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春娘
顾秀回头看着林清,眼中含笑。
她会害怕吗?
姑苏城外的大雪地里,数十人围攻,命悬一线时,她何曾露怯?
林家门外为救父亲,胁迫仇敌之子,扬言要杀人时,她又哪里有半分犹豫?
少女明眸清澈,看着好像无忧又无惧。
可那些无忧无惧,是由更深更强的忧惧支撑着,到底是豆蔻年华,最该天真烂漫的时候,为何一定要让她去沾染这些鲜血淋漓之事?
他能护她多久,便护多久……
“饿了吧?”顾秀浅笑:“你先回去吃东西,我很快结束这些。”
见林清神色犹豫,怕她担忧,他又笑道:“承平侯回来都打不过房才,放心吧。”
他一副全然无忧的轻松模样,让林清心里稍稍放宽了些。
也许她在这儿会让他有所顾忌,先离开也好。
她冲顾秀点点头,转身带着孟瑶离开了。
“自己走,或者死在这里。”
顾秀转头,看着春娘,声音冷若冰霜,不容半分置喙。
无论这个春娘是哪一方的人,能送到他这里,她的真实身份必是极不简单。
他若无决心杀人,堂上的鲁老太太和石夫人岂能轻易揭过。
这样一个不明身份之人,放进来的话,知安妹妹的安全也多了一个未知隐患。
他绝不能冒险。
等到林清的身影完全没入夜的黑暗里,春娘脸上那含羞带笑的神色一点一点消失不见。
“奴原不知大将军与大娘子情深似海,是奴张狂了。”
话虽是对着顾秀说,她的眼却一直望着林清离开的方向。
鲁老太太气得不轻,这时已将案桌拍的震天响。
“混账!春娘是良家妾,我已是与人父母商量定好了的,你怎可如此侮辱!”
她指着顾秀,怒得眼底猩红:“顾家还轮不到你这孽畜一手遮天!”
“来人!将春娘送到东院去,管他如何,名份上先挂在他院里!”
一气吼完,就有婆子上前拉扯春娘。
在顾秀示意下,房才将手中匕首用力一掷,稳而准地插在了鲁老太太手边。
“若不是我母亲的嘱咐,你以为你能活到现在?”
顾秀望着鲁老太太的眼神,彻骨冰寒。
众人见状,不禁打起了寒噤。
这哪是什么亲祖孙,竟是死仇!
可在座的每一个人,都清楚的知道,必然是有这样的一天。每一个人都将承受这份仇恨带来的后果……
一切纲常还于明面上存在时,她们便还能有机会翻身。
她们希冀着,博弈着,也绝望着。
顾秀对她们而言,是一个嗜血的魔,是最可怕的梦魇。
那一场大火,那些遍地的尸体与鲜血。
是她们这一辈子,无论醒着还是睡着,时时都无法忘却的警钟……
此刻,鲁老太太已是气得无法说出话。
她指着顾秀瞪大了眼睛,一口气半晌喘不上来。
终是一口血喷出来,晕死了过去。
婆子们扑上去,还好有气,震碎的心神这才收了回来。
众女眷慌作一团,有人哭有人喊,有人从堂后小门绕出去奔走相告,有人已是浑身瘫软不敢动弹只知道一味哭。
忙乱之中,只有春娘和石夫人十分镇静。
房才一步步逼近,伸手掐到春娘脖颈上。
可那春娘竟未挣扎半分,她在房才手上,如同一只气息将沉的小蛇,软绵绵的,毫无还手挣脱之力。
“大……大娘子,我是清河人氏,你的远亲……清河……”
春娘撑着最后一口气,低哑着嗓子,朝着院门外漆黑一团的地方,喊了出来。
黑暗处,好似有人。
顾秀皱眉,转头看向春娘喊话的方向。
“等一下,不要杀她!”
忽然,林清从院门外的黑暗中,冲了进来。
她面色焦急,甚至是,近乎恐惧。
房才闻言,手上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寸。
他有些恍然,这女子小小年纪,看着柔弱无依,竟有这样强的震慑力。
顾秀朝房才点头示意,房才迅速松手撤回。
春娘这才从完全脱离了窒息的危险,她轻声咳嗽着,咳得眼泪大把大把地流出来。
“大娘子,我有话跟您说。”
她揉着生疼的脖颈,神色有些幽怨。
“你说。”林清攥紧拳头,面色渐冷。
春娘轻笑,脸上还挂着泪水。
“这话,春娘只能与大娘子一人说得……”
她朝林清招了招手,神色笃定。
“好。”
林清毫不犹豫地朝她走去。
顾秀看着林清,心中十分着急,等她走到自己身旁时,忙伸手一把拉住了她。
他大概猜到了这春娘是谁送来的,清河司马氏,那个胁迫知安的荣安王妃。
“不要过去。”
顾秀拽住她的衣袖,双眼写满担忧。
这个春娘看似无力自保,可谁又能确定她是否在伪装?
武艺远超孟瑶的女子,他不是没见过。
不能再冒险。
感受到手心握过来的冰凉,林清转身。
她从未见过顾秀这般紧张的时候,不忍拂逆他,遂蹲了下来。
靠近他膝前,她轻笑安慰道:“五哥不用担心,我知道她是谁了,她不敢伤我。”
可任她如何说,顾秀就是拧着眉,不肯松手,仿佛她只要过去便会随时有危险一般。
林清心中微暖,她稍稍握紧那只冰凉的手,安抚似地冲他笑了笑。
她转头,望着春娘道:“我不过来,你有什么要求可以直接跟我提。”
春娘抚去脸上泪痕,娇媚一笑,眉眼间风情荡漾。
“我要留下,留在你身边。”
林清沉吟片刻,亦笑道:“好,你可以留下。”
似是下了个决心,她转而对顾秀道:“五哥,让她留下好吗?”
顾秀看着她眼中的认真,点了点头。
他轻笑道:“不留她也是无碍的,但若你不放心,那便留下。”
清河司马氏,轻易撼动不得,但他顾秀也不是她们想动就能动的人。
至于荣安王府的那位,他迟早是要正面解决,就算不是为了林清,他也还有更多的理由。
“只能以女使的身份留下,从今晚开始,我搬回去住。”
顾秀嗓音低沉,透着淡淡的忧伤。
“我顾秀今生只有一个妻子,无论生死,无论今后世事如何,绝不会再纳旁人。”
他说得极其认真,甚至有一种深沉的哀思,从灵魂深处透出来,让人听着不觉间一阵难过。
这话,像是对林清说,又好像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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