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牙州文首(二)
“这个便是么……”
龙承烈转身问着沙木合,面色冷然。
一个背叛同族的畜生,一个啃咬着异族吃剩骨头的杂碎,真不知道从何处得来的胆气,居然还有脸在吼叫。
应该是在冲着褚天光而去,此际的百木寨中,仅有他一个穿着大赵的军衣,而对斡图达鲁主子,断不敢如此的狂吠。
“是,就是那个巨人……”
“怎么回事,百木寨中怎生还有个举人……”
风不破诧异了。
想不出这人的来路,但是如何应对却是一桩麻烦。
毕竟文人在大赵都有着高人一等的身份,也都是傲人一头的性子,自家一堆堆的咬成了狗,但是对着军将、商贾、寻常百姓这些人等,却拼成了吃人不吐骨头的狼群。
“狗日的大头巾,忘了祖宗的杂种……”
唾骂了一句,随口安排着风不破,
“风叔,随后的事情你布置吧,我去会会那个把诗书读进狗肚子里的混账……”
龙承烈只顾着自家嘴中痛快,却忘了身后还有个举人身份的百里复。
他忘了,百里复却不甘心,一只大手穿过人群在龙承烈的肩膀上一拍,
“小烈儿,你张口狗日的大头巾,闭嘴把诗书读进了狗肚子,如何,你是存了辱没我等读书人的心思,还是寻不到夸赞我等文人的词语……莫要忘记了,狗性忠良,若是那人品行不堪,你没得辱了狗的名头……”
一口玩笑说过,就势单臂搂住了龙承烈的肩膀,并行起来,
“我与你一同瞧瞧,看看那个牙州文首是何等样人,比起我这个辽州案首如何了……”
“必然是比不过你的……”
身后,传来万传山阴阳怪气的腔调,
“你与武将比拼文采,又与文人比拼着武力,左右都是你稳赢的把握……”
一阵爆笑轰然窜向了夜空,散向百木坡的四野。
笑声未息,风不破清朗的声音响起来。
“趁着龙锋将还在,我先安排一下,如若不当,便以龙锋将的部署为准……”
此际,百木寨中基本已无战事的顾虑,正是树立了威信的时候,一段言语,虽然是风不破自家安排,却把龙承烈推到了前面。
连平素私下里的称呼都改掉了,直接唤起了官职。
“万传山,你点出十人,接续了沙木合等人的活计,监押着那些汉籍的奴兵把寨子收拾一下,把那些散乱的柴捆之类归整了,干完活后,都捆绑了,明日里弄清他们过往的罪处,再行计较……”
“风六伯,你拣选几个老成的,找寻一下那些被掳掠来的可怜人,好生安顿了,看管好了,莫要让她们寻了短见……”
“龙锋将,风头,帮忙问询一下寨中之人,哪里有酒,我想给那些女子灌下去,先醉倒了,明日再行慢慢宽解,否则,人少了看不过来,人多了有难免出了疏漏……”
风六伯虽然可以自行问询沙木合等,但是如此绕了弯子,也是为了主将颜面。
“沙木合……”
“我也不知道啊,回头就寻人问了……”
“可,寻到酒后,你就召集你的那班兄弟,先行把寨中的战马归拢到一处,仔细看顾了,明日里咱们弟兄先拣选好逃命的本钱……”
又是一阵笑声。
“还逃什么,赤巴拜都拿下了,要是再来些斡狗子,也就是在给咱们发利市……”
“就是……”
众人的笑闹中,风不破也微笑了面孔,扬声叫道,
“没有领受活计的弟兄,都随了我,一间间屋子的翻检了,把斡狗子孝敬咱们的财货都搜出来,明日里大伙分了财货,趁你们腰杆有劲,回转之后,赶紧撒了传宗接代的种子……”
“有一宗,哪个要想私藏了,就藏得严实些,莫要让人发觉了,一旦查出来,要么自断了手脚,要么就此滚出右锋……”
与百里复走向传来声音的房屋时,龙承烈回转过了头正要叮嘱了右锋的兵将,见蹦豆子还跟在后面,扮了亲随的跟班,
扬声喊过之后,在兵们的埋怨声中,抓过瘦小的肩膀,一脚踢到了小屁股上,
“滚远些,去寻了吃的,或者是自己找了事做……”
房子外面看着矮矮的很不出奇,但是进到房内,却颇是高大,两排木板钉作的通铺上,占据屋中大半的空间,剩下的空闲都变作了一条通道。
点着了柴捆,屋子里不但温暖,也很有些明亮。
通铺上一片狼藉,有散落的衣物,也散碎着的金银。
屋子中立着两人,一个果然是褚天光,背对着门口。
面对门口的则是一个白净面皮,三十多岁的三角脸。
通铺上还蜷缩着一个女子,手脚缩抱在一起,脸也深埋在膝间,远远望去,只能看到一头蓬乱的黑发,还有身上披着一身看不出颜色的小衣。
走进时,那三角脸正撅着山羊胡子,翘着一双兰花指,向着褚天光喝骂,
“你个粗鄙狗才,居然还敢管你田家爷爷的闲事,活的不耐么……”
褚天光却是一言不发,只是呆呆挺立。
“没出息的夯货……”
仗着自家高过一阶的官职,百里复一把推开了褚天光,挤到了三角脸的身前。
“在外面便听到有人在叫嚷,说什么自家是牙州文首,举人身份,是你么……”
“你是何人,不错,我便是牙州文墨第一的田奉恩……”
“牙州一州之地,你如何敢说自家是文墨第一……”
“我乃庆德三十三年举人,十余年来,牙州除我之外,再无他人中举,你说我是不是第一……你是何人……”
“牙州乃是沢州府的辖下,我且问你,你中举之际,在沢州排名如何……”
百里复不温不火,娓娓问询。
“那一年我身染重恙,考试之际还在病中,故而未曾取得好的名次,只是得了第十三名……”
也不知道身染重病是真是假,不过看得出,这个田奉恩对自家的成绩还颇是满意,不仅言语中,便是面容上,也是自觉文曲星附体的傲然模样。
“你怕他……”
百里复转向褚天光,
“读圣贤书的……”
“所以你就怕了……”
百里复的语气中满是刻薄的讥讽。
“到底发生了何事……”
龙承烈止住了百里复。
百里复是文人出身,又勉强算是少年得意,二十岁中了秀才,三年之后又得了案首,年幼时或者会有体会,但是中了秀才之后,自然不知道寻常人对上那些满腹经纶人物的胆怯心思。
何况还是几乎与娼妓奴仆一班贱籍同等境遇的军汉。
“我适才在寨中查探,没有动静,欲要回报之时,听到了屋子里有小娘的痛叫,就赶过来了……”
“你等何处军马,不妨与你细说,我的舅父便是京中兵部武选清吏司的主事郝大用……”
“他适才也说了这个名头了吧,文人,还有个兵部上官的舅舅做依靠,果然怕人的紧……”
撇了一眼褚天光,在责怪着没出息。
之后便直直的盯住了田奉恩。
“举人老爷,我这兄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不知道老爷身后还有偌大的靠山……”
“知道就好,与我滚出去……”
田奉恩右手又扬起了兰花指。
却被百里复一把抓住了指向自家颜面的食指,用力一折,
一声脆响,竟是生生掰断了。
“啊……”
一声痛呼刚刚吐出,却被百里复随手跟上的一巴掌拍回了肚腹。
人也被砸的委顿在地。
“你个狗日子敢再叫一声,我就掰断你一根手指,手指不够我就掰断你的脚趾,脚趾不够,我就一寸寸的砸断你的骨头,我倒想看看,是你的叫声多,还是你的骨头多……”
蹲下身子,俯看着田奉恩,
“听明白没有……”
田奉恩左手捧住了右手,浑身疼的直打哆嗦,却不敢再吐出一声,便是呻吟,也被死死咬紧的牙关堵在嗓子眼里。
“问你话呢……”
一巴掌拍向身下的脑袋,打疼了田奉恩的同时,也把他头上破烂的羊皮圆帽扫落了,露出了秃亮的脑门,还有脑后一个尺余长的小尾巴。
“爷爷,你不让我说话的……”
田奉恩在委屈着。缩紧了脖子。
“褚大骡子,怪不得小烈儿唤你做大骡子,你就是个撒不出种的货……”
把田奉恩的脑袋当做了扶手,按住了立起来,顺手掂起那根猪尾巴粗细,也是一般形状的东西,扬向了褚天光。
“已经是没了祖宗的玩意,你也怕……旧日里对上我的本事呢……”
一扯辫子,百里复也不理会褚天光投向他和龙承烈身上的恨恼目光,向着身下喝道,
“跪好了……”
“适才有兄弟说我这人很不好,专与武将比文采,与文人比武力,现下,我就改了这毛病,先与你比比文采……”
“你说你是沢州府举人的第十三名,挺怕人的,不过,沢州文风不盛,比起我辽州来,差了该有十几分的模样,区区不才,我乃庆德三十三年辽州府的案首……你说我这文采比你若何……”
“原来是同年的年兄……”
田奉恩刚刚挤出一张谄媚面孔,立时被百里复用手中的辫子抽了回去。
“我问你话呢,你答非所问,自家说掰断哪个手指……”
“自然是爷爷的文采高些……爷爷,咱们真的是同年啊,都是庆德三十三年的举人,将来进京,一旦中了进士,可不就是同年么……”
脸蛋被辫子抽的不甚疼痛,羞辱的成分居多,但是脑后却被拽扯的痛不欲生。
田奉恩左手护着脑后的发辫,哀告着,
“爷爷,掰断手指很疼的,莫要再折了……”
“不准叫我爷爷,叫将爷叫军爷都成,就是不准唤我爷爷,我生养不出你这种忘了祖宗的杂碎,即便生养了,知道你这般甘为异族驱使,祸害汉家的品行,我也会把你弄死了……”
“成,成的,军爷,将爷……”
“那好我且问你,你既然是牙州文首,举人身份,你可知道礼义廉耻,可知道忠孝二字……”
“咱们汉家,身体肤发都是父精母血滋养而成,你现下却剃了头发,做了斡狗子的狗,一味的祸害同族……”
“你倒是与我说说,你哪来的脸面,拿着汉家的教诲,凭着汉家与你的功名,转回头来,跟在斡人的身后,欺侮汉家女儿,汉家儿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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