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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试探


春雨绵绵数日,红湿处花凝晓露,清新如喜。文棠立在檐下,抬头观赏着纷纷下落的桃花雨。她凝神细听,和着雨水落下的“滴答”声,将手骨轻扣在木质栏杆上,发出“咚咚”声响,一拍又一拍,节奏分明。细密如针的雨水连绵不断,水汽弥漫氤氲,如同生成一幕水晶珠帘,拍打在院旁松黄的泥土上,一股混着泥土清香的空气便自文棠鼻尖淌进心里。

        “不知江南是个什么景象?”文棠呢喃着,思绪不觉飘远了。自从郭钰许下要与她同下江南的承诺后,她心里就念上了江南,总能将眼前的景致联想到江南去。

        “哎呀!”一个小丫头的惊叫声打断了文棠的思绪。

        文棠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一位小丫头正抱着一个半尺来高的锦盒,步履摇晃地艰难走着,膝盖处有泥土痕迹,想是刚刚绊了一跤。自锦绣离去后,院子里就不似以前那般井井有条,服侍的丫头们找不到东西,少不得要左找找右翻翻。文棠早已见怪不怪,问道:“小心些,是又在找什么东西么?”

        见惊扰了公主,小丫头红着脸,将手中锦盒抱得更紧了,口中吞吐道:“是怀安王府送来的贺礼。”

        “什么贺礼?”听到是赵翎送来的东西,文棠蹙起了眉头。

        小丫头解释着:“说是公主府快要完工了,提前送来的乔迁贺礼。”

        文棠面色微沉,嗤笑一声道:“乔迁贺礼?真是有心了。”宫中赐下的珍宝众多,文棠对贺礼本是兴趣寥寥,可此番听说是赵翎以乔迁之喜为名送来的,却起了兴致。她向小丫头招招手,道:“且看看王爷都送了些什么。”

        大红锦缎包裹的礼盒被层层打开,一只小巧的白瓷花瓶露了出来。文棠轻轻取出花瓶,仔细查看起来,白瓷虽然光洁无暇,闪闪发亮,可怎么看也不过是一只普通花瓶而已。文棠将瓷瓶托在掌心,倒横放置后发现狭窄细长的瓶口深处似有墨迹斑斑,赶紧走到烛火亮堂处,细细分辨后才看清瓷瓶内写的字“亥时飞花楼莲花居”。

        “装神弄鬼!”文棠放下瓷瓶,疑惑间又忆起去珍宝斋那晚的情形,“我没找他,他反倒找到我来,也好,正好问个明白。”她鼻尖微动,似乎又闻到了赵翎那一身灵神蜜露的味道。

        短暂的叛乱丝毫没有影响飞花楼的生意,亥时正是最热闹的时候,夜浓酒半酣,食客们七倒八歪地躺在纸醉金迷的温柔乡中,莺歌燕舞声不绝于耳。莲花居位于飞花楼最高处,是里面最大的包厢。文棠沿着梯级而上,才行至门口,便听到从屋里飘出的悠悠琵琶声。随着推门而入的“吱呀”声响,乐声戛然而止,一位身着白衣,怀抱琵琶的绝色女子缓缓站起,蹲身向赵翎行了个礼,就朝门外而去。

        “那双眼睛好像在哪里见过!”文棠双眼掠过白衣女子的脸庞,一道寒光闪过,文棠心中一惊。她本就已对赵翎起疑,故对他周遭的人事格外留意,这白衣女子好似在哪里见过。眼见白衣女子就要离去,文棠来不及多加思考,拔下头上发簪就朝女子背后掷去。

        “哎呀”只听哐当一声,发簪落地,那白衣女子亦应声倒地。文棠那一掷,力道不轻,

        白衣女子蜷缩在地,双肩微微颤动,显然是吃痛得紧,好半晌才扶腰立起,一双水汪汪的眼眸柔中带泪,一副欲然下泣的模样。

        文棠见伤到了那女子,便有些讪讪,问道:“你为何不躲开?”

        白衣女子避开文棠的目光,只低头不语。

        “玉芙蓉,你可是什么地方惹到安平公主了”赵翎从榻上起身,虽对着玉芙蓉说话,眼睛却是盯着文棠,冷冷道,“还不快下去。”

        闻言,玉芙蓉趔趄着离开。

        “公主今天怎么如此大的火气,跟小小伶人置气,有失身份。”赵翎收起刚刚对玉芙蓉的冷言冷面,微勾着唇角,笑着做了个请的姿势。

        刚刚冒失出手伤了玉芙蓉,文棠有些尴尬,脸上却未有表示,缓缓入座后,才又轻描淡写地戏谑道:“没想到这里竟有如此绝色的美人,让人难免心生妒忌了。”

        赵翎替文棠斟了杯酒,轻笑一声:“她是什么身份,公主又是什么身份,山鸡岂是能跟凤凰相提并论的!”

        文棠没有接茬,低头看着杯中的殷红酒液,问道:“不知王爷深夜约我来此,是何用意?”

        “公主可知”赵翎顿了顿,一双眼如鹰瞳一般盯着文棠,意味深长地问道,“子琛欲向父皇提亲的事?”

        “提亲?”文棠心中一动,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思绪不由得飘走,又想起了郭钰许下的江南之约。想来江南已是春晖拂照,一片绿意盎然了吧,也不知何时才能了结胡兹一事,不知何时才能圆了江南之约?

        “不知公主又是否知道子琛殿前拒婚一事?”赵翎冷不防地又一问。

        “拒婚?”赵翎出乎意料的一问让文棠愣住,睁大双眼反问道。

        赵翎啜了一口酒,他本就已喝得半醉,面颊微红,放下酒杯,缓缓道:“公主与子琛两情相悦,本是一桩美事,可作为子琛的好友,有些话我不得不说。与白家取消婚约之后,父皇便下旨赐婚,将文殊阁大学士文传寅之女指给了子琛。文家世代为官,显赫不逊白家,况且父皇赐婚是何等殊荣,没想到子琛竟然抗旨。天子之言,一言九鼎,虽说定襄侯府地位超然,可也是吃不起抗旨之罪的。幸而父皇体量子琛一心为国,乱贼未平之际不愿谈婚论嫁,没有怪罪,可若是这个时候子琛入宫请旨赐婚,少不得要惹动圣怒,即便是同意了,也是后患无穷。”

        文棠不知道郭钰竟然为她抗旨拒婚,心中震动,若果真如此,郭钰此时入宫求亲确实是极为不妥的,这将置成隆帝和文家的脸面于何地?她知道郭钰虽然年轻,做人做事却一直是深思熟虑,没想到这次竟会如此冒失。屋内暖香袅袅,甜腻的熏香和迷醉的酒香和在一起,侵入文棠头脑,晕晕的,联想到近日发生的种种,她心中隐约有了答案,他大概是怕她承受不住接连打击,想要早日给她一个能遮风挡雨的家。文棠呆愣着不发一言,她攥紧了衣角,手掌浸出粘腻的密汗,思绪烦乱,继续听赵翎说下去。

        “事到如今,有些事情我不得不说,以公主你的身份,若硬要跟子琛在一起,只会有害无益。”赵翎不顾文棠煞白的脸色,继续说道,“公主身为楚王的女儿,身份特殊,父皇岂会放心将你许配与关系京城和北境安危的定襄侯府?”

        “那王爷要我怎么做?”

        “公主聪慧,想必应该知道如何去做。”

        文棠扯动嘴角,挤出一个勉强的微笑,眼中却盛满了冷冽的光。赵翎,一位心思明澈,却成日假作眠花宿柳状的浪荡子,一位离太子之位仅一步之遥的亲王,他的话能信吗?

        “王爷既是子琛的至交好友,为何又会欺瞒于他?”待赵翎说完后,文棠话锋一转,攻了他一个措手不及,劈头质问道。

        赵翎握着酒杯的手晃了一下,红色的液体顺着年轻王爷纤长的手指滴落而下,将他雪白的袖口染得如鲜血般明耀。他随即举杯,将杯中液体饮尽,邪魅一笑道:“公主说的话,小王听不懂。”

        文棠站起身来,偏着身子倾向赵翎,扬手往鼻尖处晃了晃,嗅了一嗅,赵翎身上已没了灵蛇蜜露的味道。

        赵翎执杯凝视文棠,不解文棠何意。

        文棠复又坐下,伸手握住面前的酒盏,轻轻摇晃着,说道:“太子府的琴师宋衍是王爷的旧相识,灵霄寺便是你们碰面之地,所以王爷才可及时得知太子叛乱的消息,能够精准地算好时间入宫救驾。”言罢,文棠一边掩面举杯假意慢慢啜饮,一边悄悄从衣袖缝隙中打量赵翎的神色。

        出乎文棠意料,赵翎仍旧神色自若,“哈哈”赞道“公主果然聪慧。我和宋衍确是旧识,在他入太子府前,我曾有恩于他,太子叛乱那夜他确实向我传讯,让我得以及时入宫救驾。”

        文棠冷哼一声:“叛乱那夜才知?”

        赵翎放下酒盏,缓缓抬头,含着淡笑,目光却逐渐转冷,还是镇定如斯。

        文棠继续道:“王爷早就知道了吧?”

        “公主的玩笑可一点都不好笑。”赵翎眸如幽潭,泛着寒意。

        “宋衍的身世想必王爷是知道的,正巧他儿时的青梅竹马正是我府中婢女,宋衍早就告诉了她所有的一切。”文棠定定注视着赵翎,眼眸一动不动,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她所说的一切其实只是猜测而已,那日赵翎身上的灵蛇蜜露味道就是最强的明证。当日她将灵蛇蜜露撒在锦绣袖摆之上,而锦绣当日出门仅见了宋衍一人,若非赵翎也见了宋衍,他身上岂会有灵蛇蜜露的味道。此次文棠言语使诈,只是想逼赵翎自乱阵脚,好窥得事实真相。

        “公主若是写个戏本子,一定能风靡大江南北。”赵翎夹起一箸鱼脍,云淡风轻地送入口中,慢慢咀嚼。

        文棠没想到赵翎竟还能如此淡定坦然,简直都要从心里佩服他了。文棠垂下眼,定定看着桌角,指尖拨动着手上的串珠,发出叮叮的声音。少顷,她抬眼抓住手旁的银筷,猛然朝赵翎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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