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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乌南(上)


又是一场暴雪。

        从前一日的午夜起,雪便零零落落的飘下,直至十一月十四日的午时将尽,方才缓缓停歇下来,变得若有若无,偶尔落下的几丝,却辨不清是由天上降落的雪花,还是被风卷起的雪屑。

        不过天色却没有转晴的架势,依旧是阴沉沉的,一副刚拜完天地还没洞房便死了新娘的苦脸。

        风倒是息了很多,完全没有了前一夜直欲卷走山河间一切阻碍般的狂暴。

        没有了风雪的遮蔽,乌南便渐渐展露出本有的面貌。

        不大的小城,不足十里的方圆,由坡顶经过半山处的城墙的一点阻隔之后,逐渐延伸到山下。

        街巷没有经过仔细的规划,除了由城门直至县衙的一条主路,其余的都是宽宽窄窄,很多时候辨不出主路和支路的区别。

        挂着各式招旗幌子的商铺并不太多,零零散散的插在民居之中。

        雪后,屋顶都掩在厚厚的雪下,看起来没有茅草与瓦片的区别。

        冬日里天色昏黑的早,未到哺时,大户和家中有织娘人物的,便点起了油灯,散落在小城的各个角落。

        也就愈发显得环绕着小城的一派苍山的冷寂。

        山如盘龙,星灯如珠,又经过风雪的雕琢,小城中即便是最破败的房屋,远远看去,也有些别样的精致。

        这样的景致,自然远眺才有滋味。

        因为形似一个耄耋老人低垂的头颅而得名的老人峰,是乌南城外唯一的高点,俯瞰着周围包括乌南堡在内三四十里的方圆。

        早年,老人峰上曾建起过一座烽燧,只是经过数百年后,烽燧早已坍塌,只剩下了一片荒芜的废墟,在峰上的山溪旁静静卧着,后来不知何人在废墟上立起了两层高的亭子,因为亭边那山溪的缘故,便有雅士文人酣醉之余,在亭上挥毫书写了近水亭,算是给这山中小亭落了名号。

        站在亭上,十里之外的乌南城北半面,便就成了绵绵不绝的重山林莽下,一处人烟静谧祥和的安宁景致。

        遥看着五年多经营的结果,大赵河南路离州府乌南县令李仲德稍稍自得。

        雍和二年,斡图达鲁人北返之后,正在国子监做着教授的李仲德便向自家座师,内阁学士左清远自荐,做了这乌南知县。

        虽是战乱时节,在任上也按照上官们的要求,组建团练,整饬城防,但是,李仲德大半的精力还是放在民生之上。

        跟定水、和东、绿安等县如今依旧只有寥寥三五百户人家不同,经过三百多年的繁衍,再加上李仲德上任几年来不断地收拢南下的难民,乌南现下虽挂着下县的名头,但是已经有了千余民户近万的丁口,而且还在不断地增加。

        这样的数量,虽然比不得江南富庶之地的县城,但是在江北四路,已着实是一个中县的规模。

        李仲德的目标是在自己主政乌南的十年之时,将乌南治下的丁口增加到五千户,之后向上官提出抬等的请求,直接越过中县、上县,并了定水、和东等周边诸县,一跃成为州治的所在。

        然后凭着这番功绩,由县至州,由州至府,成为光宗耀祖的一方大吏,甚至入职内阁。

        至于斡图达鲁人,李仲德却没有把他们放在心上。

        庆德年间,军中曾有斡人不满万,满万无人敌的说法,不过八年后的时下,斡图达鲁人已然式微,早不是过往随手一击,便杀到长江边上的豪横军马。

        自从雍和三年再度南下,三年后的目下,还被挡在葫芦谷中,大队更是止步于乌奇山外。

        由此,就现了衰败的端倪。

        即便他日,国朝不统合了大军,展开北伐,军力士气渐渐走向低谷的斡图达鲁人,也会因为自家军卒的厌倦,慢慢地衰弱下去,那时,自然便会退回漠北,滚回旧日里居住的林莽之中。

        斡图达鲁人就是狼,喂饱了,自然就没了欲念,只会钻回窝中受用着肚皮的饱涨。

        自家座师,内阁次辅何如是曾经如此言说过。

        与之一块存活的土地,再给些金银财帛,不愁饮食,不忧温暖,再慢慢的教化,总是会令他们知道礼法教诲的好处,那时,虽然还是下贱的蛮子,但是做了看家护门的忠犬却也足够。

        可惜,朝廷中总有那么一班人,就不明白煌煌正道之下,一群斡人蛮族只是疥癣之疾,总想着军功好处,一味地叫嚷着非我族类,日日盼着与之对垒拼杀。

        这些时日,更是有源源不断的兵马去往了庆州,武胜军、振勇军、武威军……

        就是御营诸军也调上两只兵马。

        如此,乌南就受了祸害。

        城东的花家巷秋日里起了大火,除了花家那十几亩的宅院,其他都烧得干净,正想着明春在那五十亩的土地上规整出几片宅子,做了城中县学以及收留鳏寡孤独的恩义所,却不想,兵部和户部联署了文书,将之征用了,做了连接吉州与庆州间转运粮草、军械的仓储。

        这且不算,糟心的还有那些过路的军兵。

        那些杀不绝的贼军汉就改不了一副贱性,这些时日,城外可是被他们好一通祸害。

        武胜军只在城外呆了一夜,临近军营几个村子的鸡犬就没了声息,全被那些饿死鬼偷着吃了。

        吃就吃了,还祸害。

        都是小户人家,没什么金银孝敬,就被砸了锅灶水缸泄气

        武胜军开拔的第二日,军营周边八个村子就有十几个受辱的女子,或者跳井或者悬梁,全了贞烈名声。

        武胜军如此,其他军马也好不到哪里,落脚在哪个村子周围,哪个村子就是倒了巨霉。

        如今,但凡是有兵经过,远远地旗号一闪,不但路边,便是远离官道的村子,男女老幼都会跑了个干净。

        城中还好。

        因为知道自家军马的脾性,武胜军上来之际,自家穿了官服,立在了城门口,那些贼汉也是畏惧了文道正气,除了统兵军将被邀约到城中的绿风楼中灌了一肚子酒水,又打发了十几个女子身前身下的伺候了舒坦,其他的,眼瞅着城中的热闹,只能咽着口水,转回了屯住之所。

        麻烦的是勇烈翼。

        据说是勇烈军新募的兵卒,要在乌南整训,又担了守卫转运仓储的责任,如此,不但在城外安了军营,城中也征了房屋,做了中军本部。

        过江龙好惹,坐地虎难驯。

        勇烈翼入到乌南以来,虽没有什么逾矩举动,但是小偷小摸的蟊贼行止却多了不少,月初的时候,还有军卒偷了城中布店的半匹绸缎,却让商家抓了个正着。

        那时说是勇烈翼的主将没来,也就没办法找寻了主事军将规劝了,令其约束兵卒。

        日盼夜盼,两日之前,领军主将来了,却是扎入了军营,足足待了一整日,直至前一日的上午,方才入了中军宅子。

        却是连拜访自家这个知县的意思也没有。

        无奈之下,他李仲德只能做了折节之人,矮了颜面,令手下的衙役持了名帖,去往做了中军所在的花家大院,邀约了那个主事军将。

        原本将宴席定在县中排名第一的青楼绿风楼中,只是由县衙去往绿风楼的路上,一路的雪色却将李仲德心底的文士风流挑逗起来,而且愈发的强烈起来,终于在到了绿风楼的门口之际,李仲德派了个家人去往花家,将饮宴的地点移至城外老人峰上的近水亭中。

        自然,在赏雪吟风之余,这番安排也有李仲德展示自家治下祥和富足卖弄政绩的一点点私心。

        不过让李仲德难过的是,那个名叫龙承烈的勇烈翼司马似乎窥破了自己的那番私心,由未时等到时下的申时时分,天色已经开始昏黑了,却一直不见踪影。

        素银裹就万里目,金玉捧出寒香来。

        无聊中,李仲德勃发起了诗兴,可惜,无头无尾的仅仅思谋出两句,陡然窜出的灵感就如同倏然而起一般,消退了。

        便有些烦躁,连一旁绿如的琴声也有些刺耳,将手中已经半凉的茶杯放到矮几上,借此打断了绿如的弹奏,便坐到了靠椅上,闭上眼睛,无意识的捻着唇上的胡须,捕捉起脑际间那倏忽而来又倏然而去的诗句。

        “东翁……”

        隐隐探寻到脉络,正欲抓紧之时,却被打断了。

        是师爷康立。

        康立的年纪比李仲德年长五岁,未到乌南之前,一直在京中打着游学的名头厮混。

        闻听了李仲德欲要前往乌南任职的消息,康立便毛遂自荐,跟随过来,做了师爷身份。

        康立虽然才学有限,十几年前中了秀才之后便再无寸进,但是做人办事却极是圆滑老到,远不是李仲德这种自幼便沉浸在诗书中的人物可以比拟的。

        李仲德能在乌南立住跟脚,又能得了民生政绩,康立背后一番黑白运作也是立了不少功劳。

        乌南建了转运仓之后,李仲德便保荐他做了管仓大使,弄了个九品下阶的官身。

        “东翁,这龙承烈忒有些拿矫,申时了,既不见人影,就连述说理由的下人也不打发来一个……”

        顺势坐到李仲德身边的靠椅上,康立依旧有些恼怒:“五品中阶的将军官职很大吗,莫说还不是您的上官,即便是,也不该如此怠慢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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