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两天前,日,朱雀街。
孙牧良骑着马带着二十多个官兵把喧嚷热闹的朱雀长街捣出一条分流,一行人严装整束像一条黑色的长蛇般直奔朱雀街中心的凤鸣楼而去,夹道两边的百姓远远看见跨在乌骓马上、着一身绢衣银甲的孙牧良过来,都不约而同地发出赞叹声,桃李年纪的小丫头更是害羞地拿帕子掩住脸,但又实在惹不住不看孙牧良英俊的相貌,一个一个浮上绯红的脸,左右接耳道。
“这个人就是左丞相家的二公子,孙牧良?长得真不是凡品,不知道什么样的小姐能配上这样玉树临风的公子?”泱泱人群里不时发出两声惊呼。
“他可不只是玉树临风,战场上厮杀一方时那才叫迷人?“
“哎,你说,同样都是公子出身,国公府那个浪荡哥儿跟咱们孙公子怎么就差那么多呢?”
“是啊,国共府和左丞相是朝廷两大肱骨,两家在朝中的地位势力不相上下,按说培养出来的孩子也是平分秋色,可咱们孙将军的军功都砸了一箩筐了,听说这次又扫了一帮中洋倭寇,很得皇上看重,刚回京那日还进宫受赏了呢,五十箱金银布帛,又赐了良田美眷,真是抢足了风头,听宫里传出来话说,圣上要赐他中郎将。在看看那南国风整日不学无术,浪荡成性,如今竟然还为了争一个男妓残杀四条人命,希望官府早早将此人缉拿归案……”
“就是,就是……听说给南国风□□那男妓前不久刚从凤鸣楼赎身回来,从良了以后谋了个马夫的差事,哪想到南国风还是不放过人家,真是个可怜人呐……”
各种戴着金钗银饰的脑袋间金子燕那颗铮亮的圆脑袋格外显眼,他今天替南国风出来打探孙牧良消息,这两日城中的搜查得格外紧,金子燕易了容,整了一个布衣的和尚造型,谁也看不出来。
眼下金子燕听着左右的丫头辱骂自家公子,两个铁拳头都拧起来。
他这几日每天都打探孙牧良消息,前几天孙牧良一直深居府上不出来,今天看他一早就整理军备,金子燕便一路从他府上跟过来。
看孙牧良已经从眼前过去,金子燕也不多停留,把挎在腰间的草笠子扣脑袋上,拉低竹帽檐,矫捷地从人海里出来。
凤鸣楼门口给身穿藏蓝色,脑袋上顶着青锥红帽的官兵四面围起来,路过的妇孺幼童都好奇地往里张望,男人也往里面望,旁边婆娘一拳揍后脑勺上,咬牙切齿道。
“该,这种淫!邪之地早就该查封了好,省的你们男人不管老婆孩子死活往这销金窟里砸钱!”
“……‘
此时凤鸣楼里花钿叮铃锒铛坠地,男女哭泣求饶声从布幔旖旎深处直拉扯到楼门口。金檐下两个大红珠绒灯笼在春日料峭中摇摇欲坠。徐娘半老的嬷嬷给两个体壮的官兵一路从三楼阶梯上拖下来,丢在孙牧良脚下。
那嬷嬷吓得嘴唇打抖,但还算硬声硬气。
“孙将军这是为何?大人想要查封这楼可不要忘了,这是官家开的窑子,每年钱财进账无数,你么这些吃军饭的,军饷粮草也多有从我们凤鸣楼中掏舍,现在您下了战场就看不起我们这些地方,这是何话?”
孙牧良从那日收到长安的头发心里就憋着一口火气。
军饷粮草从凤鸣楼中掏舍?如何掏舍?靠做那种事吗?
他的长安初来京城不过十三岁……
……………………………………
五年前,京城西郊,冬日,大雪。
寒风卷起凉薄的雪花砸在脸上,白茫茫竹林中深不见人,过了一会儿,白色的雪地里慢慢出现两只脚印,深一脚浅一脚踩进雪地里,瘦成竹竿的两条腿快要支撑不住整副身子倒在雪地里,双腿网上是一张素如砂纸的脸,少年看起来十二三大小,即使过分瘦弱还是能看到蓬草头发下清秀的脸颊。
“小子,你要是能给你爹还上欠我们的五十两银子,老子就放你了爹,要是不能,你回来就等着给你爹收拾吧。”
他从来没有来过这里,他家在遥远的南疆,那里很少下雪,温暖如枕被的沙发可比这中原暖和许多。
茫茫白色中辨不出方向,只好一条道路走到黑。他一步都不敢停留,多耽误一刻,他爹就有性命危险。脚已经冻得没有知觉时,瞥见前面烛火明亮,银银碎碎的灯光从密实深幽的竹林间穿过来,少年冻得僵紫的嘴唇终于牵出一抹笑容,是街市,只要走进城中就有救了。他拿不出钱财,五十辆银子,他就算卖了自己也卖不出这个价钱。但他可以报官,那些匪贼劫掠了他们的丝绸茶叶,还将他父亲扣留,只要找到官府,就可以救父亲。
少年怀抱希望从竹林出来赤脚走向街市,这寒冬腊月的,衣着鲜丽的人们向少年投来异样的目光,这倒不是因为他赤脚行走、衣衫褴褛,而是因为他异族的衣着与京城之人不太一样。
少年一开始以为别人笑自己脸太脏,他从南疆跟着父亲两人长途跋涉到京师,刚才又遭遇山匪抢劫,想也想得见自己多狼狈,少年四下看一眼,随便从地上攒起一团雪在脸上抹了两把,拿袖子挡住脸,咽了一口雪下去,解了喉咙了干渴,冻得发麻发痛的手搓搓大腿,这才发现他腿上的裤子不知道何时破了大洞,两条森白的腿一时没了遮挡,走动的时候少年腿下的曲线便若隐若现。
他在南疆长大,那里有辽阔的大漠和孤寂的苍鹰,驼铃从黄色的古道上传来,飘得很远很远。他第一次见这么多人,京城似乎比他想象得还要大,还要繁华。
不过他现在完全无暇欣赏。
“大娘,求你告诉我官府怎么走?”
他一路问了好多人官府在哪里,不知道怎么别人看他的眼神都是无奈的,而没有一个人告诉他,甚至有人还嬉笑他。他在南疆时总听两千里以外的京师是人人向往的富庶安居之地,民风和乐,政治清明,不该是这般冷漠。
“孩子,你不是我们京城人吧?”
“那是什么意思?”
那妇人手里挎了两大篮热包子等着去卖,并没有多向他解释,上下打量他一眼,很是无奈地甩手走开了。
“大爷,小的上有老下有小,实在拿不出五贯钱了,大爷行行好,放过小的吧。”
前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两旁罗列摊贩的宽窄巷子中,一行官兵打扮的男人痛揍地上佝偻的老人,他们都穿银色十字甲,两肩的缀袖上刺着猛虎,腰间悬挂佩剑,威风凛凛。
为首的男人约莫三四十岁,丝毫不同老人告饶,一脚将那老人的面人摊子踹翻,点琢逼真的观音菩萨,孙悟空稀里哗啦碎了一地。那男子一把老人领子,又是飞起一脚跺那老人肚子上,路边的百姓都蛇逃鼠窜般离开,没人敢看一眼,更没有人敢阻拦。
那老人护着手里八岁的孙子,颤巍巍地喘着气抹去那孩子眼角的泪。
那个面目狰狞的军官一抬手捡起地上的观音菩萨脑袋就要往墙上砸。
老人见状赶紧劝慰,“大人万万不可这般无礼啊,那可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
“救苦救难?老头,菩萨都渡有钱人懂不懂,你这穷酸样,一天卖不出两个面人,能挣回个香火钱吗?再说,观世音都是白玉之身,就这么个粗面人也能叫菩萨,人家都不买你的账!”
“菩萨是神灵,本就无所化身,何必在乎是金玉还是糠面,大人今日这般欺辱菩萨,不怕遭报应吗?”
黑脸军官一愣,看看旁边的属下,放肆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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