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宫变
元衡把玩着手中的空酒杯,眼看着冯佩、梨玉带着元据下去,又目送赵无求离席,她一瞥身边的花寻秋。
花寻秋会意,假意跟着冯佩一行人离去,她要打晕赵无求,还要杀范勇、贺兰恂。
元衡自入席眼睛一直锁定元贺,他今日兴致高昂,不满拘于座位,已经走了下来,捧着酒杯与众臣同乐。
前往四州的刑部官员及从龙卫以雷厉风行之势将人捉拿归案,前两日已经问斩下狱,同时负责监军的禁军将领也在回京的路上。在这次事件中,从龙卫可称得上是立了大功。
元贺当然因此而高兴。
那两名如今已经升为从龙卫头领的江湖客配备长剑,紧随其后。那二人目光如鹰,冷厉地观察着元贺身旁的一切动向。
晚宴会场内部周围千牛卫与从龙卫交错站位,外部有左右卫值守,宾客又经过验名搜身,于是元贺随心所欲地在会场中穿梭宴饮。
那两名江湖客早在去岁中秋宴上已经被昙影评判过,如果光明正大打起来,确实是难缠的对手。但这一次她要迅速出手暗杀其中一人取得先机,再去解决另一个人。
而她的模样是个恭敬的侍女,这一点可以放松对方的警惕,方便自己下手。
元衡让昙影斟满杯中酒,她似漫不经心地拿在手中晃,在留意元贺的身影的同时暗暗计算花寻秋的动作。
早先她已经将宫城的地图画给花寻秋,以便让她知道左右卫的营房,而在殿门口得知了那二位将领的下落后,花寻秋便可直奔目的地。
她一定能得手,这一点毋庸置疑。
计划最重要的一点在于元衡的部分,她必须承认现在自己很紧张,全身的血都在奔流,躁动不安,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决定她自己和她们命运的这一刻终于到来。
时机已到,她起身,元贺已至。
“臣恭祝皇叔万寿无疆!”
未等元贺开口,她堆起笑容,抢先一步敬酒,眼前的元贺沉浸在众人对他的无边无际的奉承之中,已经飘飘然好似要乘风而去一般。
元贺含笑畅饮,见皇帝已经欣然笑纳,元衡自然也紧随其后,举觞过顶。
便是此时!
举杯的动作掩盖了她拔剑的真实目的,而后袭去的是由昙影多年之前教给她的五招近身杀招演化而来的、再经过花寻秋千百次锤炼的击杀之术。
高空坠鹰击兔,深林伏虎袭鹿。
霎时之间,她爆发出能与天生猎手相媲美的凶猛磅礴的杀意,技法凶狠而精准,一击即中!
与此同时,昙影出手。
利刃光华初绽,恰似幽月之下昙花瞬影,极其绚烂,极其短暂,当众人还惊叹着奇景之时,就只给旁观者留下一股鲜活生命刹那间死败的腐朽、悲哀之气。
以及滞于口中、不敢言明的震撼。
昙影击杀江湖客成功后立即夺剑迎击另一名。
刀剑相击,发出阵阵刺耳尖锐的躁鸣。元衡躲在鲜血直流的元贺尸身之后,看准时机再拔出一把簪剑,向江湖客甩去。
那江湖客有心躲避,一分神,昙影剑势凶猛狠辣,持剑枭其首。
那头颅还没滚远,元衡立刻从他手中夺剑,反手回刺,将元贺的尸身自左后背钉入桌案!
这下总算是死透了,他死了才好让他“认罪”,正如他对元恪和谢娴柔所做的一样。
她们的动作来得太快,有一瞬间,喧闹的会场静默了。随后爆发出张狂、混乱的尖叫与嘶喊。
一片混乱。
眼看着护驾的从龙卫与千牛卫挥刀而至,昙影提剑而站。
“罪人元贺,炮制假证,令我父皇颜面无光,令我亲弟含冤而死,致我那两岁的小侄儿尸骨无存!篡位者,当斩!”
元衡扬声大喊,声如洪钟,将她的愤怒与悲痛传彻大殿内外,为的就是抢占先机,宣告元贺罪状。
昙影出手如电,冲得最前面的从龙卫与千牛卫已经死于她剑下。而他们身后的侍卫见她剑法超绝,杀意骇人,竟愣得不敢上前。千牛卫甚至退至从龙卫身后。
坐在上首的贺兰善眼见局势突然生变,她强作镇定将两个幼子揽于怀中,暗暗道:就她们两个人而已,内外禁军千百众,难道还能翻了天?元贺一死,恰是我的机会。
她迅速理清乱局,犹自从容,起身大喊:“禁军何在!且捉拿这犯上忤逆的二人,斩其头颅者重重有赏!”
整齐划一的铁甲铮然声迅速由殿外传入,禁军迈着雄沛的步伐走入殿内。
贺兰善欣喜地望着寒光闪烁的甲士,可她看到赵韬带入殿中的右卫竟然站定后纹丝不动,她恍然大悟,痛骂道:“赵韬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陛下有恩于你,你如今竟恩将仇报!”
赵韬既是紧张又是震惊,文肃公主当真料事如神,他但凡表现出一些急功近利就会成为千夫所指的小人。
“臣少时得仁帝之恩典,忝居官位,效力朝廷。而公主所言事关仁帝颜面,臣斗胆求昔年真相,以告慰仁帝在天之灵,还望皇后恕罪。”
赵韬拿出了提早准备的说辞,他承元奭之恩是不争的事实,如今为了老主子,暂缓行动,待尘埃落定,该杀杀,该捉捉,又怎么能算吃里扒外呢?
而朝中受仁帝之恩的臣僚数不胜数,他们面面相觑但不敢出声支持赵韬。
而持反对意见的,更不敢光明正大地说出“仁帝这面子要不要没关系,先把刺客拿下”这样大不敬的话来,虽然皇帝元贺死了,但是元衡一言令他的皇帝身份遭受质疑,而仁帝元奭那更是受命于天、无可质疑的大周皇帝。
现在两个死皇帝“打了起来”,他们大臣怎么会着急冲锋陷阵?
与瑟缩看戏的大臣相比,贺兰善没有像他们那样置身事外。
“命范勇、贺兰恂带左右骁卫、左右监门卫即刻入麟德殿,肃清乱臣!”她力喝,派出亲信。
赵韬已经命右卫入守殿内,而在左卫将领贺兰恂离开之际,趁着事发紧急、左卫不知殿中情况之时,命左卫坚守好麟德殿各个入口。
只怕通风报信的人是走不出去了。
殿上已经血流一片,尸身纵横,触目惊心,而此刻更令人感到恐惧的事发生了。
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女人,拎着两个人头,站到了元衡身边,她身法之快,行动之难以察觉简直到了与鬼魅相同的地步。
如果那两名江湖客还没死,或许能猜到这是曾经名震江湖的杀手“暗夜不惊风”,不过她现在叫花寻秋,是个花匠。
“殿下,范勇、贺兰恂人头在此。”
花寻秋用沙哑的声音向元衡禀报,语调静得像幽深无波的古井,不起一丝波澜,两条鲜活的人命在她眼中就好比衰败的落叶一般,轻轻扫掉即可。
她随性将人头向殿中一丢,骇人的是那头颅的颈部被利刃齐齐切断,平整到竟然可以稳稳直立在地面上,剑法登峰造极得令人生怖。而亡者的面容依旧保持着平日里的轻松,可见这位杀手是在刹那之间取二人性命,他们甚至连惊恐都没有来得及流露,更别提有无还手之力了。
眼见此景的众人皆觳觫不已,甚至有人惊厥晕倒。
元衡很满意事情到这一步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但接下来才是重头戏。
“永宁五年之祸,皆因歹人利欲熏心,胆大包天,觊觎皇位。带谢雪安。”
她此言一出,众人的目光皆转向大殿门口,玄甲卫兵闪身开出一道小径,一身白衣缟素的谢雪安出现在沉肃的玄黑之间,对比鲜明。
那道雪白刺目,那人面容悲戚,但她步伐坚定,昂首走入殿中。
“歹人捏造香囊案,意指谢太后德行有亏,又杀人灭口,无从取证,借此诬蔑谢氏谋逆,残害我谢家男丁二百八十四口,将我谢家女子三百二十六人罪入掖庭。还请公主殿下替谢家伸冤!”
凄声厉厉,悲哀切骨,她俯身向元衡拜去,伸手捧起一道惨白的布卷,一展开,上面血书谢家百位亡者之名。
当真是惨不忍睹。
“此人乃浣香阁旧人,是为人证。”谢雪安抬头示意姜湲将人带上来。
伪装成车夫的证人见到眼前的场面已经是惊骇不已,但他早明白命不由己,他只有将旧事如是道出才能有望活命。
“小人……入浣香阁已经二十八年了,那时候我跟在少主身边……少主去给谢家送香品,入了宅园在地上捡到了一个香囊,”他的话因恐惧说得断断续续,“见上面有个‘柔’字,便猜测是谢家小姐之物,就悄悄地捡了回来珍藏。”
“谢家小姐并未与少主有过照面。”
他说完猛然一磕头,伏在地上狠狠喘息,总算是说出来了。
话一说完,还没等众人脸上冒出恍然大悟或者疑惑不解神情,贺兰善便率先反应过来,她绝不容许自己轻而易举的败了,但凡有一丝转败为胜的机会她都要抓住。
“随便那里找来的阿猫阿狗都能当证人了吗?谁知道他是不是受人钳制才说了这些毫无根据的话?”
暗指元衡与谢雪安伪造证据、居心叵测。
贺兰善已经从惊慌之中稳了下来,她必须显得自己理直气壮,谢太后确实失德,而她与元贺才是正统。
鹿死谁手犹未可知,元贺死了但她还在,何况她还有儿子,如果能成功解决这场动乱,那她就是垂帘听政的太后。
贺兰善暗暗咬牙,元衡想夺位?也要看她有没有那个本事。
事情果然不可能一帆风顺,幸好元衡准备了后手,她让人呈上原本存在宫中的簿册。
“昔年谢太后有孕,我父皇母后赏赐珍宝无数,这些都被六局记录在册,时间与理由详尽,大可以证明谢太后的清白。你可以烧毁彤史,但不可能把真相磨灭!”
“妄图将女人的尊严践踏到脚底的,都要付出代价!”
元衡手握剑柄,将钉入桌案的长剑拔了出来,指示上首的贺兰善。
“原来是你!”贺兰善怒指元衡,二人争锋相对,“原来就是你烧毁了六局案牍库,好让你伪造证据,无从对证,方便你信口雌黄,颠倒黑白!”
元衡暗暗一惊,想不到啊,烧毁的人明明是她,如今竟然借此诬蔑她毁尸灭迹,造假作伪。
贺兰善的应变能力不俗,这一点让元衡不得不再一次正视这个对手,元贺平庸贪婪,或许从始至终,她的对手一直就是贺兰善。
在元贺身死之时,贺兰善只有慌乱没有哀戚,她同时又牢牢护住儿子,慈母是真,想当摄政太后更是真!
情况急转直下!
列出的两个证据都被贺兰善质疑,眼看着风向偏向贺兰善,待到怀疑在众人心中生成,贺兰善便可下令侍卫和禁军杀了她。那时候赵韬都自身难保,还谈什么保卫她?
难道自己竟要成为她的踏脚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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