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
木柴围起一个个泥色的院子,半地穴的屋顶上铺着枯黄的茅草,低矮得和尤里差不多高,如此详细的景象,没有谁比亲身住过的人更清楚了。
既然不认得我,那么稍微捉弄一下也没关系吧。
尤里蹲下身和小宿傩平视:“我是迷路的旅人,”她温和地看着男孩的蜡黄小脸:“行路太久口渴难忍,小朋友能给我口水喝吗?”
小宿傩皱了皱眉头:“不行。”说完便绕过她继续向前走。
“别呀,”尤里连忙站起小步跟着他,没想到防备心还挺重,那只好死缠烂打了:“我走了许久,好不容易才遇见你,弟弟帮个忙吧。”
弟弟?男孩神色怪异地看了她一眼,从未听过有人这样叫他,这个人好奇怪,不过,他看着露出微笑的女子,却意外得不讨厌。
“我家里有人,不会欢迎你的。”男孩收回视线,冷冷地说道。
有门,尤里心中暗喜,说到底还是个孩子。
“不碍事,我不进门,在外面等就好。”总之能名正言顺地跟着你就行。
男孩思考一下便没再出声,默认般地任由尤里跟在旁边。
凸凹不平的土路被他们踏起灰尘,路边少有行道树,万物在夏日午后的光照下干燥异常。
“话说,”尤里看向小宿傩赤着的脚板:“你一个人去哪里了啊?”
本来是想问问他的生活状况,没曾想,她一句话落下,男孩身上就开始不断出现血痕。脸颊,嘴角,手臂,深深浅浅的伤口突兀地横在单薄身体上,使他连步伐都缓慢了许多。原本就因营养不良而显不起眼的脸上还多出许多脏污,却是将本就精亮的眼睛衬的红得妖异。
“和你有什么关系。”女人的眼底的怜悯他尽收眼底,心中没由来地不快起来。
“哎?不过闲聊……”未等她把话说完,男孩在一个屋子前停了下来,语气不善地对她说道:“在这里等着。”言毕不再给她一个眼神,向主屋一侧的凉棚下走去。
仔细来看,这个屋子还不如其他家精细,连木柴扎的围栏也无,半地下的房子倒是无甚特别,灰扑扑的矮墙罢了,只是顶上的茅草经日晒雨淋,已经稀薄得隐约可见房梁木,应是许久都无人打理。
男孩端着从缸里取出的水回身向女子走去,他从前以为母亲便是很好看的了,没想到和眼前之人相比却像星子之于日月。这样的人,穿着这样华贵的衣服,却又赤着脚出现在这样的贫民窟,男孩稳了稳手,真的是迷路么。
将木碗递给女人,看着她前倾身子小心喝水的样子,男孩还是忍不住搭话:“喝完就快走吧,这里是城东南,沿着刚才的路走,遇见第二个岔口北走便是主路,尽快在天黑前离开。”
尤里还在惊奇梦里真的能尝出水味,就被下了逐客令,她怔愣了一下,瞧这小宿傩一脸严肃的模样,应该找什么理由继续留下呢?
不等她编出藉口,低矮的屋内就传出一阵男子的骂声:“小贱种一回来就吵吵嚷嚷,这他/妈还怎么让人睡觉!”
居然被最糟糕的人发现了,男孩不耐地咬着牙,神色有些骇然,他连忙拉扯着将她推入一旁的柴房,指示她躲在柴堆后又掩上门,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尤里朝他点点头,将身子朝角落又靠了靠。
看样子他很怕他父亲,不过为什么我需要躲起来?
屋子的门开了,一个跛脚的高大男人骂骂咧咧地从中走出,他边系腰带边上阶梯,看见男孩站在柴房门口更是怒气冲天:“真他/妈是个命大的杂/种,吃人的妖怪都没让你缺胳膊少腿!”
看着男孩站在那不动,男人恶狠狠地剜了他一眼,怒斥道:“还不快把链子锁上,皮又痒了是吧?”
链子?尤里心中瑟然,锁什么?小宿傩那里传来金属拉扯碰撞的声音,她低头看去,果然发现一条青铜材质的粗链从她身后穿过门缝接去外面。
这是做什么?尤里的心一沉到底,恍惚有了些答案,但她不敢去接受。
清脆的碰撞声很快便停下了。还站在正屋门口的男人似是满意般哼了一声,上下来回扫视了一圈男孩,语气不悦地问:“雇主没给赏?”
男孩木讷地摇了摇头。
“呸!”狠啐一口后,他接过跟出来女人手上的粟米粥:“倒霉催的吝啬鬼!”迟疑片刻,又上下打量一番男孩,低声警告道:“最好不要让我发现在撒谎!”
发泄一通后似乎心情舒畅了一些,他两三口喝完手里的粥,将碗丢给女人后,伸手接过她递上的钱袋抖了抖,不满地直撇嘴:“昨天就这么点?”
弓着身子的女人更弯了一些,缩着脖子答道:“昨天身子不舒服,就……”
一个巴掌闷声打在女人的后脑,他不给她继续解释的机会,将她挽起的粉发拍得凌乱四散。
男人看着趴跪在地上狼狈的背影,扭了扭震麻手腕笑道:“现在舒服了?”他把钱袋揣进衣兜,拂了下皱巴巴的衣摆:“今天好好赚钱,再少了我就弄到你再也舒服不起来!”言语中的恶意丝毫不加掩饰。
待男子离开后,外面又是一阵窸窸窣窣,让刚要起身看看宿傩的尤里又蹲了下去。
“饿了吧,快拿去喝。”声音细软,让人好奇不已。
总而言之不过是梦境,就算被发现又有什么关系呢?再说最可怕的人已经离开,尤里想想,大不了解释一番罢了,于是大着胆在柴堆后探出半个头,朝声音来源看去。
入眼的是松散在苍白面容两侧的樱色长发,呼应着她眼尾洇出的红,正是一副瘦弱美人的样子。她细腕托着一个木碗,里面盛着半是清水的粟米粥,淡黄色配着几片绿菜叶,尤里暗暗摇头,难怪小宿傩这么瘦小了。
男孩接过碗,盯着女人看了一会儿,似在无声地询问。
那女人顿时像被火苗灼伤一样,躲闪着他的目光,细指遮掩地拨了下额发:“今天也辛苦了,吃过了就早点进去吧,不要惊着客人。”
真奇怪,为什么像是在躲避什么一样呢,看着女人有些慌乱的步伐,尤里困惑极了,普通的母亲,不应该给孩子清理一下伤口吗?
啊,怎么看都不普通吧,小宿傩端着碗打开柴门,脚上的青铜链条哗哗作响。普通的母亲,怎么会让孩子像牲畜一样被拴住?怎么会让这么小的孩子去做会丧命的活计?退一万步来讲,怎么会让他在柴房以草席为铺呢?
男孩擦着她的袖子经过,在她刚刚踩踏过的草席上坐下,慢慢地开始喝那碗清水粥。
他每喝一口都要轻轻晃动着木碗,好让少的可怜的米粒分布得更均匀一些,似乎只有这样做才不辜负咀嚼的动作。
一碗粟米粥很快喝完,他把碗搁在一边,不耐烦地抬头问道:“看够了没有。”
没想到对上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
他突然涌现出一种从没有过的情绪,这情绪让他很是烦躁。男孩索性把颧骨上的复眼也睁开,恶狠狠地警告道:“哭什么哭,看够了就赶紧离开,这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然而女人没有被他凶狠的模样吓得夺路而逃,相反还靠的和他更近,她蹲了下来,小心翼翼地牵起他被贯穿的手掌,洁净的指尖安慰似地轻揉指腹:“多疼啊,你到底是怎么忍的呢……”声音像是易碎品与磐石碰撞过的残破。
他的心防也随之溃散,这样被对待,还是头一次吧。
“你有什么企图?”男孩低垂着头看不清表情:“你不是什么旅人吧?连鞋都没有,皮肤也未曾经过风吹日晒,这么差劲的谎言我也是头一回听说,”他突然凑近直视着尤里的眼睛:“你在找我?”
尤里被惊得打了个冷战,说出这种话的到底是谁?!这么小的孩子心思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弯弯绕绕?是宿傩要醒来了么?
察觉因自己沉默而黯淡的眼神,她脑内的胡思乱想被彻底打断。
“我,我其实是贵族,”要骗人就骗得彻底一些吧,尤里心一横,瞎话张口就来:“前些天我听说城南有一个不一样的娃娃,说有三头六臂,力气极大,是佛祖转世呢,”她装作不好意思的样子:“所以我就想见见你,看看是否有传言那样夸张。”
片刻前还欲撤回的小手继续停在了尤里的掌心,男孩还是一副不信任的表情,言语却不似之前冷漠:“你又在说假话,我最清楚其他人是怎样说的了。”
女人狡黠一笑:“眼界层次决定他们的看法,我倒觉得你很厉害,既然这里待着不开心,”她轻轻捏了下男孩的指尖:“不如跟我走吧。”
晚风钻过木缝吹拂起女子秀美的发丝,他定定地望向她的眼底,看见了他人极少落在自己身上的,所谓“善意”。
可他最终还是把手抽了回来:“我不能走。”
逐渐接近的脚步打断了尤里发问的时机,男孩迅速把她藏在刚才的地方,自己则起身向门口走去。
“哟,小杂种,今天伤的不深嘛,”男人口中叼着草根,吊儿郎地踢踏着鞋走来:“里面没人吧。”
得到男孩肯定,男人从衣兜里掏出一个饭团丢给他:“不错,今天也拜托了哦,看门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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