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濒死的美人
四月十九日的早上，那真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早上。乔芋按照惯例早晨六点半起床，洗漱之后敷了个面膜，打开精油箱给自己配了提神醒脑的方子，将配好的精油点进了香薰机。
按照精致且浪漫的美少女的流程，本来她应该坐在自己露台花园的瑜伽垫上迎着晨曦做一套瑜伽，泡一杯来自凡尔赛……不，来自大马士革的玫瑰花茶，再矜持而不做作的发九张照片在朋友圈……最后选一套配合今天天气和心情的衣服出去逛街。
然而四月十九日的早上，她收到了一份快递，显示为文件。
文件的寄件人是s市临三区人民法院。
乔芋撕开了快递文件袋，看这快递的包装和文件的样子，不太像假的。
文件袋里是一个牛皮纸信封，信封上依然印着“s市临三区人民法院”的字样，她从信封里抽出来一张a4纸。
那是一张传票。
“s市临三区人民法院传票
案号：（2022）s0444民初322号
案由：离婚纠纷
被传唤人：乔芋
单位或住址：水晶森林一期6栋1501室
传唤事由：开庭
应到时间：2022年4月26日10时00分
应到处所：s市临三区人民法院第三审判庭
注意事项：1、被传唤人必须准时到达处所。
2、本票由被传唤人携带来院报道。
3、被传唤人收到传票后，应在送达回证上签名盖章……”
乔芋将这张东西颠过来掉过去看了几遍，又看了看今天的日期，很难得的怀疑自己是不是失忆或穿越或重生……过去了十几分钟，顽强的理智告诉她……她应该给她老大打个电话确认一下……这个世界是不是真的。
乔芋在联系人唯二的电话簿里找到了“郭扶龙”的名字，不是很确定要叫他老郭还是小郭，主要是根本没想起来唯一一次见面开会那天她领导长的什么样，芳龄几何？正在思考的时候，郭扶龙却给她打来了电话。
郭扶龙：“小乔啊……有没有空到局里来一趟？”
乔芋欣慰的说，“老郭啊，我正好有件事要向你报告。”
郭扶龙：“我们都这么熟了，说话不用这么客气，有什么事值得向我‘报告’的？除了婚丧嫁娶，跳槽辞职，就没什么称得上用‘报告’这两个字的……”
“是这样的，老郭，我早上接到法院传票，有人起诉要和我离婚。”乔芋将那封传票颠来倒去的看，“我横看竖看也没看出来这张传票是假的。”
“离婚？我不是记得档案里你还没结婚吗？”郭扶龙震惊了，“你这么快就结婚了？结婚不报告那可是违规的啊！你什么时候结婚了？和谁结婚的？谁这么胆……这么英明神武……”
“老郭虽然我们不熟，但是你过分了哦，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就是故意的。”乔芋叹了口气，“我没结婚，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先告诉你一声，有人要和我离婚，可是我不知道他是谁。”
“过来吧，我正要给你说件事，刚好和你遇到的这件事可能有点关系。”郭扶龙的声音正经了起来，“新时代新气象，我们的新单位接到了第一起案件，你不要脸的师兄称他为‘濒死的美人’。”
“哇唔~~~”乔芋感慨了一声，“我还有师兄啊？”
“听领导讲话要听重点！听重点！有案件，回来开会！”
“收到。”乔芋叹了口气，“那我的假期还在吗？”
“开完会再说。”
她就该知道一个月的假期什么的，本就是浮云，居然还傻傻的相信了。
唉……
青浦警局坐落在市中心一条落魄的小巷里，水泥混合贝壳糊墙的古老巷道顶上有野猫在穿行，万年不死的仙人掌和八宝景天在墙头纠缠不清，形成了一副和警局格格不入的画面。
乔芋提着一袋水果走进了这条小巷。
这条小巷叫做“尹公子巷”，充满了某种不可描述的氛围，像这种名字、景色和实际内涵风马牛不相及的地方，也是很少见了，要珍惜。
尹公子巷的最深处是消防局，消防局的隔壁是警局，俩局都苦于这鬼地方无处停车，上班都上得磕磕碰碰，十分别扭。打报告上去要求换地方，市领导换了一茬又一茬，考虑了好多年还没考虑出来要换哪里，思维十分缜密。
郭扶龙站在门口等她，乔芋的手续还没办完，没制服没门禁权限进不来。抬眼一看，这小姑娘……不，这大神还提了水果上门，他乐了，“礼数这么周全？第一次上班就来贿赂领导啊？”
乔芋把袋子往他手里一放，“请你们吃水果，我师兄在哪里？我想看看长得什么样。”
郭扶龙差点没被那袋水果压得一个踉跄摔在地上，低头一看抽了口凉气，那袋子里放着两个整个的菠萝蜜，少说三十斤，两个巨大的刺球不但差点闪了他的腰还扎了他的腿。小丫头心眼大大的不好。
“你师兄在里面等你。”郭扶龙不和大神一般见识，主要是打不过，“刚接到案件，我们也只是了解到一些表面的信息，但是刚好和你早上说到的不知道什么原因就‘被结婚’的情况有那么一点点像。”
“还有人也被‘结婚’了？”乔芋跟着郭扶龙进了小小的青浦警局，青浦市不大，警局也很精致，她也算见识过很多地方的警局了，像这样一共只有两层楼的也是第一次看见。上次她来的时候只在会议室坐了一下，今天第一次到郭扶龙的办公室。
郭扶龙的办公室很小，只有十平方不到，摆了两张办公桌和一大堆文件柜，除了他这还有另外一个人办公。乔芋刚走进去，那人抬起头来，只见剑眉星目，皮肤微黑，是一个帅哥，体格很是强壮魁梧，坐在小小的办公桌后面就像纸箱里塞了一只大老虎，有点可笑。
这仿佛奥运冠军的帅哥是郭扶龙从哪里弄来的？乔芋惊奇的看着他，“师兄好，我叫乔芋。”
长得既像奥运冠军又像大老虎的帅哥露齿一笑，八颗白牙整整齐齐，“师妹好，我姓姜，姜盛。”
姜盛？没听过。
郭扶龙说，“姜盛，前全运会男子三级跳的冠军。”
…………
乔芋看向姜盛，姜盛对着她笑。
郭扶龙又说，“乔芋，前木兰花女子特战队队长。”
姜盛的笑里带了一点惊奇，但总体上还是很阳光灿烂。
“你们都是……特殊才艺界的。”郭扶龙说，“姜盛比你早上班几天，就算你师兄了。”
乔芋乖巧的对姜盛说，“师兄好。”
姜盛连连摇头，“乔队长好，我刚退役什么也不懂，还要跟着你们好好学习。”
乔芋转向郭扶龙，“老郭我也刚退休什么也不懂，还要跟着你们……”
郭扶龙摸着自己的后脑勺，怀疑那里的头发正越来越少，“不，不是，是我要跟着你们好好学习，可以了吧？我们说点正经事。”他让乔芋和姜盛在办公室角落的板凳上坐下，“姜盛，给乔芋说下一下案情。”
姜盛递给乔芋一叠材料，“事情是银行转过来的，当事人坚持说没有被骗，不用报警。但是我们了解了一下，感觉这件事应该没有那么简单。事情是这样的，三月份，银行发现有大额资金，分几次转入一个境外账户，于是把这条线索报给了我们。这几笔钱加起来高达一百六十多万，分三次转入了马耳他的一个私人账户里。”姜盛看了乔芋一眼，发现她没有对“马耳他”这个国家提出疑问，觉得乔队长果然是经验丰富，不像他拿到材料的时候还查询了一下这是什么地方。
“谁转的钱？”乔芋问。
“楚丘宁。”姜盛说，“青浦市女装品牌的女实业家，很年轻，‘和小橘在一起’品牌的创始人。她说她转钱给生病的男朋友，她男朋友得了绝症，人在外地。”
“她男朋友是马耳他人？”乔芋皱眉，“她男朋友是谁？”
“这就是我们觉得有问题的地方。”郭扶龙说，“根据楚丘宁的说法，她男朋友姓苏，是扬州人，苏曦月。苏曦月大学毕业就得了白血病，一直在医院里治疗，最近匹配上了配型，需要一大笔钱，所以楚丘宁给他打钱。”他翻了翻手里的材料，“至于钱为什么打到了马耳他的账户上去，她说她让财务转的钱，不清楚怎么转到了马耳他。财务说老板让转的账号，就是这个马耳他的账号。”
“这笔钱到底是谁收了？苏曦月收了？还是楚丘宁的财务被骗，把应该转给苏曦月的钱转去了马耳他？”乔芋也觉得奇怪了，“一百六十几万呢，楚丘宁不报警？还说没有被骗？她男朋友到底有没有收到钱？”
“从这里开始事情就更古怪了。”姜盛说，“就在我们刚开始查这件事的时候，苏曦月病死了。楚丘宁相当伤心，她只想让这件事赶快过去，她要开启新的生活，苏曦月人都死了，她根本不想纠缠于一百六十多万到哪里去了。”顿了一顿，姜盛慢吞吞的说，“她和苏曦月是网恋，据说苏曦月长期生病住在医院隔离病房里，她只在视频聊天里见过他，现实中并没有见过。我们调查了一下，本来想调查财务到底是不是遭遇了诈骗，看看苏曦月的账户里是不是曾经收到过这笔钱——结果——”姜盛思考了一会儿，“苏曦月这个人，非常奇怪。”
乔芋愣了一下，“真的有这个人？”
“在调查之前，我的想法和你一样，觉得楚丘宁可能遭遇了情感诈骗，根本没有苏曦月这个人。”姜盛说，“但是真有苏曦月这么个人，扬州人，真的得了白血病，只是他没有长期住在什么隔离病房，他就待在自己家里——在四月二号那天，苏曦月死了。”姜盛重复了一遍，“真的有一个苏曦月，在四月二号病死了，他的确在马耳他开了一个银行账户，就是他的账户收到了楚丘宁的一百六十万。”
乔芋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然后？”
“然后……”姜盛在材料中翻出一张照片，“这是死者，今年三十三岁。”
乔芋看见了一个瘦骨嶙峋的男人，因为做了化疗，头发稀疏，脸上全是斑点，看不出年龄，模样枯槁得有点恐怖。
“这是苏曦月——和楚丘宁聊天的苏曦月。”姜盛递过第二张照片。
这是一个脸色苍白，肤质细腻，戴着帽子的年轻男生，穿着医院的病人服，看起来很憔悴。他端着一杯水，奶白色的马克杯里透明的水色映衬着他苍白得仿佛透明的手指，似乎下一秒那杯水就要沉重得跌碎在地上。
“这是楚丘宁在视频聊天时觉得对方太好看了，偶然截的图。”姜盛说，“这会是同一个人吗？我有点不敢相信。”
乔芋细想了一下，脸色越来越难看，“这是什么恐怖故事？”
“楚丘宁喜欢生病的男孩子。”郭扶龙开口了，“她谈过的几任男朋友都得过重病，病好了以后，她就提分手。她喜欢这种特定的类型。”他的表情凝重，“我怀疑可能有人——根据她的喜好，为她量身定做了‘苏曦月’这个角色，并且他们特别高明——没有无中生有，他们用了一个真实的人。‘苏曦月’是有的，白血病也是有的，根据楚丘宁的喜好，‘他们’为苏曦月加上了中央美院的背景，打造成一个帅哥，还用他的身份在外国开了一个账户，楚丘宁心甘情愿给‘他’打过去一百六十万，然后苏曦月就‘死’了。”郭扶龙脸色很难看，“楚丘宁的男朋友死了，他叫苏曦月，四月二号死在扬州某医院，死于白血病，天衣无缝。”
姜盛说，“不要说楚丘宁根本不想追查那一百六十万，就算她追查了，她也只会查到一张合法有效的火化证。就算她有怀疑，也很难证明和她谈恋爱的不是死者，你要说长得不像……那网上的长相根本不能算数。”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就算是现在，我们也不能排除这张照片的长相是死者为了得到医疗费，使用了什么滤镜把自己美颜成了另外一个样子。”
“我觉得这就不是同一个人。”乔芋托腮，“没什么道理，就是直觉。”她突然想起来另外一件事，“你们说这个案子和我那被离婚的事有关？难道你们怀疑有人借用了我的身份，去和别人结婚了？就像死者可能被人借用了身份一样？”
郭扶龙和姜盛点了点头，“我们查了一下，四月份的确你的身份证和一个叫‘俞幽林’的人结了婚，当然你肯定是没有结婚的，那就是有人冒用了你的身份。”
乔芋皱着眉头，“这年头诈骗都这么猖狂吗？我还没死呢，为什么有人就敢冒充我？”
“具体情况还不清楚，所以今天我们开这个会，第一是讨论一下楚丘宁的这个事情，它有没有调查的价值；第二就是帮小乔查一下她已经结婚了这是个怎么回事，顺便再帮她离个婚。”郭扶龙说，“你知道俞幽林是谁吗？”
“不知道。”乔芋莫名其妙，“我应该知道吗？”
“你知道为什么我和姜盛怀疑你这件事和楚丘宁那件事有关吗？”郭扶龙呵呵笑，“小乔啊，俞幽林是个大款，非常非常有钱，你要是真和他结婚了，就算要离婚，也能分到一笔巨款。”
“他是谁？”乔芋皱着眉头，“多大年纪了？不会是个五十岁的亚洲首富吧？”
“俞幽林就是打游戏非常有名的那个‘北冥有俞’，号称中国电竞界第一人。”姜盛笑出八颗大白牙，仿佛人畜无害，“粉丝比爱豆还多。”
“北冥有俞？他不是瞎了吗？退役了吗？”乔芋昨天才围观了这个人的八卦，今天就得知自己和他结了婚，然后马上就要和他打离婚官司了，心情非常复杂，总体十分稀奇，“有他的电话吗？”
“你要干嘛？”郭扶龙和姜盛都很吃惊。
“问问他是怎么样身残志坚和我谈恋爱的啊？”乔芋说，“到底我哪里吸引了他啊？重点是我在哪认识的他？我们什么时候结婚的啊？结婚证在哪啊？酒席在哪里办的啊？亲朋好友到底是谁啊……诸如此类。”
“你还考虑得真具体。”郭扶龙嗤笑了一声，“你身份证丢过吗？”
“我身份证……”乔芋眨了眨眼，“来报道之前才发现丢了，我来的时候拿的临时身份证你忘了？”
“我记得。估计就是这个俞幽林，眼神不太好，他又特别有钱，所以有人盯准了他给他设了个婚姻骗局。”郭扶龙拆了条烟出来，还没点就被姜盛和乔芋瞪眼瞪得又收了回去，“具体什么情况咱们不清楚，总而言之，在骗婚骗钱的过程中，不小心‘借用’了我们小乔丢掉的身份证……这就是运气了。”
“运气？”乔芋幽幽的反问。
“哦，这就是线索、线索……”郭扶龙说，“感觉上，楚丘宁和‘谁’谈的恋爱给谁打了一百六十万——和俞幽林到底和‘谁’结了婚，又要和‘谁’离婚分割财产——这两件事非常的像。”他手肘支撑在桌面上，看着姜盛和乔芋，“这要么是精准诈骗，量身定做的骗局，要么是四千年难得一遇的偶然。”
“接下来怎么弄？”乔芋看着郭扶龙，继续幽幽的说，“要我拿着四十米的大刀找到这个俞幽林，问他到底谁冒充了我吗？还是要我哭晕在他家门口，问他为什么要和我离婚到底要分给我多少钱？”
“我的意见是你暂时以一个受害者的身份，接近俞幽林，从侧面了解一下情况。”郭扶龙说，“我们暂时不露面，以免打草惊蛇。因为俞幽林这件事如果真的是精准诈骗，它还没有收尾，离婚还没成，财产也还没分。并且以楚丘宁的疑似案件的情况来看，他们如果选择使用了你的身份，肯定对你是有一些了解的，并且认为你的身份适用于诈骗俞幽林。你的身份特殊，到底他们从什么地方了解的你？又是了解到哪个层面？我们必须搞清楚，因为你有一些事是涉密的，为了国家安全我们也必须做这个事，为了你自身安全我们也应该做这个事。”
“老郭我被你感动得热泪盈眶。”乔芋面无表情的说，“我猜，是有人看见我退休后发在朋友圈的照片吧？刚当了几个月小仙女，可能用力过猛，表演失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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