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情切切淑女除芥蒂暖融融痴男得慰藉

风，早已停了。它像轻狂的少年，疯狂过后就是疲惫。疲惫了，就蒙头大睡；雨，越来越小。它像倔强的老人，虽然已是奄奄一息，但不洒尽最后一滴汗水，就绝不放弃。到下午放学的时候，这位老人终于停止了呼吸。天上仅存几片溃散的残云，仿佛愁容笼罩的怨妇的脸，它们好像因为未能化为甘霖雨露滋润万物生灵而心怀幽怨。太阳在几片残云间穿行，一会儿从云的缝隙中放出光芒，一会儿又被乌云遮蔽的无影无踪。地面湿漉漉的，低洼处的积水上漂浮着树叶和纸片。校园里的花草树木像刚刚洗过澡的少女，容光焕发，鲜艳亮丽，充满了无限的生机和活力。

        吃过下午饭后，轩运就把那本《人民文学》紧紧地夹在胳肢窝下，独自一人匆匆向操场走去。

        他已经意识到这本杂志里边藏着“私货”。

        他刚走进操场，就打开了《人民文学》。

        “哗啦”，几张折叠着的信纸掉在了地上。他有点激动也有点好奇地急忙弯腰捡了起来。他紧紧地捏住那几张信纸，走到双杠跟前，把杂志夹在胳肢窝下，斜倚在油漆斑驳的双杠立柱上，展开信纸全神贯注地看着那个特别的“私货”，也就是秋燕所谓的“书签”。

        一、关于回复延迟之缘由：

        对于你《蝶恋花》词中之垂问，迟迟未能回复，并非不在乎，恰恰相反，因为太过在乎，所以不敢轻率敷衍；因为不敢轻率敷衍，反而竟不知如何回复。唯恐因考虑不周，表述失当，致使误会叠加，伤害益深。及至此时此刻，提笔凝思，恐慌之感仍难消散。可见世间之事，欲求十全十美，万无一失，何等艰难！对此，你若理解，我便欣慰，若不理解，我亦无奈。

        二、关于“冷若冰霜”之解释：

        你所谓的我对你“冷若冰霜”，并非憎恶、怨恨、鄙视等因素所致，只是（仅仅只是）因为惧怕而躲避，因为躲避而采取的最无奈最简单的措施而已。因为你的野性，你的强悍，让我感到恐慌，感到惧怕——对于感到恐慌和惧怕的人和事，避而远之，是人的天性。我生性懦弱，不善言谈，更不会掩饰隐藏，伪装表演——“心中波涛汹涌，脸上风平浪静”之境界，远非我的情商智商所能达到。所以，我窃以为对你敬而远之的最好方式就是尽量不说话，不交流，不往来，不接触。这样的心理状态，外在表现也就只能是“冷若冰霜”了。

        三、关于“厌恶鄙视”之声明，

        你所谓的我对你的“厌恶鄙视”，纯属子虚乌有，无稽之谈。因为你对“冷若冰霜”内涵的过分解读和外延的随意扩展，所以才导致了如此误会的产生。而这种误会，既大大的冤枉了我，也深深地伤害了你。尽快彻底消除这种误会，应是我们共同的心声。

        首先说“厌恶”：我们无怨无仇，无恨无妒，利益上没有争端，感情上没有纠葛，来往中没有摩擦。正如你所说的“昔日彼此为陌路”。既没有厌恶的理由，也没有厌恶的根据，更没有厌恶的必要，何来“厌恶”之说？

        再来说“鄙视”：现代汉语词典对“鄙视”的解释是，表示轻蔑、看不起的意思。你觉得我鄙视你，这让我百思不得其解。你的禀赋、你的智慧、你的容貌，在我们班乃至全校都位于佼佼者之列，如此出类拔萃的人，谁能鄙视你？谁敢鄙视你？谁有资格鄙视你？

        所以你所说的“厌恶鄙视”纯属子虚乌有，无稽之谈。在此，我郑重声明：我对你绝对没有丝毫的厌恶鄙视之情。

        （请原谅我用“野性”“无稽之谈”此类的贬义词。因为，一则我不想隐瞒我当时的真实感觉，二则我找不出更好的能表达这种意思的褒义词）

        本应就此搁笔，放松心情，到室外赏鲜花垂柳，看云卷云舒。然脑海疑云翻卷，心情岂能平静？无奈之下，试图求你帮我驱散脑海疑云，消除心头困惑。倘若不嫌打扰，乐于帮助，我定然感激；倘若甚觉厌烦，无此心绪，就请你不必往下再看，并将此笺付之一炬。

        最近一段时间，你的情绪明显反常，甚至失控，与之前判若两人——愤世嫉俗、破罐破摔、精神萎靡、暴躁易怒、沉默寡言等不良情绪和精神状态，在你的言谈举止、表情神态中表现得淋漓尽致。对此我甚觉疑惑，深感诧异。你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

        你在《人民文学》杂志扉页上写的那几行字有什么“时代背景”或特殊含义吗？你为什么要对天鹅进行那样的描述和赞美？难道你对“天鹅”情有独钟吗？你赞美的是天鹅的本体还是喻体？

        你的这种不良情绪和心态，倘或是因为我的“冷若冰霜”而导致的，那么我深感抱歉，不过从此时此刻开始，我相信这种误会应该烟消云散，你的心情也会逐渐好转。

        如果不是上边我“倘或”的情况，那么请允许我冒昧地问一下：导致你这种不良情绪和心态的原因究竟是什么？你是否得罪了什么凶神恶棍，遭到他（她、他们）的侮辱、威胁、恫吓甚至毒打？你是否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你感到压抑憋屈、感到痛苦恐惧？你无法摆脱这种痛苦和压力，你满腹愤怒和委屈，却又没有发泄的渠道，没有倾诉的对象，你苦恼、无奈、憋屈、痛苦、压抑、恐惧……所以你的情绪才……

        我是胡乱猜测，如果某些言辞对你有所刺激甚或伤害，请你一定谅解。但不管怎么样，我都衷心希望你尽快摆脱这些不良情绪的困扰，走出可怕的心理阴影，忘掉那些让人不快的事情。作为一个性格刚强、聪明睿智的男子汉，我相信你一定能用自己的智慧和坚毅，驱散心灵深处的一切阴霾，铲除前进路上所有的荆棘。

        有些话憋在肚里，会使人崩溃；有些事压在心上，会使心裂碎。该倾诉的时候要大胆倾诉；该分解的时候要善于分解。毕竟，我们都吃五谷杂粮，食人间烟火。我们既非圣贤，更非神仙，岂能无过？更何况我们正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年轻人呢？好像列宁说过：年轻人犯了错误上帝都会原谅。

        凡是人，都需要理解，需要温暖，需要孤单无助时有人帮，苦恼无奈时有人助。我再一次衷心希望你能找一个（或几个）可信赖的人，畅所欲言，倾诉苦恼，分解压力，让灵魂得以安宁，让心情能够舒畅。这样，你得到的是温暖和感动，帮你的人也会因此而快乐和自豪。你说是吗？

        ……

        轩运几乎是噙着泪花看完的，看了三遍，他才把那几页纸折叠好，装进裤兜里，把《人民文学》依旧夹在胳肢窝下，然后就抬起头对着西边的天空，看着残阳进入了沉思之中：她对我表情的观察竟是如此细致，她通过外表对我内心的揣测竟是如此准确，还有她的那些“缘由”、“解释”、“声明”以及疑问、开导、劝慰等，思维是那样的缜密，简直是滴水不漏；感情又是那样的真挚，让人禁不住激动落泪！

        轩运又把手插进裤兜里，摸了摸秋燕的“书签”，仰起头叹息一声，心里说：李秋燕呀，这是怎样的一个特别而又深不可测的女生啊，她的聪慧，她的敏锐，她的细致，她的文采，她的思辨，还有她设身处地、推己及人的善良，真是让人敬佩和赞叹啊！

        一阵铃声打断了轩运的沉思。他匆匆忙忙地向教室走去。到了教室后，他第一眼看见的就是秋燕的座位空着。他的目光又极快地在教室各个角落扫视了一遍，但仍没有捕捉到秋燕的身影。他顿时就觉得有一种莫名的失落和沮丧像浓雾一样包裹了自己。随之，一种欲望也伴随着浓雾迅速膨胀了起来——想见到秋燕，迫不及待地想见到秋燕，至于见到秋燕说什么，做什么，他没有去想，也顾不得去想。

        秋燕怎么还没来呢？他在心里想。

        十分钟过去了，二十分钟过去了，半个小时过去了……

        一直到第一节自习快下了，都没有看到秋燕的影子。尽管他知道秋燕明明还没有来，但他就是禁不住不停地歪过头看秋燕的座位，仿佛秋燕能像孙悟空一样突然从天而降。

        第一节自习刚下，洁玉就到秋燕的座位跟前收拾秋燕的东西。轩运歪着头，很不好意思地问道：“秋燕呢？”

        洁玉阴沉着脸，狠狠剜了他一眼，冷冷地说：“不知道！”——他把人家书包都扔了，人家会有好脸色给他吗？

        坐在轩运后边的明哲赶紧说：“秋燕他妈生病住院了，她要去照顾。”

        “噢，是这样！”轩运答应着，怅然若失的表情在他的眼里和脸上就肆虐开来。

        第二天早上，他站在s形花带的边上，痴痴地望着校门，心里想：也不知道秋燕的妈妈得了啥病，秋燕啥时候才能到学校来。吃过午饭以后，他又坐在s形花带的边上，痴痴地望着校门，心里还是那样想着。

        一直到7月8日放暑假那天，秋燕都没有到学校来。

        这天，同学们几乎都离校了，轩运还在校门口踅来踅去。他想，秋燕很可能要到学校来取她的东西。可是一直到了黄昏时分，也没见到秋燕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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