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一家三口（一）

又过了几天，张伟快熬不住了，已经准备收拾东西回家了，突然接到了东海红十字医院的电话。对方说他们那边现在缺人，问他愿不愿意去实习，在实习中可能要承担一部分文职工作，并且说了，只是实习。

        张伟犹豫了一下就同意了。其实他也没什么别的想法，只是希望离开父母，独立去大城市生活一段时间，哪怕只有几个月。他想体会下自由的感觉。想起来那天在走廊上碰到的女医生，张伟突然有点期待。

        于是跟胖子说了下要回学校啥的，没提去东海的事。胖子还以为他干累了，想回学校躲几个月，于是豪爽一挥手，没问题，等正式毕业了再过来。

        刚去东海的时候，张伟还是蛮兴奋的。毕竟这是第一次离开父母到大城市大医院工作。

        虽说工资不高，一个月就1800，在东海也就低保的水平，跟同一个科室的正式职工根本没法比，都不到人家零头。但包食宿，这点挺好的。住宿是医院职工楼的单人间，有独立卫浴，这就不错了，虽说都是上世纪90年代的旧房子，但重新装修过，里面很新。在东海，光这个医院旁边的小房间，一个月大概就值个4000。而且包吃饭就更实惠了。食堂里的东西，毕竟比外面干净卫生的多。站在窗口，看着外面的霓虹闪烁，车水马龙，张伟忍不住发了个朋友圈，立马收获一波羡慕嫉妒恨。

        张伟对生活充满了幸福感。

        年轻人总是很容易满足。

        其实一般的实习都是不给钱的，当免费劳动力用。这医院能给这么高，可能是因为太有钱了，实在不差这点吧。张伟看着每天挂号那里排着长长的队，心里想。虽然工资基本上拉低了全国的平均水平，给东海人民抹黑，但至少不用打电话问父母要钱了。以前每次要钱，都会被父母轮流说教半小时，然后挤牙膏似的给一点点。

        逛个网店买个东西不用再征得父母的同意了。

        张伟体会到了独立的感觉。

        胸外科里总共20来个人，算是个不大不小的科室。几个老资格的主任医师一开始还跟他聊两句，后来听说他是实习的本科生，渐渐的就不怎么搭理他了。反而一个检验科张医生似乎跟他们科室的几个老头子挺熟的，经常抱着个茶杯，过来窜门唠嗑。似乎是因为同姓的原因，倒是跟张伟多聊了几句。张伟一开始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后来才知道，这张老头是个话唠，大概是当年部队上下来的，老喜欢跟人絮叨当年部队的事，还说他那个部队是个什么英雄连之类的。一开始大家还挺新鲜的，后来把他们检验科的几个人说烦了，渐渐的都不怎么搭理他。于是抱个杯子到处溜达。张伟倒是没被他说烦，津津有味的听着。这老头看居然有人愿意听他说，顿时来了精神。一来二去，跟张伟熟络了起来，还要给张伟介绍对象啥的。张伟慌的拒绝，心里不由得暗暗想到，他们这一代人多绝对是有道理的，这天天没事就介绍对象。一天天白天晚上的都忙着对象的事，人口能不增长么。

        主任周宇只在第一次见面时说了几句欢迎的话，说年轻人要努力工作，只要肯拼搏，未来必定一片光明之类的云云，末了加了句有什么困难可以找他什么的。

        副主任叫谢友军，就是那天面试的人，总是一脸严肃的表情，感觉谁都像是会犯错误一样。副主任除了管理科里日常事务，还兼职管理行政、党建啥的，那天给他打电话就是副主任的意思。

        按照编制他们科里应该是不缺人的，但在体制内呆过几年的人都知道，账面上的人跟实际能干事的人基本上是两码事。比如最近，他们科室的年轻人，尤其是近几年刚招的博士生都被他们院的常副院长抽调到附属医学院做课题实验发论文去了，占用了大量的人手。这样一来，一些打杂的活就没人干了。年纪轻的被调走干活了，年龄大的叫不动，又不值得专门再招人，所以就想起他了。本来只是顺便问问，没报多大希望，毕竟基本上留不下来，没想到他竟然来了。

        张伟也没分什么固定的工作，事实上他也没法分具体的工作，毕竟刚出校门。没事时就在接诊室里坐着，帮着写写病例，开开药啥的，碰到年龄大或者身体不好的患者，还带着去拍片验血吊水。要是副主任有安排，就到办公室里做做excle，写写资料，领领材料的。

        日子就这么波澜不惊的过着。张伟始终没忘记那天的女医生。但奇怪的是，实习都三个多月了，始终没见过她。

        期间几次想起来，想问，但不知道怎么问，都不知道那女的叫啥。

        直到有一天，在上报科室科研建设成果时，看到了她的头像。

        她叫林若薇，今年28岁。交大医学院本硕连读，一毕业就分到了这里，家里就是东海本地人。张伟有些惊喜的感觉，于是便问旁边跟他一起工作的沈诚，也就是那天面试时给他台阶下的那个年轻人：

        “沈哥，这个林若薇是我们科室的么？”

        “是我们科室的，都来两三年了”可能由于年龄的关系，沈诚平时跟张伟话比较多，关系也比较近。

        “那怎么从来没见过她，她都不用来上班的么？”

        “去中山交流了，就快回来了”

        张伟恍然，心中还有点小期待。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就是这么奇怪，几个月一直没遇到，刚刚整理完档案没几天，林若薇就来上班了，只是感觉气色不是很好，没精神的样子。

        张伟很想上去打招呼，但不知道怎么开场。林若薇瞟了他一眼，微微露出疑惑，但也没多说话，就忙自己的事去了。

        一连几天张伟都有些心不在焉的感觉。科室里平时来来往往的人很多，也不好多聊什么，有时候帮拿个东西啥的，也就几句话。林若薇跟人说话的时候，会露出很甜美的笑容，对张伟也一样。

        张伟看了下值班表，这个周六林若薇要来值班，于是主动跟沈诚要求周末来帮忙写年度科室总结。沈诚正巴不得把这个苦差事推给别人，于是顺水推周答应了。临走还塞给他两张迪士尼的票，张伟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张伟问为啥给他。沈诚说这周末科室团建，地方是迪士尼，票是主任让他买的，发完了剩两张，就给张伟了。张伟忙说这怎么行，科室团建又没他。沈诚说没事，反正主任也没说让谁去不让谁去，而且这票买了也退不回去，放这不用浪费了。

        张伟只好收下。临了问了句，为啥是两张。

        沈诚邪魅一笑，说可以带家属。

        张伟回以苦笑，我没家属。

        周六一大早，张伟就来办公室了。林若薇来的也很早，红色高跟鞋踏在瓷砖上，发出好听的声音。

        张伟正在电脑前噼里啪啦的打字，看她进来了，转头露出个灿烂的微笑：

        “薇薇姐来了”张伟听到科室的小护士这么叫她。

        “你来的也挺早的”林若薇展颜一笑，像春天明媚的阳光。

        “周末应该比平时轻松些吧”张伟接话。

        “周末人是少些。你今天怎么也来了？”

        “写年度总结”

        “沈诚又会偷懒，天天就知道使唤你们你们这些实习生。”

        “没有啦。诚哥平时人挺好的，今天是家里有事”

        “借口。周末也没去陪女朋友嘛？”

        “没女朋友。”张伟尴尬一笑。

        “看你长得眉清目秀的，怎么会单着？”科室里只有两个人，两人开始聊一些闲话。

        “额，没遇到合适的”

        “你家哪的？在哪上学”

        “我家苏桥的，就在苏桥上学”

        “那里离东海挺近的，但比东海好多了。东海太拥挤了，还是苏桥清净”

        “哪里哪里，还是东海好。毕竟国际化大都市嘛。苏桥可没有像薇薇姐这么成熟知性的大美女”

        “小嘴真甜”林若薇眉宇的阴霾一扫而光，笑的花枝招展。

        “这么一个甜心，怎么会没女朋友？是太挑还是太花？”林若薇心情不错，开始涮他。

        “哪里。平时在学校里，接触的都是一些小女生，其实我喜欢成熟点的”张伟说这话时，心中咚咚的在跳，手中的动作为之一顿。

        “哦？小男生好像都喜欢姐弟恋。那你们学校就没有成熟点的么，你学姐啥的？”林若薇似乎没听出来他话中的意思，两手收拢放在胸口，笑容更盛。

        “也有，可惜人家看不上我。我喜欢的一个女生，人家喜欢成熟稳重，有事业心的，不喜欢我们这种学校里的傻白甜。”

        “学校的里的女孩子，是有不少喜欢那种成熟有事业基础的。可是结婚以后才发现，太有事业心的，未必能顾得上你。其实在学校里找个也挺好的，两个人一起成长，感情深些。”林若薇幽幽一叹。

        气氛突然变冷了。

        “我去接诊室了。”

        “嗯好的。”

        张伟仔细品位着林若薇话里最后幽幽的意味，感觉琢磨不透，一时有些走神。

        一天天忙忙碌碌的过去了，转眼又两个星期。林若薇周末没再值班，张伟也没找到机会再和她独处。只是有时在走廊里打个照面，林若薇的微笑里，似乎总是带着一丝疲惫。张伟觉得奇怪，像她这样明媚女子，竟会有这许多的幽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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