿媛
然后他们又互换了一下,再看,他们的眉头皱的更紧了。
“这么奇怪!”轩运自言自语地说。
“是呀,我也觉得太凑巧了——你看这古诗好像是同一首词的上下阙。”张珊看着轩运说。
“还有这下边的名子,你不觉得有些怪怪的吗?”
“‘张高磊’‘迟卿媛’,就是呀,怎么我感觉有点……哎呀,不知道该咋说——管它呢,也许我有点神经过敏,也许就是凑巧吧!咱们也不要想太多,不要牵强附会了——哎哎,轩运,你是讨厌我,不愿意搭理我了?还是有其它什么不顺心的事情?还是另有新欢……”张珊突然觉得这个词用得有点不恰当,她红了脸,顿了一下很快就转移了话题,“这一段时间你是怎么啦?情绪那么差?”
“不,不是,我怎么可能讨厌你呢?哎——不说了,不说了!”轩运摇了摇头,把脸扭了过去。
“你摇头干啥?你为什么不说?你有啥事不能说?你怎么这样窝囊呀你?你想把人急死呀,气死呀……”
张珊眼中又蓄满了泪水,脸色骤然变得通红。
轩运低头不语,却早已泪水盈眶。
“你是木偶呀!死人呀!你咋像犟驴一样,拉着不走,打着倒退呀!”张珊忍不住在轩运胳膊上捶了一下。
轩运抬起头,擦去眼中的泪花,看着张珊说:“珊,不要想太多——我走了!”
轩运说完就匆匆转身而去,就像张珊上次一样——毅然决然。
他们身体的距离虽然渐渐远了,但他们的心却更紧地粘贴在了一起——就在轩运转身而去的瞬间,他们的眼泪都不约而同地汹涌而出。
至于他们以后对《人民电影》扉页上的文字,又有多少遐想、感悟和解读,笔者不得而知。但笔者在三十多年后写这部小说的时候,回忆起来还是觉得很蹊跷。
小说的初稿给几个文友看过后,都提出了一个相同的疑惑:《人民电影》是否弄错啦,在我们的印象中好像没有见过这种杂志,我们只知道有《大众电影》。
因为毕竟三十多年了,我也担心自己的记忆出错,于是我就查阅了好多资料,终于弄清了《人民电影》的一些情况:它创刊于1976年3月,终刊于1978年12月,连续出版34个月,累积出版34期。因为它当时发行量很有限,而且宣传也很不到位,所以很多影迷都并不知道这种杂志的存在。
这就是我在三十多年后对当时的情况更加感到奇怪的原因。张珊和轩运不约而同地都拿了同一期的《人民电影》杂志,杂志的扉页上又写着同一首词的上下阙,内容是爱恋相思、凄凉悲切这方面的。更主要的是,根据当时的发行量和宣传情况,这种杂志在这个小县城肯定没有买的,出现同一期的两本,概率应该是相当低的。
哎……也许是我想得太多了,但我从诗句的内容、杂志主人的名字,还有各种巧合方面想,总觉得张珊、轩运的命运好像冥冥之中早有了定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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