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将佐（一）
离着天亮的时辰还早，中军大帅方纯向又是一个泰山倒地也不改规矩的脾性，唤是唤不起的，只能平白招惹了闲气，杜怀意心中惶急，盔甲都披挂整齐了，却只能在军帐中坐着，等候着天明。
那时，方纯向才会离床起身，办理一日的军务。
虽然现下有亲兵营的三百马军赶去百木寨，但是毕竟还隔了绿安大营，六七十里的道路，又是黑夜，总是生不出安稳的感觉。
唤来一名亲兵，安排他骑了自家的快马去往绿安，赶奔第三将的营中，令宋天辰尽速调拨两锋人马，前往百木寨。
虽然知道那都是些怂鸡一般的角色，有等若无，但是毕竟多一个人是一个。
安排停当，杜怀意调来风成九和风敬侯，仔细询问了百木坡一战的经过。
问过之后才知道这一战赢的精妙，也赢的侥幸。
精妙之处在于诱敌，果然是承继了龙平沙武略的传人，也不愧是自家看重的人物，经了斡图达鲁人两次诱敌之后，竟是抓住了对头的心思，将一个诱敌之计砸了回去。
一战而定。
此后的事情，不过是顺势而为，特别是惊动了扮作使者欲要拿下赵军主将的赤巴拜，让人擒了军将，险些生出意外一段，更是其中的败笔。
侥幸，老天保佑，顺势而为也好，机缘巧合也罢，一桩桩的叠垒起来，总算是铸就了战果，赢下了这一仗，夺了百木寨，也拿下了赤巴拜。
至于那个达赫部的王子那里颜，在本族中或者地位尊崇，但在军阵之中，无名鼠辈，就是个捞取功劳的零碎，捉了，也不过给百木寨的大捷增了一个添头。
百木寨一段胜战，不在于斩杀了多少敌兵，也不在于拿下了赤巴拜这个硕大对手，重要的是将改变时下赵军只能静候斡图达鲁人攻击的尴尬。
在百木坡屯下兵马作为援应，依托葫芦谷的地形，遏住斡图达鲁人的兵锋，这是守。
而且守得安稳，守的惬意。
还有攻。
若是在防守之时，遣了一队精锐，翻越山岭，插到乌安县，占据了，卡住葫芦谷的入口，那么，不但断了攻打百木坡的斡图达鲁人的粮道，更能断了他们的援军。
那样，就是不去攻打，仅是拖着消耗他们的粮食，饿着，也能把葫芦谷内的斡图达鲁人饿死，
那就断了斡图达鲁中路军的一条腿，至少也是一根手臂，
平灭了葫芦谷的反抗，占据了乌安县，把那里做了根基，那么大赵与斡图达鲁人间的攻守之势便就倾转过来。
斡图达鲁人攻不进来，赵军却可以随时杀出去。
杀他个片甲不留，杀他个血流满地。
斡图达鲁人中路军败了，那么，东西两路也就不败而败，
那时，恢复大赵沦陷故土，指日可待，
关键是百木寨，如论如何要守住的。
守不住，遑论其他。
可惜，除了自家亲兵营的五百兵将，和绿安大营中等若如无的两锋兵卒，此际，手下执掌了六千八百九十七名将卒的杜怀意，却派不出更多军卒。
大赵规制，太平时月，勇烈军、胜捷军这类战军，各部主将只可调动本部军马的百中之一，用于追讨叛贼，剿灭匪乱。
临阵之际，调派的兵马可以多些，也不过百中之五。
而且，行动距离都不得超出驻地的百里。
若要更多，平素需要呈报掌管兵马军事的兵部，得了允肯，取了堪合兵符，方才可以。
如若出动五百以上军马的时候，更需要内阁大佬们的会商，拿到签派红批。
战时，则要得了统军大帅的金批令箭，
否则，无论匪事、兵事何等紧急，战军兵马都不得出动。
无奈之下，武将们只好自家出钱，募集了勇壮战士，担着亲兵、家兵的名头，以备战事紧急时使用。
反倒是被文官出身的知府知州掌握着兵权的州府军，想派多少就派多少，想走多远，就走多远。
庆德年间，相州匪乱，相州知州李静得怕丢了乌纱，不敢向朝廷奏报，遣人找寻了做着和州府知府的弟弟，两地千里之遥，那个李静桂，竟然把和州府的一万多府军尽数派出。
战后，内阁传出的一句兄弟情深，居然成就了李静得、李静桂的一桩美谈。
而当时在相州屯住的甘武军一名虞侯，派遣麾下一营五百多兵卒，杀散了攻打防地八十里外巨石县的流匪偏军，战后却被砍了脑袋。
罪名是私调兵马，违抗军律。
据说，内阁最早传出的罪名是私调兵马，图谋不轨，几乎就差将谋反二字扣到那虞侯的头上。
还是那个被救了阖县万余父老和自家性命的巨石县知县长了良心，数次上书之后，又跑到京城，找了自家师父和同年做应援，总算将图谋不轨这桩几与谋反一般的罪过，换做了违抗军律。
如此，才只死了虞侯一人，让他全家脱了满门尽斩的厄运。
都是前朝武人作乱的因缘，让文人们起了提防之心。
可是造反的武人毕竟是少数，大多数的武人还是只想着吃饱穿暖活下了性命，如此提防，固然可以断绝武人作乱的可能，但是也伤了绝大多数军将的心。
而现在，这提防已不再是提防，而是大头巾文官们操控权柄，拿捏武人的得意。
杜怀意还记得当年老长官龙平沙对此的评析。
娘的，这些狗日的大头巾。
心中骂着，杜怀意让风成九两个自去寻了本军的医官，为赤巴拜诊治弩伤。
之后便由风敬侯监押着，等着自家的处措。
没有书信，也没有明说，却知道小烈儿的心意。
没有依着军中的规矩，同寻常的战俘一起，一层层的递解上来，而是径直送到自家的面前，这是起了惺惺相惜的心思，想要借了自家的名头和声望，保下赤巴拜的性命。
也是，就凭着丢了自家性命、毁了自家名声，也欲要保住属下性命这一桩好处，也该保住赤巴拜的性命。
这种事杜怀意自问做不出，能做出的只怕是龙平沙，
或者还有日后的龙承烈那个傻小子。
可是，哪里有那么容易，
那么一个名声显赫的勇将，瞒是瞒不下的，报上去，只怕因为赤巴拜的名头，未必会如了心意。
虽然心中佩服着赤巴拜，但是杜怀意依旧打定了主意。
夜里寒冷，特别是时下快入冬的时月，布制军帐里即便点了火盆，也遮不住透骨的寒意，当着金雕锋锋将的舅子还送来两个粉头，但是依旧把素来怕冷畏热的王世德冷得没了取乐心思。
那两个粉头，也就做了被窝里的热袋一样用处。
早就有了寻一处大户住进去的思谋，可惜，虽然是个营统制的身份，周围的大户依旧看做是大头兵一般的人物，根本没有看高一点的觉悟，逼得自家只能住在军帐里，同那些穷苦军汉一般的苦熬。
还好，昨夜里中锋那班崽子争气，把大户们抢了，说是抢了金银，还扒了衣服。
消了自家的恨恼，也取了今夜的好处。
今日早间，以往那些眼睛素来看着天日的大户们总算有了做孙子的乖觉，早早的拎着金银，求肯着搬入到自家。
一整日的酒宴，又住进了暖和的屋子，酒足饭饱之后，便生了欲念。
那般大头巾果然有些好处。
饱暖思，
这话精妙，妙极了。
睡前整治了一次。
不过瘾，睡足了，王世德将两个粉头又弄起来，正拼做一处，弥补着这几日的亏空，房门却被推开了，他八房小妾的弟弟，前营金雕锋锋将齐如玉撞了进来。
“统制，右锋把百木寨拿下了……”
齐如玉根本没有回避的心思，虽是姐夫舅子的身份，但是都是男人，谁不知道谁长了什么东西，何况，过往还有两人一起比拼的经历。
对齐如玉来说，姐姐姐夫只是个亲近名头，亲近起来才是根本。
正忙活的王世德听了之后，惊住了，跳下了床，就那么大喇喇的站到了地上，
倒是那两个粉头还有些羞耻的细腻，抓过被子，挤到一处，遮住了身子。
“你说什么……”
“右锋拿下了百木寨，还擒了一个王子……”
“可是真的……”
“做不得假……褚天光把俘虏都押回来了，就在大营，一二十个呢，还背回了百十个首级，我探查了，都是真的斡人，不是砍下充数的……”
“充数的事情龙承烈不会做的，那个死心眼的，整日里只有一腔子护国佑民的笨蛋心思，哪里做得出那般精巧事情，你以为都是如你一样的么……”
王世德很不满意的撇了自家舅子一眼。
这个小混账，只是生了一副攀附权贵的玲珑心思，主意一个个的，但是两军阵前，就做了泄尽了气力的男人物件，软塌塌的没有一点用处。
三个月前，还杀了十几个逃难过来的流民，当做了斡图达鲁的首级，呈送上来，想捞取些功劳赏钱。
可你他娘的把那两个女人的脑袋也剃了头发算怎么回事，拽扯下耳环之后也不知道修补，割了也行，就那么明晃晃的亮着两只扯裂开的耳朵，递送上来。
幸好自家知道他平素的为人，查验时多了些警醒，方才瞒下了，否则将里执行军律的司法检点出毛病，认起真来，一个杀良冒功的罪过扣下，任谁也保不住。
还有这次，自家在方大帅面前拍了胸脯，拿下了军令，想着就是拦截斡图达鲁人的三五个探马斥候，凭着金雕锋百十号好身手的斥候硬探，都是精中选精的悍勇兵士，无论如何也是手到擒来的功绩，竟不敢去。
平白便宜了龙承烈那小子。
“取衣服来……”
没有回身，向身后吩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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