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33章
白驹过隙,很快便到了大典这日。
魔宫某间房室。
身形流畅的白狼翻了个身,觉察到怀中触感不太对,抬起爪子摸了摸,又拍拍——瘪了。他凑过去嗅了嗅,味道很淡。
倏地两只耳朵弹起,方解迅速睁开眼。
彼时窗外落入一阵幽风,古钟嘶鸣。天边云蒸霞蔚,竟已至黄昏时分。这觉睡得太久了,他起身要去寻人,恰好外面传来敲门声。
段绿:“阴阳交际之时已到,大典在即,尊主让属下来请您观礼。”
方解开门:“师尊在何处?”
段绿:“证婚需做些准备,因而谷主一早便前往升冥台了。”
方解皱眉:“怎么不早点叫我?”
闻言段绿掩唇轻笑:“谷主说您连日来都在这门外风吹雨打怪辛苦的,特意交代我们晚会儿再过来。”
冷不丁被提及先前的事,方解耳根一红,谢过段绿后便匆匆赶往升冥台。往日快到这个点魔界总是格外清冷与深暗,今天却花团锦簇,四处喧嚣,很是热闹与生机的样子。
“当”,又是一声钟鸣。
众魔不约而同向半空望去,那里悬着的升冥台此刻金碧辉煌。庄笑晴与韩贞飞身而上,在所有人的祝福中凝出精血,相融,结契。
随着誓言声起,天边雷鸣响彻云霄。
与此同时,另一道祝词唱起。
“庄笑晴,韩贞——”
“望你二人此后——”
“风雨同舟,休戚与共——”
那声音如林籁泉韵,滚滚而落。
方解抬眼,恰好于千万人之中和余之萤撞上了视线。
他站在最高处,衣衫华贵,大红袖子滚满金边。那雪一般的长发不似往日随意披散,而是用玉冠高高束起。裁春被系在腰间,若隐若现间又勾连着无数繁复珠链。
风动,身动,
金玉相撞,环佩琤琤。
方解看着师尊的样子久久不能回神。
从前这人病容满面,苍白羸弱,虽也美丽,但就像那彩云易散琉璃脆。可今日不同,他好像被盛夏眷顾了,竟有了一分精神,两分生气,以至于那剩下的七分明艳更加动人。
方解有些恍惚,仿佛看到了余之萤过去的样子。
是他不曾见过的,梦寐以求的年少之时。
余之萤从高台上走了下来,目光所及便是乖徒弟这副走神的样子,唇微微勾起:“看呆了?”
方解喉结滚动:“师尊,你今日真好看。”
“毕竟是个大日子,作为证婚人我还是要收拾一番的。况且……”说到这里余之萤顿了顿,随即又笑起来,“换个模样正好当作重新修行的开始,你说是吧?”
“重新修行……”方解下意识地重复着,忽然眼睛就亮起来,“师尊,你想通了?!”
余之萤一边领着人往僻静处慢慢地走,一边道:“那日你告诉我人只有活得久一点,才能有机会弥补更多遗憾。其实这话师父也说过差不多的。”
“他说我们的人生总会有许多爱过但又无可奈何失去的人事物,可只要耐心等待,最终他们都会以另一种样子再次回到生命里。”
“我想看看究竟能回来多少。”余之萤停下来,仰起脸朝人弯了弯眼睛,“还有,也想再陪你久一点。”
方解怔在那里,好半天才困难地吐出一句话:“师尊,你说大婚后有礼物要给我……”
哦对,差点给忘了。
余之萤从袖中掏出乾坤袋,然后取了一只晶莹剔透的瓶子摆在桌上。
日薄西山,最后点余晖好似全被聚拢在那瓶中,方解一下就被吸引住,目不转睛地看着里面液体晃晃荡荡。
“这是什么?”
“你的筑基酒。”
方解惊异:“不是说好之后我自己……?”
余之萤笑着摇了摇头:“落英谷的传统本就是由谷主为弟子酿酒,哪有真让徒弟亲自动手的道理。”
况且他知道的,方解选了杨枝酒完全是因为自己。他曾说过要为小师伯带回世上最甜的酒,从前是没来及,再后来是没有勇气。
这傻小子满心想的都是如何带着自己往前走,又何曾考虑过自己。
“此酒以你故乡的雪为引,辅以青桃、苏禾香、秋露,外面的瓶子是用我当年在什妄海摘的剩下半朵明霜雪所制。”余之萤递给他,笑眯眯道,“我将一年四季赠予你,可喜欢?”
“师尊……”
“嗯?”
“喜欢一个人是不是就会像魔尊与韩贞那般,想与对方结成道侣,共度余生?”
似是没有想到话题如何跳到这里的,余之萤花了一些时间才反应过来。而他也没有马上回复,只是缓缓地将目光投向了升冥台上那两人。
庄笑晴与韩贞此刻正在亲吻,围在四周的小姑娘们撸起袖子给她们尊主加油,口中喊着定要将“夫人”亲到腿软,一振魔界之威。
场面有些滑稽,但也很美好。
余之萤收回眼神,笑着叹息道:“何止是共度余生。当以永生永世,来生来世。”
“只要是他,生生世世都求之不得。”
方解看向那双桃花眼,轻易地便触及了眼底淡淡的哀伤。
在这一瞬他觉得连日来飘在天上的心,陷入云朵的身体,还有那封闭的五识,全都缓缓回到了人间,又重新连接现实。
他确实喜欢上了自己的师尊,可也终于迟钝地想起另一件事。
师尊早已心有所属,死生不忘。
方解从人手中取过酒,拔掉塞子就往嘴里倒,因为喝得太急还给呛着了。
余之萤给他拍拍背,有些好笑:“又没人跟你抢,这么急做什么?况且按规矩,这酒得飞升那日才能拿出来喝。”
方解:“开心。”
余之萤狐疑:“可我怎么瞧着你这架势不太像。”
方解没说话,默默又是两口。
余之萤心痛这人糟蹋好东西,于是抬手把那酒瓶拿了过来。他取出两个杯子倒上,正要尝尝时忽然被一只手拦住。
方解沉声:“不准喝。”
余之萤:“?”
“师尊方才说了要重新踏入修行,那当务之急先要养好身体,所以你不能喝酒。”
“放心,念着你那一杯倒的酒量,为师可是特意酿得极淡,喝两口没事的。”
说着就要举杯往唇上贴,可禁锢手腕的力量变得更大,余之萤颇为无奈地笑了起来,又抬起另一条手臂支着头歪歪看过去。
“大好的日子里连个酒也不能碰,多难受啊。”
“就一口,为师保证不多喝。”
方解不为所动。
余之萤垂下眼眸:“果然跟冰洲一样冷酷无情。那你自便吧,我困了。”
说完他就挣脱开束缚换了个方向撑着脑袋,然后闭上眼再不理会这满世界的热闹。
不知何时夜色升起,月华清冷,寂静无声地流照大地。方解望着眼前人失了神,眼眸低垂,心中反复回荡那两个字。
冰洲,冰洲,冰洲……
韩贞好不容易从魔修中脱身,先将自家那喝趴下的道侣送回了房,然后又来找谷主。
先前他去取明霜雪上的陈雪时偶然发现那些雪被天地灵力滋养,历经三万年竟凝出了一粒雪晶。只是个头实在太小,一不当心就给忽视了。
这不,那天他走得急,这粒雪晶就被漏在桌上。
韩贞原想着趁今日大典给谷主,不过此时怕是不太行了。他轻声问:“谷主这是……?”
方解起身:“睡过去了。”
虽说大典没什么要操劳的,但余之萤也确实很久没有这般投入地做过一件事,因而精力消耗不在少数。
韩贞叹气:“夜里凉,方道友快带谷主回去休息吧。”
方解点了点头,将人环抱,正要往回走时忽然又被喊住。
韩贞翻手拿出雪晶,简单说了两句:“待谷主醒来后,就劳烦方道友替在下转交了。”
接过那精致细小的东西,方解随口应下。忽然,他觉察到其中有丝微弱而又熟悉的气息,一瞬瞳孔骤缩。
这里面怎么会有冰洲的灵力?
感觉到怀抱变得有点僵硬,余之萤勉强地睁开了眼,然后看到方解手上的漂亮小东西,迷迷糊糊地要去碰。
“是什么……”
方解迅速一收:“不重要的。”
好吧,闻言余之萤再次睡了过去。
方解带着人很快回到房间,推门时他在想筑基酒是给自己的,这粒雪晶理应也属于自己。既如此,那他怎么处理都没有问题。
所以,
他不想给余之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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