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夜与昼

钟离把他的手伸出来，布丁就把棕色的小狗爪放在上面，两人似乎像是在做什么秘密承诺。陆良人感到心脏像被打碎在地的花瓶，生命之水从中流出来。到底是为什么，肖凌抱着布丁咧着嘴笑时的画面一直在闪现。布丁似乎已经熟悉了钟离，把注意力转到篮球身上。它用爪子去抓挠篮球，本来是想握住篮球，结果越挠越远。布丁去追篮球了，陆良人去追布丁，钟离慢慢收回手。“陆良人。”钟离第一次叫出她的名字，那个在他脑袋中写了三千零九遍的名字，从来没觉得词语那么烫嘴。陆良人看见钟离烧红了脸，在夜里就像打了腮红。“你要不要多待一会？”

        陆良人拉着布丁坐在凉石凳上。钟离也没再说话，就一遍又一遍地投篮。布丁已经没有出门的兴奋了，它把头枕在前臂上，歪着耳朵闭上了眼睛。陆良人突然觉得自己放着八点档电视剧不看，在这看钟离一个人打篮球是个错误的选择。她也很困倦，不过这种混沌的状态能够让她暂时忘却对肖凌思念的痛楚。丧失感知力，对目前的陆良人来说，无功无过。钟离只是跳起来又落地，他不知道球声已经出卖了他。不规律的节拍，忽而大忽而小，就像一首被写了很久送给初恋的情歌。

        陆良人的肚子发出响声，她还没吃晚饭，只是喝了几口白桃气泡水。陆良人本来想快点拉着布丁回家，但钟离抱住球往她走来。“我知道一家很好吃的小店。”陆良人忍住饥饿点了点头。钟离带陆良人来的是一家卖米线、面条、馄饨的小吃店，虽然有浓重的油烟味但地板还是很干净。陆良人看着红色的菜单思考，把狗绳自然而然地递给钟离，布丁被钟离牵着。凉米线很快就做好了，陆良人用木筷把葱末拌进碗底。咸淡适中，凉米线又滑又软，陆良人的胃口被打开。感觉缺点什么，她又拿开旁边的食醋往瓷碗里加了半勺。

        “好吃吗？”钟离看着陆良人问。陆良人才意识到钟离正坐在对面看着她吃饭，咀嚼的速度立马慢下来。布丁趴在地上，伸出舌头微微喘气。“挺好吃的。”钟离就隔着八十厘米的距离看陆良人小口小口吞咽，他时不时又瞟一眼布丁。倒不是因为他多在意布丁，而是为了掩饰自己的目光。不好再看，只能看墙上的菜单。陆良人自然是感受到来自钟离的强烈注视，只能一个劲低着头。她吃着吃着感受到脸颊传来的温度，钟离把她的头发轻轻挽到耳后，动作轻柔得像一张薄纸。这个计划难道不是她来引诱他吗，可是看着钟离认真的神情她怎么感觉自己反而被引诱了。散发跑进碗旁陆良人自己都没注意到，钟离却能第一时间发现，他到底是看了她多久。她一对上钟离的眼神，钟离就去逗狗。这小吃吃得她快消化不良了，放下木筷只能用纸巾一遍遍擦着嘴。

        就这样，陆良人抱着狗，钟离抱着篮球，但其实他们抱着对彼此的众多思绪上楼回家了。钟离已经胸有成竹了，明天再遇到陆良人就有很多话题聊了。陆良人很难标记今天是和肖凌分手的第二十八天还是和钟离第一次聊天。布丁早已翻着白肚皮，四脚朝天的昏睡过去。陆良人忍不住想要是像布丁一样就好了，它的睡姿实在是太安逸。她要变成一只小狗，没有烦恼美梦连绵的小狗。布丁不会在肖凌和钟离之间苦恼，它在谁的怀里都会撒娇。她想着想着就睡着了，实际上布丁睡觉中途还醒了两三个小时，而陆良人连翻身都没翻过。人类不管说想要变成什么，其实上是一种伪善。

        闹铃按时响了，陆良人却没按时起。她只是眯个十秒钟，没想到十分钟就过去了，时间果然有变化的魔力。她拉起粉白书包就往外冲，白袜都没来及拉好。陆良人脑子里已经能想到刘主任把她拎到操场上罚站的场景了。钟离正慢悠悠地推着自行车往外走，就见到陆良人慌慌张张的身影。今天的她是蓝白长袖和黑色长裤，头绳上还有一个蓝蓝的蝴蝶结，还有堆积在脚踝处的白袜，依然散发着薰衣草的香味。陆良人看到钟离自行车眼睛就突然发光了。“我这不能载人。”“我看得出来。”钟离看着陆良人脸上浮出来的坏笑，就知道自己没好果子吃。

        陆良人骑着钟离的黑色自行车飞驰而去，只剩下钟离一个人在后面苦苦追寻。好在陆良人还是有点良心的，帮钟离拿了黑色双肩包。陆良人悠悠闲闲地停好自行车，钟离才气喘吁吁地跑进校门。虽然没迟到，但离早读的时间也很近了。“谢谢你的自行车。”“没……”钟离话还没说完，陆良人就往楼上冲了。不知道为何，钟离即使冒了热汗，也不觉得恼火，只记得陆良人头绳上的蓝色蝴蝶结了。她做什么都好，她存在本身就是难得。

        明明睡过了，可是陆良人还是很困倦，看着送东阳马生序脑袋就开始发晕。困意与睡意双重摧残着她的意志力，她很想吃一碗昨夜的凉米线。酸酸甜甜的。在她把所有小吃都想过一遍后，下课铃才悠悠地响了。果然下课铃能分泌多巴胺，但上课铃只会分泌褪黑素。好歹是醒过来了，手臂被脸压得有些发麻。陆良人一边摸着自己饥饿的胃，一边揉着惺忪的睡眼走出教室，某种程度上来说她才刚刚醒过来。嗅觉异常灵敏，捕捉到了刚刚被开封的肉松面包散发出美妙香气。

        钟离还没来得及咬一口，就被陆良人炙热的眼神凝固了。她用那一种“你不给我你就是罪犯”的眼神盯着钟离，钟离只能上交给她。但看着陆良人用细白的手握住整个面包时，他与自己和解了。在不同光线下的她，怎么有那么多不同的看头和派头。课间十分钟很快就过去了，陆良人左边嘴角沾了一点红棕色的肉松，像一只塞满坚果的小仓鼠。陆良人看见钟离把餐巾纸从塑料包装中抽出来，准备用手去接。但钟离却直接越过了她的右手，微微屈身给她擦拭嘴角。陆良人瞳孔微张，动也不敢动，她能闻到就在咫尺之间的皂香味。钟离虽然没什么表情，但他另一只手在颤抖。两个人都对突如其来的亲密接触感到很慌张，好在铃声及时响了。钟离敢做不敢当，一溜烟就回到自己座位上了。

        陆良人不记得自己吃了肉松面包，晕乎乎地回到教室里。钟离是什么意思，又帮她撩头发，又帮她插嘴，上一次一起撑伞时明明身体很僵硬，差点就同手同脚了。但钟离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做出出格的举动，好像所有的发展都不在他的控制里。只要一遇见陆良人，他的大脑就停止运转。钟离往日的聪明劲消失不见，在她面前他永远是笨拙又迟缓的木头人。钟离摘笔帽时太急躁，黑点落在食指上。他准备拿纸去擦，结果又浮现出陆良人嘴边的温热。上课五分钟了，他还没缓过神来。

        日常下楼做操，陆良人却有点期待见到钟离，很容易就找到他的乖乖头。但钟离即使路过她的面前，居然也不打声招呼，低着头就走过去了。陆良人不知道自己怎么有点烦闷，也故意扭过头去不看他。钟离虽然没有直接打招呼，但余光里全是陆良人的身影。他看见她故意扭头也觉得可爱，只是因为太喜欢了，喜欢到只能隐藏起来。如果不低着头，心动就要从他的眼睛里流出来了。即使人声喧嚣，他也不敢多说一个字。

        做完操六班、七班同学留下来，因为他们有上午最后一节的体育课。钟离脱去自己藏青色的运动外套，他也是蓝白长袖，和陆良人一样的颜色。只不过臂上的样式不同，钟离是横蓝条，陆良人是竖蓝条。不过这也够钟离误解为他们俩穿情侣装，他们俩互相喜欢，他们俩是校园情侣。高三没有太严苛的体育课程，先是自由围着操场跑两圈。大家分成一个个小队伍，零零散散的三两人并在一起跑。陆良人是独来独往的性格，又不喜和别人一起跑步。钟离在七班头几个男生中一眼就看见她倔强又要强的身影。原来跑步也可以是一件柔情又诗意的事。

        队伍解散后，男生都跑去足球场上玩，或去内场里的篮球馆。女生要么一起聊天散步，要么盘腿坐着写数学题。钟离拿着自己的藏青色外套和篮球往里走时，就看见陆良人坐在树荫底下读书。去或不去，这是一个问题。可是六七班一周只能一起上一次体育课，想想下个星期二才能看见这样的陆良人，他就往树荫底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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