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一次心动一次无奈几度尝试几度失败
当天夜里，秋燕辗转床头，一夜无眠。一幕幕往事在脑海中频现，一滴滴泪水在脸颊上滚落。她何曾不想金榜题名，走进自己梦寐以求的大学殿堂？何曾不想光宗耀祖，了却父母的殷殷期盼？何曾不想鱼跃龙门、凤凰展翅，让知识改变自己的命运？可是，她感觉自己根本就学不进去了，她甚至确信自己到了高中只会增加烦恼和痛苦。因为就在欧阳老师和彩萍、晓娟从她家走了之后，她曾试着拿出高一年级的课本去看，但她一点儿也看不进去，并且她惊奇地发现，只要她一拿起书本，过去那些恐怖的、屈辱的往事就会不可遏制地在她脑海里活跃起来，让她的心像锥刺鞭笞一般难受，还有轩运的言谈举止、一颦一笑也会在她打开书本的时候，在她的眼前顽强地频频浮现，让她感情的潮水波涛汹涌，让她的情绪几乎失控。有多少次，她扔了书本，或到庭院踱步，或干家务杂活，待情绪稳定后再打开书本，尝试着看能不能忘掉过去的一切，然后冷静而轻松地、不受任何干扰地走进课本，专心致志地做几道数学题或者读几篇优美的文章，但所有努力均以失败而告终。
这些书本难道是潘多拉的魔盒吗？一打开就会有魔鬼出现？
为了调整心态，排解不良情绪，她只好与父母一起到河南舅舅家呆了一段时间。她试图等情绪稳定了，心态调整好了再考虑上学的事。
从河南回来没多久，在本村一件事情的影响下，她又进行了第二次尝试。
她们村东头老孔家的一对龙凤胎，都是六七届高中毕业生，男的孩子已经三岁半了，女的嫁出去了，两年前因为她没能给婆家生个一男半女，在公婆的逼迫下，丈夫恋恋不舍地和她离了婚。高考制度恢复的消息是10月21日见诸报端的，而举行高考的时间是同年的12月10日，也就是说，高考的准备和复习时间满打满算也就一个多月。就在这仅仅一个多月的时间里，这对龙凤胎焚膏继晷、夜点明灯，狠狠地下了一番功夫，结果分别以全县文科第三、理科第二的骄人成绩轰动全大队乃至全公社，当然，除了下功夫之外，他们的学业基础和智商也是很重要的因素。拿到通知书的那天，老孔家低矮破旧的大门上贴着长长的红纸金字对联：文理联璧摘取探花榜眼龙凤呈祥告慰先祖列宗。一家两个孩子，同时被同一所重点大学录取，这可真是特大喜事，连邮递员也禁不住啧啧称奇，连连道喜。他们的父母，双手颤抖，老泪纵横，喜极而泣。前来祝贺的亲戚朋友络绎不绝，一辈子省吃俭用的父母，这次却显得非常大方，非常慷慨。母亲拿着许多糖果、糕点不停地给乡亲们发，父亲拿着他从没有抽过的“黄金叶”香烟，一盒发完了，又拆开一盒。好像那是发公家的香烟一样，一点儿也不吝啬。
村西头的那位姓李的风水先生，脖子上顶着一颗硕大的脑袋，脑袋上飘动着几根稀疏的白发，神神秘秘地说：“我早就知道这老孔家要出人才哩，并且是耍笔杆子和拨拉算盘珠子联臂的人才。”
有人说；“你咋知道的？”
风水先生胸有成竹，高深莫测地说：“老孔家阴宅的风脉早就显示出来了，你看前年才架的那个高压铁塔，就在老孔家祖坟前，那上边挂的几个枣红色瓷葫芦，像不像算盘珠子？这就是理科人才……”
众人此时才恍然大悟，有一老者笑了笑说：“那你说说耍笔杆子的文科人才的脉气吧！”
“呵，你们没注意吧，老孔家祖坟前去年才长出了一棵楸树，虽然现在只有大拇指粗细，但树干笔直，树冠枝形奇特优美，像一朵盛开的花一样，这不是妙笔生花吗？更奇妙的是，这里方圆几里地都没有楸树，也没人撒种子，栽幼苗，却突然就长出来这么一棵树来，这不是神灵的显示又是什么？”
“那我们家祖坟前也有一座铁塔呀……”
“我们家祖坟前有棵柏树……”
“我们家祖坟前有棵大杨树……”
“过几天我也给我们家祖坟前栽一棵楸树……”
众人围在风水先生跟前，七嘴八舌。
风水先生摇着他那硕大的脑壳，不紧不慢地说：“不是那么回事，不是那么回事呀！要真是那么简单的话，岂不是每个学子都可以中科及第，前程无量了吗？每个平民百姓都可以出将入相，官运亨通了吗？天机玄妙啊！就说这个阴宅吧，讲究的就是穴位、走势和周边的物象。穴位讲究的是点，灵秀之气的凝结，祥瑞之光的聚焦，是否在这个点上至关重要。而这个点最核心的部分实际只有豆粒般大小。走势，讲究的是线。这条线就是凶煞之气或祥瑞之气出入的隧道。周围物象与线与点的对应、契合、互补，讲究的都是高度的准确性。一线之差，天壤之别。正所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啊……”
一个中年男人走到先生面前，递了一支烟，笑着说：“明年清明节的时候我就把我家祖坟迁到我家那块有铁塔的自留地里，到时候还望先生勘踏指点……”
李先生又很深沉地摇了摇头说：“迁移祖坟倒是可以的，选择更好的风水宝地，趋吉避凶，人心所向、人之常情，但并非迁了祖坟家里就一定会出才子俊杰，达官显贵。无论是阳宅还是阴宅，有些物象的出现，那是自然天成，是天意的昭示，靠人力改变不了天意。强行人为不仅于事无补，反而甚至会招致难以预料的灾祸——哎，天机玄妙，不可一一道尽啊……”
那一天秋燕没有去老孔家凑热闹，她的爸爸也没有去。这个虽然只有小学三年级文化水平的老农民，脑子里却死死地记住了“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圣训。他曾经把上大学的希望寄托于两个天资聪颖的女儿，可是如今所有的殷切期盼却成了竹篮打水，水月镜花，成了他和老伴此生永远的遗憾与痛点。当听到老孔家的龙凤胎同时考上大学时，她的心就像被打翻了的五味瓶一样，不知道啥滋味。老伴去了老孔家后，他就坐在那把老旧的直背椅子上，低着头，弯着腰，一锅接一锅地吸着旱烟，时而还发出一声深深的叹息。
不多一会儿，秋燕妈妈就回来了，手里拿着几颗水果糖，两个煮饼。她把水果糖和煮饼放在桌子上，就坐在炕沿上兀自纳鞋底去了。过了片刻，她抬起头，看着秋燕，眼里竟禁不住涌出了泪水。
她叹了口气说：“燕儿，和你爸把那两个煮饼吃了吧！”
秋燕爸爸在鞋底上磕了磕烟锅里的烟灰，看了看老伴，又看看秋燕，长长叹了口气说：“燕，吃吧！”
秋燕坐在窑洞后边的床上，父母的叹气她听得清清楚楚，父母的表情她也看得清清楚楚。通过父亲脸上的愁容，母亲眼中的泪水，她深切地知道父母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情。
“爸、妈，我不吃，你们吃吧。”秋燕轻声说着，就站起来，低着头，走出了窑洞。
她一走出屋门，眼泪就再也控制不住地汹涌而出。
秋燕来到村前的小池塘边，看着池塘里结着的薄冰，她的眼前就幻化出了好多情景，先是姐姐溺水而亡时的情景——姐姐被水泡胀的尸体，爸妈撕心裂肺的哭喊哀嚎，接着又是她被□□时的情景，她与轩运在寒风凛冽的街头掏心掏肺的情景，她被张珊辱骂殴打的情景……
彤云密布的天空终于落下了雪花，寒风裹挟着雪花在空中乱舞。秋燕站在池塘边，浮想联翩，思绪飘飞。任寒风吹乱她的秀发，任雪花扑打她的脸颊。
直到听见妈妈的叫唤，她才收住了纷乱的思绪。
这天夜里，她再一次拿出高一的课本：语文、数学、地理、历史、生物。她想再做一番努力和尝试，看能不能心无旁骛地走进课本。然而，总是一页看不完，就走神了。她叹了口气，又从抽屉里拿出欧阳老师主编的《美文赏析》——这可是她百读不厌、视若珍宝的呀，这里边的好多文章，曾经震撼了她的心灵，激发了她的热情，她曾如饥似渴地一遍又一遍地诵读乃至背诵，可是，现在她却看不进去了，觉得枯燥无味了。一篇文章还没看完，她的眼前又出现了她非常害怕看到的画面——这些令其恐惧而痛心疾首的画面，就像放电影般在她眼前、在书页上面活跃着，浮现着，还是那样逼真、那样丰富、那样纷乱、那样难以遏制。她无奈地摇摇头，深深地叹口气，把那些书胡乱收起来放进抽屉里，然后就蒙头睡去了。
从此以后，秋燕就决意断了上高中考大学的念头。
可是，断掉这样的念头并非那么容易，特别是对于秋燕这种天资聪颖，爱好读书，并且父母也对其寄予厚望的人来说，断这种念头带给她的痛苦不啻于断筋断骨断肝肠。为了摆脱或者说减轻这种痛苦，她才选择了当代理教师这份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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