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章
星子的微芒洒落大地，成为暗夜里唯一的光。
一个小小身影借着它，在崎岖不平的小路上趔趄前行。
尤里疲惫极了，她感觉自己每一块骨头都在痛，每走一步都好像踏在刀尖。特别是右手腕不间断传来的环状火辣，让她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是在感受谁的痛苦。
还是一样没有院墙的屋子，屋顶的茅草似乎比刚才看见的要茂密一些。她艰难移动着脚步向正屋走去，小手抬起，啊，果然是一道黑纹。
听见敲门声，一个男声立刻从里面传来，边咒骂边迫不及待地拉开房门：“终于他/妈的回来了，钱呢？”
尤里被拉扯进屋，没站稳跌坐在地。
好痛。
“被行刑的人拿走了。”她低着头，没什么情感地回复到。
“废物！”坚硬的物体摔打在她的额角，排山倒海的眩晕感让她毫不怀疑下一刻她就会死去。
“一个二个都是废物！”男人怒气冲天，暴躁不安地揪着自己的头发来回踱步：“今天再还不上钱他们就要来人闹事，”他恶狠狠地回头盯着躺在地上的男孩：“说！你这小畜/牲是不是故意的。”
在没有光线的屋子里，所有物体都蒙上一层阴森恐怖的滤镜。尤里耳边的嗡鸣声掺杂着沉闷的震动，她感觉一座大山向她移动而来。
钝痛从腹部传来，向四肢百骸辐射扩散，折磨着她饱受摧残神经。尤里大口大口地喘气，地上扬起的尘土让她涩嘴发痒，她像是被抓出水面的鱼一般呼吸困难。
“你他/妈是不是想要我我的命，是不是早就想报复我了？”男子越说越怒，上挑的额角青筋暴起，脚下的力气也越来越大：“小杂种你可别做梦了，”他忽然蹲下身揪起男孩的衣领，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就算我死，你也必须死我前头。”
恐惧，这是比上次濒死体验更深的恐惧，是来自被人一拳一脚生生击毙的恐惧。尤里想要哭，想要挣扎，想要破口大骂，而这个身体的主人一动不动，只是看向男人脸的方向，鼓膜回荡着因颈部勒紧充血而明显的心跳和男人气急败坏的急促呼吸。男孩太累了，他走了很远的路，受了很重的伤，他索性放松了身体，像一只不再求生的幼兽。
不——不要放弃，尤里无声呐喊，不要，谁来，谁能来救救他……
许是她的祈愿有了回应，她昏迷前感受到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温暖到她好像暂时忘记了那些疼痛，温暖到她可以安心地睡去。有液体不断滴落在她的额头，滴落在她的发顶，像是雨露，又像融化破裂的冰川。她仿佛听见有人在低喃，他说，不要哭了，不要再哭了母亲，我会带你离开……
唤醒尤里的是鼻腔中阴冷潮湿的空气，其中混合着草木发霉的气息，像一把冰锥刺入她的肺部，瞬间将她从刚才窒息的痛苦中拉扯回神。
“醒了吗？”一双红肿的脚出现在她视野前，顺着赤足朝上看去——女人手上抓着什么，衣着还是那件麻布贯头衣，腰间系的红布条皱缩在一处，寒酸的模样一点也配不上她的容貌。
女人缓缓跪坐下来，将手里攥的东西小心翼翼地递给起身的男孩。
那是一枚蓝色萤石打磨成的勾玉，其中掺杂着浅浅的绿，用一根红绳穿在小孔上，躺在女人冻得苍白的掌心里，显出摄人心魄的瑰丽。
硬度低，杂质多，不很透亮，虽不值钱，但在这个时代的平民手上也不多见。尤里恹恹地想，他的母亲也许是儿时对他最好的人了吧。
“听拿来的客人说，这个东西可以向神明祈求平安。”女人努力牵动着嘴角，却露出个僵硬的笑容。
“原谅你父亲吧，他以前不会这样的，”她低头不敢看他，声音也小了下来：“他就是一时被那个客人给的赏钱冲昏了头脑，才会继续让你做除妖的事的。”
得不到男孩的回应，女人忐忑地抬起眼睛：“母亲很感激你救了我和客人，这次的委托之后我就和你父亲提议，不让你再做这样危险的事了，好吗？”
从头到尾小宿傩都不发一言，在察觉女人露出恳求的眼神后，默默抬手捻起那根红绳，套在了自己脖子上。
女人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脸上的笑也真诚了一些：“神明会保佑你的。”
保佑？尤里琢磨着这个词，宿傩确实横跨千年，肉身都不在了灵魂还不灭，但，这真的是保佑么？
眼前的场景又切换了，尤里站在那扇主屋的木门前，听着里面传来骇人的呵斥和呼痛声。
“不让他继续除妖？他不继续给我卖命，靠你的那点钱够个屁用啊！他那个畸形的样子，其他活计谁敢要？我他/妈倒是想让他和你一起搭个伴儿，谁他/妈肯出钱？！”
尤里通过他嘶吼的重音可以推断他击打的次数，恍惚间那场噩梦又席卷而来，好像这些如落雨的拳脚通通都砸在了自己身上。
她推开了门，突然的动静让男人停下了拳头。
女人倒在一旁，不再发出任何声响。
“我去，”尤里站在高处逆着光，将看不清表情的脸显得无比阴郁：“停手吧，我去。”
前一秒她还在为男人眼中明显的退却而不屑，下一个眨眼便又跳转到柴房内。场景切换得越来越快了，尤里感受着脚踝处比上次多出来的重量，想必马上就到关键的时候了。
一个挽美豆良式发髻的男子走近院中，朝她点了点头就向主屋走去。
“惠子，此次来我已下定决心。”
尤里百无聊赖地在石板上打磨勾玉，让它的弧度更圆润，锋角更凌厉。
“我想向你丈夫买下你，如果你想，你的孩子我也一同买下，虽然到我那里也许不能光荣地获得什么地位，但生活一定会比现在强千倍百倍！”
她怔愣了一下，将目光投向窗口……
“你为什么不答应他。”暗红的光影无比凌冽。
女人别过头，将碗放在她旁边：
“要是我们走了，你父亲该怎么办？”
“呵，杀掉就行了。”
闻言女人像受惊的稚兔，摇着头夺门而逃。
“只要你想，我随时都可以杀了他，带你离开。”鬼魅般的声音如影随形，让她的步伐更加慌乱……
“闭嘴！”一阵掌风刮过，尤里的视线瞬间左斜。
“人家看得上你是你走运，轮得到你一个杂种说话？”男人不耐烦地拉扯过一旁瑟瑟发抖的女人：“蠢货，赶紧把锁子开了带他去洗澡！”
解开束缚的同时，尤里感觉自已浑身一轻，双手捉起一直陪伴左右的链条，像鸟儿一样落在了男人背上。
他扭曲起四肢，驮着她来到院子中央。
清冷的月光洒落大地，使一切黑暗毫无遁形，尤里心中快意非常。
腥红爬上了她的脸，湿热粘稠，她兴奋得唇齿用力，咯吱咯吱的咀嚼声让她每一根神经都舒展开来，所有阴郁，所有苦闷，所有屈辱，都随着凄婉动人的哀嚎一扫而空……
她闭眼感受晚风吹拂，轻嗅着夹杂其中的花香，芬芳馥郁，干燥凉爽。尤里揉了揉脸，干涸的液体让她笑起来有些困难。抬头就是一弯重生的新月，旁边浩瀚的银河也因此黯淡，她顿时胸间无比广阔，第一次觉得人间如此美好。
这就是，自由吗？
随着心脏平稳地回归胸腔，耳畔的嗡鸣也逐渐褪去，尤里听见了女人沙哑的低泣。
她哭多久了？
尤里向瘫坐在地上的女人看去。
“怪物……怪物……杀/人了……怪物……”
不愉快。
尤里扯下脖子上的红绳，将勾玉锋利的尖角没入她的脖颈。
她终于看清了女人的眼睛，细长上挑，瞳仁是浅棕的，一整颗浸泡在泪水中有种脆弱的美感。
女人头一回将目光坚定地落在她身上，细指牢牢地嵌进她干瘦的小臂，看样子已是苟延残喘，却挣扎着要将最后的话送到她耳边：
“要是没将你生下来，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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