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论商
天牢内，白逐浪出乎意料地安分，她虽然把监牢里里外外都探查了个遍，但却没有要动手的意思。
就在一个时辰前，陈述完冤情后，孟雨霁和白逐浪被人带走，白逐浪本要大打出手。
这时带着内卫而来的大理寺丞王瑾仪悄悄对二人说，这是太主对二位的保护，天牢之中宵小又岂能擅自入内？
又朗声道要内卫将二人严加看管。
二人听出王瑾仪的弦外之音，难道太主真长了千里眼顺风耳，知道她们遭受了几场刺杀，特意派内卫前来？
安静坐在草垫之上的孟雨霁打量着在外头巡视的内卫，她突然招手让白逐浪过来，悄声道：“莫不是萧娘子神通广大？特意打了招呼，今日又是大理寺的王大人，又是内卫。”
白逐浪点头道：“萧娘子出身萧家，能有些什么门路倒也不稀奇。现在证据交上去了，暂且先等着，不行咱就破牢而出！”
小小天牢，难道难得住她？
孟雨霁羡慕她什么都打不倒的性子，只不过若是真的天道不公，牢狱可破，正义难伸啊。
白逐浪提到的证据就是孟雨霁的手稿，贾家早已在将她推下河、盗出了书稿后就将她的住宅付之一炬了，可以当做证据的手稿一夕之间灰飞烟灭。
幸好她曾经在百货店中写作，将一部分手稿留在店中，白逐浪替她取了回来，才得以将此作为证据呈上。
牢狱之中的二人并未等太久，不过一日，便得到了太主召见的命令。
——
“你说《商事五论》是你写的？”
殿上问话的女子威严端庄，还透露出一丝无情冷酷。
决意亲审孟雨霁的元衡在看到手稿之后心中已经有了定论，但光凭几张纸还不够，她要看孟雨霁是否有真才实学。
“是草民所写。”
伏在地上的孟雨霁平静如实道，她心知假的不能成真，她的论事凝结了十几年的从商心血，就算她手上没有一张手稿，她同样能侃侃而谈，因此她并不慌张。
“你可知士农工商，商为最末流，而粮安天下，农稳社稷，以农为本则是不刊之论，我虽然赞赏过《商事五论》，却不意味着全部认同，但现在你有一个说服我的机会。”
元衡要问的是她对农商关系的看法，因为一个深耕于此道的人，定然不会如贾士德那样一问三不知，这是元衡确定她是不是真正的书写者的办法，更是了解农商之事的一个关键窗口。
“依草民愚见，农事为根本大事，但凡百姓所食之餐，所着之衣皆仰赖农事。农事在满足衣食之需后，商事因此而生，富余的产品成为互相交换的商品，以物易物，互通有无。眼下一切便捷和多彩的生活都离不开农事的兴旺，可谓农为商之基。”
孟雨霁娓娓道来，自天授年间起，女子广泛地投入到农事生产中，劳力得到充分调动，被称为鱼米之乡的江南一带一扫战火疮痍，再现粮仓充实的盛景。
在百货店中，孟雨霁亲眼见繁荣的商事对于百姓意味着什么。
她的店里不仅出售各种各样的生活用具，小到锅碗瓢盆，大到家具马车，满足各类需要，还登记有数百位匠人，无论是织布的绣娘，还是修器的匠人。
一家百货店既能让顾客购买到称心如意的商品，又能让百姓发挥一技之长养家糊口，谋得生计，商事发展的好处可见一斑。
“然而抑商，一来是商事利润远比农事丰厚，从事农事的人一旦发觉捷径，便会放弃手中的农业，导致无产，弃农从商的人一旦多了起来，则会田荒百里，无人耕种。二来是商人一旦联合起来通过压低价格，欺压农民，则会民不聊生。三是商人会追求高利而盲目从众，导致市场混乱，无论是农人还是商人皆深受其害。”
这些都是孟雨霁以十几年来的见闻为依据做出的总结。
“治水当疏不当堵，整顿商业既有利于国又有利于民，故草民有五论。”
农业是商业的基础，确保农业稳定发展能为商业提供有效的原始资源，手工业、商业的发展可以延伸农产品的价值，而商业是实现城市繁荣、生活丰富的重要条件。
最关键的问题在于如何整治好市场。
所以孟雨霁提出了五点。
第一，立法明规，整顿市场，维持市场秩序；
第二，加强朝廷对商业市场的监督和管理，设立相应的官职；
第三，发挥朝廷的治理作用，避免从商盲目跟风；
第四，官府出面保护农产品价格，打击商业恶势力；
第五，减轻对农商之事的限制，活跃农商市场。
她本质上是个商人，但是个有点良心的商人，她明白商人是优势群体，本就可以通过欺压平民百姓过上舒服的日子，但她看得长远，想要长久的获利，就要“让利”，让百姓源源不断提供商事必须的基础物资，这样商业既能源远流长，更能让百姓手中有多余的银钱来购买商品。
让小利而双赢，这是孟雨霁在扬州立足多年悟出的其中一个道理。
从更为宏大的国家角度来说，规范市场，促进商业，保护生产者的利益，不仅能给农业从业者变现的机会，更能在发展商业的基础上提高税收、充实国库。
元衡看到的是商业不仅仅是富国利民的重要手段，还看到了市场活跃、产品丰富能对国家之间的贸易产生积极影响，在与燕国的贸易中大周就能借此占据有利位置，这是大好事。
但她不可忽视的是商业所带来的丰盈利润对于管理的官僚而言是充满诱惑的，一旦官员管理失当，造成的贪腐就会带来恶劣的影响。
元衡必须做出应对。
天授年间以来，从科举成为制度开始，在元衡的主持下逐步完善了官员选任和管理的体系，追求选拔和任用的公平性的同时，明确官员职责，创造双盲评查的公开考核办法。
但面对开放而广阔的市场，朝廷的监督还不够，元衡要加强百姓对政事、农事、商事的监督。
她要设置“渠议台”，专门接收来自百姓对各项事务的反馈和建议，一来借此整顿市场，监督官吏；二来借此了解新法落实后的效果，若是有官员阳奉阴违，百姓便可上渠议台伸冤。
心中有了计较后，元衡赞赏了孟雨霁，又将她留下来，向她了解了许多从商的细节。
孟雨霁心知元衡这一关应该是过了，为此松了一口气，听闻太主又问道随她一同上京的那位侠女，便一一向她道来。
“我听说这位侠女与我也算有些渊源。”元衡笑着道。
孟雨霁眼前的太主变得温和近人，可她提起这事却让孟雨霁有些紧张，自己从未说过这件事，她怎么知道的？莫不是她以为白逐浪是在邀功？
“当年之事我是听我表妹说起的，那时我身困私宅，又背负不白之冤，难得竟有侠女替我大打出手，幸好缘分奇妙，今日竟能一见。”
元衡挥挥手，宫人便将在殿外等候的萧容珝与白逐浪请入殿内。方才萧容珝已将身份告知对方，白逐浪大吃一惊，又听闻太主召见，她十分意外，但心底又有几分期待。
自己曾在城门口扬言“我为太主打过架”没想到真被元衡听到了，那她……又会怎么看待自己？
生硬行礼的白逐浪起身后毫无畏惧地直视着面前主宰帝国的女子。
在旁人眼中，直接而热情的目光是对太主的不尊重，可元衡却微微一笑，直言道：“我一直以为那一段岁月只剩下孤军奋战的黑暗，没想到早已经被光照及，原来是有人与我同行。”
“我要感谢你们。”
元衡将二人扶起，昨日萧容珝进宫与她说了此事，自家表妹不需多言，她打算见见这位侠女。
“你浪迹江湖，侠肝义胆，我想你除了需要盘缠之外，应该还需要一方通行天下的令牌。这是我的谢礼，希望你能收下。”
曾经元衡给了柳娘一块，现在她给白逐浪一块。
白逐浪喜出望外的接过，拿在手里仔仔细细看了个遍，她一抬头，明眸璀璨，笑意盈然：“谢谢太主！”
荣华富贵都不适合她，她本就是天地间最自在的一阵风，最洒脱的一阵浪。
众人又闲话了一会儿，内卫前来低声向元衡说了一事，元衡听完只是向萧容珝交代要她带着二人到小瀛洲逛逛，自己有事要处理。
于是三人便依言告退。
事情自然是大事，王瑾仪得到太主之令审问在京城盘桓游玩的贾士德，她除了将贾士德杀人灭口、夺人书稿的罪行一一盘问出来，更敏锐地察觉到了贾士德话语中的漏洞，在她步步紧逼之下，发现了笼罩在扬州上空的阴云。
漕运，这个关系着国家命脉的关键渠道竟然已经被当地官商把控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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