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63章
赵濯月重新醒来时,入耳是一阵潺潺的水声。
意识渐渐清明,睁开干涩的眼睛,用力眨了几下,眼前却依旧是雾茫茫的一片,只能看出几道影子,仿佛周围一切都昏昏沉沉。
她依稀辨别出,此刻自己在一间屋子里,或许这屋子临水,因为看不清外面的景象的,听觉敏锐,那流水有着磅礴的气势,很有激浪浮沙的激昂。
她挣扎着坐起身来,手脚被束缚着,耳边没有第二个人的呼吸声,能确定自己是被单独关在这里。
腹中饥饿,无法判断自己到底昏迷了多久,什么软迷散,她被迷晕之后醒来,为什么眼睛看不清东西了。
失去光明的恐慌萦绕在心头,很快她又平复下来,那迷药致人失明,不一定是真的伤了她的眼睛,她眨眨眼,除了干涩之外没有疼痛之感,想必是吴鹤等那群人怕中途醒来看到转移的路线,或者是怕她逃跑,才故意叫她看不清东西的。
忽然一团白光不断被放大,大概是门窗被打开了,伴随着吱呀一声,有脚步声逼近。黑影罩住了白光,停在她面前,蹲了下来。
赵濯月依旧看不清眼前的景象,模糊的视线让听觉格外灵敏,她冷声问来人,“你到底给我吃了什么?”
她能分辨的出来,面前这个人便是昏迷前遇到的那个刀疤脸黑衣人。
刀疤脸低声笑了出来,“公主放心,我说过的,这药无毒。”
说着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见她没有反应,直接覆手盖在了她的眼睛上。
赵濯月闪躲开,却因为手脚被绳子绑住动弹不得,只能偏过脸去,怒道,“陆朔!你放肆!”
那大掌一顿,被喊出名字的人脸上明显充满了震惊,唰的一下子站了起来,拧眉道,“你认得我?”
赵濯月不语,朝他看了过来,一双清滢眸子,天生透露着几分柔情,一点都不像是能片刻间、眼睛都不带眨地手起刀落杀了两个黑衣人的样子。
她分明看不清眼前的景象,陆朔却觉得那眼神像是带刺,剜心。
他沉下脸来,恶狠狠地朝她瞪了回去,瞪完才想起来她看不见,在屋中踱步,问道,“谁告诉你的?”
却也不等她回答,自顾自道,“升平长公主?除了她还能有谁……”
“她怎么会与人说起我呢?”
赵濯月只觉得刺眼的白光里,那团黑影晃来晃去实在烦人,叫他站住,轻扯了一下嘴角,故意刺激他道,“怎么不会,难道是因为她悔恨、不认你这个私生子?你自己也这么认为吗,身为叛贼陆旌之子,如今贼心不死,继续做着和你亲生父亲一样的乱臣贼子,被长公主视作耻辱……”
“你住口!”
陆朔最听不得别人提起他的身世,双目赤红,脸上那道疤痕分外狰狞,扯住赵濯月的小臂咬牙切齿道,“你别以为我不敢动你,留着你不过是挟制赵恭,这里天高水远,你若是死了,只要不放出风声去,赵恭也不敢轻举妄动。”
却听她毫不退缩的哂笑一声,“那若是被人知道了呢,你想过后果吗,名义上的我此时应该在荆南……在长公主那里,若我在你手上出了事,长公主会怎么看待你呢?”
果然他松开了手,那团黑影仿佛燃起了熊熊怒火,恨不得要将她撕碎,然而赵濯月一点都不怕他,专门逮着他的痛楚讥讽。
陆朔阴沉着脸半晌,嗤笑一声,“你以为自己还能逃得出去吗?且不说赵恭要不要你的命,你想等着谢彦来救你?”
“二公主,你怎么还这么天真,你当真觉得他会冒着欺君之罪来救你?一旦事情闹大,圣上迟早会知道你与他暗中欺君罔上一起来宣州的事情,你以前替东宫做事也全都暴露了,无论赵恭是赢是输,你都没有好结果了,他也是。”
他看着赵濯月垂眸,像是在想什么,继续道,“他若是惜命,是个聪明人,就应该放弃你,只要你死了,他至少能在圣上面前保住命,你还觉得他会来救你吗?”
赵濯月抬眸,没有他想象中的松动,只是歪了歪脑袋,语气寻常,轻声问他,“你和我说这些是为了什么,叫我断了求生的念想?可是我不理解,我双目不能视物,人被你们绑来关在这里,是砧板上的鱼肉,你何必费口舌来跟我说这些?”
陆朔被她问的哑口无言。
又听她道,“你以为人人都像赵恭,他能和杀了自己舅舅的仇人之子为伍,试图弑父篡位,别人不能够的,不是人人都像他这样不孝不悌,狼心狗肺。”
“如果按你所言,谢彦不会来救我,那吴鹤呢?他不在这里,难道不是正在阻拦谢彦找到这里?”
陆朔抚掌大笑,“不愧是二公主,伶牙俐齿,真是我小瞧了你,也怪不得长公主肯跟你交好,你像极了年轻时候的她……说起来,我们是表兄妹,你说的对,不是人人都像赵恭,至少我嘛,还念着那点表亲血缘,你好好在这里待着,且等着看看,你和谢彦面对的这一场死局该怎么破解。”
他转过身来,将绑着她双脚的绳子解开,手依然捆着,“你们两个于我而无足轻重,陪你们们玩也就罢了,若是真碍着了我的事,我一样不会心慈手软。”
说罢便转头出去了。
脚步声远去,原本敞开的门窗因为重新合上,眼前那团白光消失不见,朦胧模糊的视线再次笼罩上了一层黑影。
湍急的水流声在静下来的空气中撞击耳膜,赵濯月站起来,凭着窗棂边投进来的细细亮光摸索着走到窗边,贴着耳朵仔细听外面的声响。
还没等她辨别出那水流声到底为何这样惊心动魄,又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从屋外传来。
显然不是男子的脚步声,来人礼节性的敲了敲门,自己推门而入,看到赵濯月走到了窗边,愣了一下,福身行礼道,“奴婢奉命来给娘子上药。”
说着托着药箱放在桌子上,把赵濯月牵引过去坐下,开始一言不发的给她的伤处抹药。
无论赵濯月怎么套她的话,这个侍女都不再张口说话,显然是被命令过的,不许与她搭话。
等人走了,大概是外面的天色彻底暗了下来,窗缝里都不再有光亮。
陆朔没再来过,期间有人送饭来,顺便给她松了绑。
双手和手臂被捆的麻木不已,她活动了活动手腕,摸索着走到门边。
因为已经给她松绑的缘故,外面多了两个守门的侍卫。
赵濯月回到原处坐下,仔细想如今的处境。
吴鹤与陆朔是同谋,先前都给东宫在宣州囤积兵力和兵器,为将来谋反逼宫作准备。
按照吴夫人所说,吴鹤是从三年前离家散心后才开始给太子做事,短短三年,单凭他小小的地方武将之子,万万没有能耐可以给太子筹备兵力。
而陆朔不一样,陆朔是前淮南节度使陆旌之子,陆旌兵败死后,叛军被降伏收编,而陆朔因身世从未被外人知晓他的存在。
当年因为朝廷大军的主帅孟籍战死,平叛后群龙无首,事情办得潦草,之前看刑部的案卷时,谢彦所说的兵器收缴问题是其一,更严重的是叛军人数清点不到位。
如今看来,太子能生出谋反逼宫的念头,必然是因为与陆朔勾结到了一起。陆朔身为陆旌之子,暗中掌管着叛军余部,悄悄撤出了扬州一带,在宣州扎根下来。
想到陆朔,赵濯月眉头深锁。
陆朔的身世,是长公主不愿提起的往事。
当年陆旌起先与升平长公主联手,替年少登基的圣上扫除了外戚势力。然而外戚倒台之后,人心不足蛇吞象,陆旌的野心越来越大,手握重兵,权倾朝野。
长公主原本设计想要除掉陆旌,却在纠缠间,意外怀上了陆朔。
陆旌发誓,只要长公主生下这个孩子跟他成婚,他便会交出兵权,然而陆朔出生后,他却发现长公主的心根本不在他身上,她只是为了夺权,委身于自己罢了。
长公主真正心仪的人,是孟皇后的弟弟,国舅孟籍。
她亲手替圣上除掉外戚,摄政加封,风光无限,却不可能与心爱之人相守。
孟籍也是外戚,当时的孟皇后无子,秦王生母李贵妃率先生下了皇长子,如果她嫁给孟籍,夫妻两个的势力不容小觑,前朝绝不会允许未来孟皇后所生的孩子成为储君,让朝廷再经历一次外戚干政的风云。
陆旌知道真相后怒不可遏,便有了淮南道叛乱。
叛军平定后,陆旌孟籍皆死在扬州,长公主心灰意冷,交还摄政之权退隐,与圣上决裂。
权臣、外戚、摄政长公主,一一退出了朝堂。
最后的赢家,是高坐明堂看戏的帝王。
赵濯月暗自心惊,姑母没有跟她说过为何与圣上决裂,但不难窥测出,谁能说这些往事的背后,没有圣上的手笔呢。
入夜,天地旷静,水声高亢。
宣州城附近,没有一条河流能发出这样的声响。
赵濯月忽然想到,这或许不是河流。
宣州不远处的昌陵县多山,又是矿冶产地,这水流声,应当是高山悬崖下的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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