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以刑聚气(上)
王家宅院后花园。
这是一座占地三亩有余的精巧所在,中间挖了一个亩多的圆形池塘,围绕着池塘,一条碎石子铺就的小路蜿蜒曲折。
池塘边上,原本是种植了各式的名贵树木,只是,因为王家人许久没来,忘记了这所宅院一般,那管事的没了约束,不仅将那树木砍伐几尽,换做了银钱装入自家口袋,闲出的土地也做了菜园。
入到昔日里满是江南秀色的后花园中,如今只剩下两株并蒂而生的银杏树高耸如云,还有探入池塘的一座凉亭,除此之外,尽是平坦所在。
管事的原本也是要将这两株银杏砍倒的,只是后来家仆中有见识的指点了,每年的秋末将银杏叶子搜集了,卖到庆州的医馆中,如此,才做了每年固定的进项,保留下来。
右锋和将要入到的将卒们就集结到了银杏树旁。
见兵们聚齐了,龙承烈站到了队伍前面。
因为心中不满,龙承烈将一腔子怨恼尽皆书写到脸上,小黄脸便如挂了霜气的老黄瓜,固然冰冷,也满是皱褶。不耐看的紧。
没办法满意。
立到了银杏树下,令蹦豆子吹响了集结队伍的牛角号,过了足有两盏茶的工夫,才见到第一个兵从月亮门处现了身影,此后方有兵零零落落的走来。
却是一边走着一边笑闹,宛似在街道中游玩一般。
六十余人的一次集合,居然用了两刻钟的时间,即便如此,寻了位置,立到队伍中以后,却仍是嬉闹不休。
“今日聚集,不为别的,仅是两桩事情,其一,经与冯光蔡冯锋将和寇大海寇队正商议,今日之后,中锋、金雕锋火铳队并入右锋之中,具体的军号、统属以及官佐任用等项,待呈送上峰的批文回转再行宣布……”
“即日起,所有人等每日都需操演武艺,每十日休沐一日,在此期间,虽是有女眷在侧,也不得相聚,更不得苟且,若有违者,按十七军律五十四斩中奸军一项处置……”
“人马操演由寇大海暂任教头一职……”
“若是有人不愿入到右锋,此际便可提出,本将将书写了文书,就此转往掌军使座前处置……”
“十数为限,十数之后,所有未出列者,我均视为愿意留在右锋……”
“一……”
之前的军议时,也商议过中锋和金雕锋火铳队中不情愿者的去留,按照冯光蔡和寇大海的说法,他们的属下中该不会有人不愿留在右锋,且不说右锋中时下军中第一人马的响亮名号,便是吃饱穿暖、还有分润缴获的好处,也是兵们不肯轻易舍弃。
何况,离了右锋之后的去向,也是各人的顾忌。
龙承烈与杜掌军亲近,这从那日里杜掌军的亲兵营副统制的颜色中就能看出来,齐如玉与大蛤蟆的亲近关系,勇烈军上下无人不晓得,可是那个杜统制却径直揍了两遍,而且,在闻听龙承烈生了意外的误传之后,竟要派人追索回已经放走了的齐大赖子,取了他的性命。
离了右锋,便是恶了杜怀意心中的得意人物,去往他的座前,由着他的安排,没给装到大将军炮中做了炮子,那已经是杜爷爷给了自家百十丈的恩典。
去往前营,虽然是等若叛离了中锋或者火铳队,但是,未必能受了王世德的亲近,毕竟火铳队两个火头军的前车之鉴明晃晃的摆放在那里,那两张烂屁股,刚刚才结了肉痂。
至于转隶其他军营,一则必然会如刚入营的新卒一般,受尽了欺侮,二则,凭着右锋时下的声名,无论怎样的说道,肯放弃进入右锋的机会,必然会引起去往那营军卒的猜忌,到时候,依旧是一个不受待见的结果。
但是,却不能不说这各自考量的时间。
不说,便是强迫入到右锋,日后有生事的官佐那里就落了话柄。
说了,那各个就是自愿加入的右锋,管教起来也是一处理由。
“十……”
“既然大伙儿都愿意留在右锋,那么便说第二桩事情,行军律……”
早就知道了这番结果,龙承烈毫无意料之外的心动,冷着面孔,直接说起来。
“勇烈军第三将前营右锋锋将龙承烈,于雍和六年十月二十八日晚,唆使家仆伙同乱兵抢掠民间财物,事涉军律第八条中所到之地,凌虐其民一项,本应处斩,但事出有因,故而,鞭五十以为惩戒……”
“勇烈军第三将前营右锋锋佐百里复……”
提了百里复的名字,龙承烈心头一笑,更是一暖。
结束军议之时,百里复突然提了自家的盘算,只宣讲军律而不借机整治一两个,总是起不到效果,如此也就引发了新一波的议论。
当时倒是有几个人选,比如违抗十五日不得同房的军令,与老婆睡了的卓青山,早先偷窥了女人的金雕锋火铳手刘大山,如此等等,拣选过后,却都不尽如人意。
卓青山虽有奸军之嫌,但是王家宅院不是军营,而且苟合的也不是别人,是他自家娘子,虽没有明媒正娶,两人结亲之际,可是在百木寨的众目睽睽之下,大伙儿都可佐证的。
而且,卓青山与自家婆娘办事,是违抗了龙承烈当日里在百木寨中颁下的军令,但是那毕竟是一份落不到纸面上的律条,拿出来说事,委实有些攀诬之嫌。
至于偷窥的那货,仅是过了个眼瘾,事后还挨了胖揍,若是再拿他行了军律,一来等若惩治了两番,必然引起了兵们特别是金雕锋火铳队诸人的不满,二来,这人毕竟是初入右锋,把他处置了,也有欺负新入营军卒的嫌疑。
一来二去,便就找寻到了中锋抢掠大户人家衣服的痛脚,冯光蔡倒是想担了这罪过名头,可是他毕竟是受人唆使,主谋可是风六伯。
而风六伯不仅年岁已经大了,未必能经受住军法,而且也不是军中之人,拿他做了惩戒的榜样,未必能够镇压了兵们的嚣张,让他们生出了畏惧。
如此,龙承烈便推了众人的拦阻,挑捡着自家,做了受罚的人样子。
没想到百里复却怕自家当主将的兄弟受罚之际损了锋将的权威,军议尚未结束,便当众一拳打在了龙承烈的面上,然后一脸笑意的寻了挨揍的由头。
“百里复于雍和六年十一月初九日,殴打上官,事涉军律第四条构军之罪中,多出怨言,怒其主将,不听约束,更教难制“按律当斩,但是念及初犯,目下又是用人之际,故而鞭三十以为惩戒……”
“龙承烈、百里复之罪,亦为全体将卒初犯,如有再犯者,斩……”
“今日此后,诸军当以十七军律五十四斩为行事规矩,但有所犯,尽皆按律行事……”
龙承烈平素里闲言满嘴,但是一旦进到正式的场合,那嘴就拘束的很,第一次给兵们训话时,立了足足盏茶时间,却没吐出一个字来,如今,虽然训话之时已经不需要打腹稿了,但是他觉得,此际,还是少说为妙,少说方能入耳,多说了,兵们反而会懈怠。
当此之下,却是懈怠不得。
何况,一会儿自家还要挨鞭子,挨过之后还要抡鞭子,无论如何,也该留些气力。
“冯光蔡暂行司法参军之责,监刑,并重宣军律……”
“寇大海行刑……”
兵卒们被呼喝着,从各自歇息处喊叫出来时,都是一脸的莫名其妙,十几日不闻战事的悠闲,更是养出了一身的松懈脾气。
由安歇处走出时固然是松松垮垮一副懒散模样,到了王宅后花园,虽然排成了行列,但是精气神却没有提振多少,散散乱乱的,交头接耳相互探询消息的也有几个。
待到龙承烈立到队伍前,被龙承烈脸上的阴寒压迫着,兵们停止了私语,一个个努力的站直了腰杆。
及至龙承烈列了自家和百里复的罪状,申明要严正军纪之时,兵们站的更直了,便是队伍,也整齐了许多。
如此方才有点兵的样貌。
右锋没有执行军法的司法参军,那是营一级才有的标配,而百里复原本是做司法参军的上佳人选,可惜自家求着被行着军法,自然也就不能担了这份职责。
如此只好辛劳了冯光蔡,做了司法参军一般的人物。
至于行刑,龙承烈可不敢假手右锋诸人。
一场场战事中,虽然赵军迭遭败事,但犯错的都是上头的军中大佬,无论是龙承烈也好,还是百里复也罢,在战阵中真还就没有可以指摘的错处,至少,他俩没有像其他的军将一样,见到形势不利,先撇了手下的弟兄。
相反,因为他们二人的安排,右锋也比其他的锋、队损失要少许多,中锋还余有二十多人,而左锋,连同锋将、锋佐、协将在内,也不过八个人,连一队之数都凑不完整。
而且,在败退之际,右锋也没有丢下伤患,后队的队将谢三麻子被斡狗子的马蹄踩断了腿骨,右臂也砍断了,是龙承烈带着风猴子和风成九,拼死抢了回来,连断了的右臂也没落下。
而在其他的锋中,特别是勇烈军之外的兵马,锋将层级的军将因为有战马可以代步,败退之际跑得很是欢快。
便如左锋,一百三十的员额,如今大头兵只剩下五个,锋将层级的却是一个不缺。
这还是好些的。
因为这些,若是让右锋的兵士们行刑,莫说是三五十的鞭子,就是百十数,千把数的鞭子,也不会让龙承烈和百里复的背上落下一条红印。
何况,龙承烈和百里复是右锋的一号、二号人物,就是免得日后被穿了小鞋,受了挤兑,更被派了送死的活计,行刑的兵士也不会施尽全力。
这却不是龙承烈需要的效果。
而寇大海则不同,之前做了不得手下留情的点拨,而且与冯光蔡一起担了监刑和行刑的活计,也是将其二人揉进右锋的考虑。
“监刑就位……”
龙承烈低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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