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血江
当燕太后许俶在皇帝有了自暴自弃的征兆后,立即干预到朝政中,最令她惊奇的是,反对之声竟然小得几乎不可闻。
许俶入宫二十多年了,最开始她做的是如何争宠,后来学的是如何争权,而在赵无求登基之后,她收敛锋芒、韬光养晦转而“修道祈福”,寄身于明山秀水,暗地里长袖善舞,联结起各个世家,为己所用。
在儿子赵宏登基为帝后,她以为享清福的时候终于到了,可没想到她的儿子和她的父亲默契地投入到了一场以国运为赌注的豪赌之中。
从目前的局势来看,赌局已经于大燕不利了,就算是勉强胜了,也是两败俱伤的下场。
为了儿子的龙椅,为了自己的富贵,在亲眷的劝说之下,许俶哪怕是背负牝鸡司晨的骂名也要出手了。
兴许是她修道之时与各世家打好了照面,兴许是相国遇刺,皇帝浮躁,朝臣急切地需要一个沉稳持重的大人物来主持大局,所以她的干政意外的顺利。
首先,在她的主持下确定了宰相的人选;其次,彻查刺杀,调解朝堂上的两党相争;最后,为了应对复杂的军情,她在朝臣的建议之下劝说皇帝下旨征兵。
穷兵黩武,对眼下的燕国已经是无奈之举了。
南线经过楚州一役后,元气大伤,士气低落;而北线仗着兵强马壮与周国正面相抗;更不能遗忘的是,燕国还有个宿敌赵国在虎视眈眈。
假如曹延襄在北线上演一出围魏救赵,缓解东线的压力,又或者赵国趁人之危挥军南下,对燕国而言都不是好消息。
征兵成为了更好应对瞬息万变战局的必要之举。
当方略定下之后,仁寿殿内,许俶斜靠在雕龙舞凤的红木长榻之上,以手扶额,愁容满面。
这烂摊子她为什么要揽?
当真是高枕无忧日子没享受几天,等到皇帝和许相行差踏错了,自己非得出手不可了?
为此还愁白了几根青丝,愿如今所做能让大燕渡过难关吧,最好女主干政的骂名不要落到自己头上。
许俶并不知道她憧憬多年的深宫享福太后的梦想已经彻底离她远去,她余生的主要战场将从后宫转移至朝堂。
而千百年后,危机之时挺身而出主持大局的许太后得到的,究竟是美名还是骂名?
谁能来回答她呢?
——
江风猎猎,燕国南征的主帅朱翀正远眺江岸对面的敌军军营。
距离楚州之役过去已经近半年,如今已经是三月,在这段时间内,呼号连天的风雨渐渐喑哑,咆哮奔涌的江河慢慢平复,而淮河两岸的两国军队在各自遭受重创后默契地选择了隔江对峙,暂缓生息。
不过,国内的征兵消息却让久经沙场三十年的朱翀嗅到了一丝紧迫感,是时候重整旗鼓再战了。
而这些日子,朱翀除了整顿全军,积极备战之外,有一个疑惑一直环绕在他心头。
许卫之死。
从情感上来说,朱翀与许卫有些私交,许卫的猝然离世,令他有些戚戚然;从局势上来看,身为许相一党的他得知魁首突然遇刺身亡,他无法不好奇事情真相。
在许太后的主持之下,事情已经水落石出,许卫是死于“巧合”,三种东西都在恰当的时机和恰当的地点出现,只是太恰当了,恰当得让人不敢相信。
可真相是太后安排人查证的,难道她会刻意隐瞒真相,自欺欺人吗?许卫可是她的父亲啊!
因为这一层关系,燕国上下便慢慢相信了调查结果,这结果告诉大家,大敌当前,国内朝堂上并没有出现窝里斗,如今猜疑已经洗去,应该同仇敌忾了。
于是针锋相对的两党各自收敛了敌意和锋芒。
这件事居然就这么被重重拿起、轻轻放下,千里之外的朱翀感到无比意外和惊奇。
是许太后为了稳定朝局而故意遮掩真相?还是真凶已经达成目的悄然退场了?
一国宰相竟然就这么死了!
身在前线的大将朱翀敏锐地将紧张万分的战局和瞠目结舌的巧合结合到一起,思虑过后,得出一个结论。
这一切事件后,最大的得益者是远在周国都城盛安的萧太主元衡。
如果夏侯雍反攻失利,燕国军队早已经高唱凯歌进军扬州控制大周的经济命脉了,而那时候周国情况紧急,战场上定数无常,萧太主绝不会坐以待毙。
而这个案子来得如此地巧,巧到把所有的阴谋诡计都遮掩,不是背后有翻云覆雨手,还能出于什么?
若是燕国内部阋墙,而则扬州之围可解,这是萧太主的围魏救赵之计!
萧太主不仅有动机,更有付诸行动的本事。
朱翀绝不能让她全身而退,更不会让她称心如意!
站在高山之上远眺对岸的朱翀心中有了计较。
江水辽阔,强渡必须要征船,一旦征船则定然是大张旗鼓,暴露了强攻的意图,周国是以江水为天堑。
但他可以声东击西。
——
燕军想要渡江攻城的意图,路人皆知,夏侯雍在楚州置军,既是为了防守,也是为了监视动向。
近期燕军有了动作。
沿江西溯,西北方向有一条支流金石江,金石江有一个要塞叫困蛟峡,光从名字上就能得知这个地方地势有多险要。
夏侯雍早就留意到这一带,想要南渡,除了光明正大渡河之外,拿下这个要塞,从江水最为狭窄的地方金石江渡河,然后一路南下直冲扬州。
但要从金石江强渡就一定要过困蛟峡,峡谷北宽南窄,有如漏斗,如果大批军马要从此处南下渡河,一旦大周的军队把守住峡谷口,那就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燕军要强攻就必须投入极大的兵力,那么驻守在楚州北部的燕军大营就会因此而空虚,如果此时周军强渡,燕军就会措手不及。
夏侯雍听完斥候的回报,得知燕军探子在困蛟峡游走,便猜到朱翀对金石江有了想法,他召集将领商讨对策。
被后世称为“血江之战”的残酷战役即将拉开序幕。
——
天授十九年三月末,去年连绵的雨似乎又在春光初至之中有了卷土重来之势,春雨淅淅沥沥地下,江面上泛起了一阵水雾。
这如期而至的春雨却让两岸的人心中响起了警铃,毕竟去岁的连天雨势已经给这片土地带来了太多泪水、汗水和血水。
主帅夏侯雍在扬州的河岸港口检视着暗中筹备好的渡船,因扬州是运河途中的重要城市,大到官船,小到私舫,数量多如牛毛。
虽然去年遭到洪水和兵祸,有所损失,但在兵士和船工的努力下,如今征集了一批可用作战时渡河之用。
视差完毕后,夏侯雍带着亲信暗中前往困蛟峡,留副将在此驻守。
征船的动作很难瞒过敌方的探子,朱翀得到了消息。
楚州难渡,他明白,所以这一次他的目的不在于楚州,而在于金石江,只要拿下金石江,顺流下而就能攻破楚州与扬州,而这些船只更会被大燕据为己有,他们要做的只有快而狠地拿下金石江!
而恰好听闻夏侯雍调集船只,那么大周的军队必然将战略重心放在楚州,只要他佯装渡江吸引敌军的注意,再猛攻困蛟峡,便能拿下金石江。
三月二十八日,金乌已坠,入夜之时,中天无月,天地间一片雾雨弥漫,训练有素的燕国骑兵向困蛟峡风驰电掣而去。
大战一触即发。
三月二十九日下半夜,慵懒的下弦月终于挂上了天空。
困蛟峡的凶厉面目终于在黯淡的月光之中显示出了轮廓,摩天的峰峦像被封印的妖兽伸出的利爪,发狂疯癫一般撕裂象征着自由的天际,峡谷两侧相对的连绵巨石被创世神的巨斧无情劈开,它们炫耀般地向对方展示着身上被修凿过后留下的粗犷可怖的伤痕。
由远及近的铁蹄轰鸣之声在峡谷之北响起,号称燕国最为锋锐的骑兵出现在了这里。
随后,他们马不停蹄地向峡谷进发,地动山摇。
迅猛的行军速度让燕国的先遣部队两万人在晨光熹微、旭日初升之时抵达了谷口,他们都明白,随着暗夜最后一丝黑色褪尽,前方就是长刀饮血的战场!
冲出谷口豁然开朗的那一瞬间,朱翀看到的是严阵以待的大周军队,清晨的水雾仍未散去,朦朦胧胧之间,他看到的是一张红底黑边的猎猎大纛,上书二字——夏侯。
大周主帅夏侯雍,骠骑大将军,萧太主的情人。
这是最能令人兴奋的对手,朱翀在战马疾驰之时,嘴角裂出了战意盎然的笑。
夏侯雍放着楚州的主力不管,来困蛟峡堵截自己,是为了化解金石江之险,但更是将他置于险境,因为他朱翀身后有源源不断补给的兵力。
朱翀正将燕军主力往困蛟峡金石江一线征调,为的就是拿下上游,而原本驻扎在江水北岸的军营有即将南下的援军补充兵力,大燕这次征兵在许太后的有力号召之下收效颇佳,那么朱翀就有资本与前方的夏侯雍正面对抗。
他渴望着与这位大周名将一决高低!
一旦朱翀把夏侯雍斩于马下,不仅周国的军队会因主帅阵亡而乱了阵脚,更是断了萧太主的左膀右臂!
朱翀暗自发过誓,要让元衡付出代价,而还有什么比亲手斩杀了她的情人、她的爱将、她孩子的父亲更能报复她的吗!
躁动不安的血在朱翀的血管里奔流,他修炼了四十多年的武魂在这一刻彻底地疯狂起来。
“众将士听令——杀——”燕军主帅的令声传彻。
而蓄势待发的大周军队与敌军的嚣张癫狂不同,沉默和肃杀在严密威武的军阵之中流淌。
夏侯雍率人在此以逸待劳,等的就是燕军刚刚冲出峡谷那一刻的松散和疲惫。
“出击!”
整肃的军阵在主帅的命令之下变化阵型,向前方来势汹汹的敌军发起了进攻。
战争的残酷在这一次对抗中展现得淋漓尽致。
血战的五天五夜之中,杀喊声与刀枪剑鸣之声从未停息,双方的援军不断补充到此,这一处由于人迹罕至而禽鸟野兽自由自在生活的峡谷与河流因此变得群鸟不飞,游鱼不渡,走兽不出。
连日来的天都是阴恻恻的,日光照不下来,鲜血和尸体统治了云层下的一切,草丛灌木被鲁莽暴戾的铁蹄践踏,春日里初生的枝丫与花朵被迫染上了烽火血色,新生的一切震撼于世间竟如此残忍和恐怖,令懵懂的它们生出退却之意。
原本清澈奔涌的江河不再透亮鲜活,江水的清亮被接连不断的鲜血吞噬,终于,血色成为了河川的主宰,触目惊心的血红一度蔓延至几百里之外的浩瀚东海。
而死神更是公平的,不分高低贵贱,她总能找到下手的时机,将活生生的人霸道地带回阴曹地府是她最擅长的事,从不管那人如何地奋力抵抗和垂死挣扎。
大周东线主帅夏侯雍在此役中阵亡,他的死成为了这场残酷战役的终结点。
夏侯雍终于还是实现了年少时期马革裹尸的悲壮梦想,可是他却带着无法与家人再见的无奈和无缘得见最终胜利的遗憾彻底地告别了人世。
而在他身死之后,在血江之战之后,周与燕的战争走向了转折,而大周与大燕皇家之中,有太多的人,一夕之间,命运因这一仗而彻底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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