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破寺（三）
地下密室灯火昏暗，摇曳的烛火被一层薄薄的灯笼罩住了，烛蜡做得很大，可以烧很久。
在密室正中央放着一个巨大的笼子，笼子由三十余根铁木构成，外层镀了金，笼子中间铺了一层柔软厚实的野兽毛皮，而那毛皮上的——赫然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更令她愕然的是，竟还是个美人。
当容色震撼到了一定程度，一时是想不出来什么形容的，脑子里就剩下了那个非常简单、而直接的印象——美。
那人盘着腿半倚在笼壁，半边侧脸对着她，一拢乌衣，玄纹云袖，上绣金线，本是质地极好的衣服现在脏污而破损，堪堪裹住那具瘦削的身子。
一头青丝汗涔涔地，湿润而凌乱，被一根深色绸带随意地拢起来，露出一截弧线优美而紧致的白皙脖颈。细细的血丝凝固在线条优美、苍白沉默的脸颊骨上。
可是让她惊愕的不是这些——而是美人浑身那已经干涸的斑驳血迹，那狰狞的伤，那锁在白皙脚踝上的铁链，和那穿透手掌的锋利短匕。
当归吞了吞口水，眼皮连跳了好几下。
顾曲辞的唇抿起来，呼吸都放轻了。
从她的角度能看到那人自然垂落的优美肩背，凸起的蝴蝶骨，明明浑身是血狼狈不堪，却硬生生被一股美感压住，就是那只被钉在地上的骨节分明的苍白手掌，都格外地具有凌虐美感。
这种不堪的场景，总是令人想到一些不太好的事情。
那女子闭着眼睛靠在笼子边上，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意识，顾曲辞他们在那里站了好一会她都没有什么反应。
直到顾曲辞往前走了三四步，那闭上的漂亮眼睛忽然颤了颤，那侧脸微微往这边偏了些许，顾曲辞得以看到她容颜。
那惊人的容色似乎与这间密室的血腥、脏污、不堪格格不入，又似乎浑然天成。
昳丽的容颜与厌世的神情构成一股惊心动魄的美感，却在那双眼睛睁开的时候整个人忽然森寒。
美人瞥了眼来人，微不可察地蹙眉：“你们是谁？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许是伤重的原因，美人的声音破碎而沙哑，似被烈火灼烧过，有几分雌雄莫辨的感觉。
但是那样美得惊心动魄的皮囊让人一时间忽略了去考究“她”的性别，也没有在意这个细节。
无论是顾曲辞还是当归，都没有怀疑过眼前这人是不是女子。
“生人，路过。”顾曲辞清淡道。
美人又懒懒把脸转过去，用能活动的那只手裹紧了衣袍，垂下了眼睛，纤长眼睫合拢在眼梢处形成了一道锋利的弧度：“那就走吧。”
高处投射而下的昏暗烛光为“她”整个人镀上一层模模糊糊的光晕，就像神龛里永远垂眸，冷淡又高不可攀的神像。
身处牢笼，却姿态似神袛。
“破寒山寺被屠的缘由，原来是你么。”顾曲辞低语，并缓缓走近了牢笼，纤细白皙的手指穿过牢笼捻过血污痕迹，替她整理了凌乱铺在地上的乌衣，很快松开。
那美人抬起了眼，这次苍白的唇勾了起来：“哦？这破寺被屠了么？倒省了我功夫。”
明明手掌还被死死钉着，穿了个透，身上诸多若隐若现的狰狞伤痕，脚踝上是锁链，周身是牢笼——“她”竟然还跟没事人似的笑得出来。
顾曲辞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和鬓边的冷汗，低下头看“她”被穿透的手掌，和“她”身下大大小小几摊干涸的血迹，光想象都是一副不知道何等惨烈和剧痛的一幕。
一个娇弱美貌的女子，如何会经历这些？还有这个笼子……将人关在地底笼子里，还用锁链锁住，这何止是金丝雀，连畜生都不如。
“你可能出来？”她软了声音。
那女子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我要是能出来，还待在这里面干什么？我是贪恋这笼子住着凉快么？”
“……”好像是哦。顾曲辞咬了咬舌尖，意识到自己问了一句废话。主要是这场景……她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小姐，这锁靠蛮力弄不断，太结实了。”当归查看了笼子门口的那把大锁，对顾曲辞道，“得找到钥匙才行。”
“钥匙在那老秃驴身上。”美人懒洋洋开口，用词毫无女子的矜持文雅。
“老秃驴？”顾曲辞眉心紧锁，“长什么样？去何处找他？”这种情况，还不知道那老和尚活着没呢。
美人：“秃驴样呗，又老又丑，还没头发。”
“……”
“当归，去找钥匙，两柱香后无论找到没找到都先回来。”她吩咐。
当归看了看那女子，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答道：“是。”都被锁成这样了……应该没什么危险了吧。不过也不用太担心，万一真出了什么意外，小姐应该也能应对，她动作快点早点回来就好了。
于是她转身出了密室。
只剩下顾曲辞和那狼狈的美人了。
顾曲辞弯着腰，垂着眸，神色清冷地端详着那人的脸，眸中划过一丝迷茫。
“我是不是见过你？”
为什么她觉得这女子，有点熟悉……可是到底是什么时候见过？
美人抬眸，狭长的凤眼带了神采，冰冻似的眉眼五官一下就活了，声音低而散漫：“这搭讪好像有些老套了。说见过我的人多了，我可没能耐一一记住。”
顾曲辞闭了嘴。只是看着那双凤眼……好像很熟悉，又好像哪里不一样。是前世在哪里见过么？
罢了，大抵美人都是相似的吧。
“是那些僧人将你囚禁在此？”
“不是，是我自己觉得好玩爬进来的。”
“……”顾曲辞无言以对。这人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
“你身上这些伤，也是他们？”
“秃驴向来慈悲为怀，连蝼蚁都舍不得伤，怎么会对我下这狠手呢。”美人微笑，不甚在意地低眉扫了扫自己手掌上的那把匕首，“我闲着没事，自己发疯搞的。”
女子脸色因为失血过多而略显苍白，却有质地上好的硬玉般润泽冷静的光彩。“她”微笑的时候，沉静又柔和，眼神中却带着浓烈的、艳丽的、冰冷的邪性。
顾曲辞想，这美人还挺刚。
这个破寒山寺，原来没有想象中无辜。披着山寺的皮囊，地底下却干着这种血腥残忍、不可言说的勾当。
呵。
她拔下头上的簪子，绕到牢笼的铁锁那边，将簪子伸进去缓慢鼓捣着：“我那婢女很快回来，希望她能找到钥匙，实在找不到……我就只能多花点时间，试试手艺了。”
学一门手艺受用终身。
这句话果然是对的。
只可惜她学艺不精，也不确定能不能打开，要花多长时间。先试试吧！
那女子神情略微疑惑：“你在做什么？”
“开锁。”
美人表情第一次出现了裂痕，脸上写满了震惊：“你一个大家闺秀，还会开锁？”
顾曲辞矜持地一笑：“技多不压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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