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交易作罢

外间仅剩的几缕天光也消散了，姜念晚仰头看着高高的石窗，渐次黑了下来。
  又到了晚间放饭的时辰，狱卒拿着木桶和木勺逐个牢房分发不见一点油星儿的大锅炖菜，到了姜念晚这里，他却突然停下，将提在手里的小食盒递给她。
  “这是裘亲事着人送过来的，你快些吃完我再回来将食盒收走。”
  姜念晚点头接过，道了谢，等人走远了，才略显心虚地将食盒打开。
  上面那层摆着一碟虾油豆腐和一叠春笋煨肉，下面那层有一碗米和一碗莲子粥。量不大，于她却是极丰盛的一顿。
  可眼下瞧着这些，她却有些吃不下去，毕竟这些是以替裘十三保密换来的，如今她将实话对陆绥卿和盘托出了，又岂能再心安理得地享用这些美食？
  “哎——”她淡淡叹了口气。
  “十三啊十三，真是对不住，但我不是有意要出卖你的，实在是形势比人强！陆绥卿连避子汤都拿给我喝了，若我再不将一切说明白，以后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不过十三，你人那么通情达理，一定不会怪我的对不对？这些饭菜好歹是你的一片心意，我已经没有守约了，若再辜负了你的心意，岂不是罪不可逭？”
  说到这里，姜念晚便觉得纵是心怀愧意，也实应先将饭菜吃个干净，如此方不负黄天厚土的馈赠。
  她拿起筷子来正要开动，倏忽一个声音在对面响起，慢悠悠地：“姜娘子不必再向我赔礼道歉了。”
  姜念晚顿住手里动作，抬头看去，竟是裘十三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她立马将食盒先放到一旁，起身扒着铁棂子与他说话：“十三，陆大人可有责罚于你？”
  裘十三摇摇头：“司尊什么也没说，是我察觉他神情有异，才想来问问你的，正好就听见了你先前的话。”
  姜念晚有些自责地垂下眸去，看着地上的几根干草，试探着问：“那你是不是在怪我？”
  “没有。”裘十三却是出乎她意料地矢口否认了。
  姜念晚抬起头看他，他接着道：“其实司尊知道了真相，我心里反倒轻松了。从入皇城司跟随司尊以来，我还没有什么事敢欺瞒过他，这次也不知怎的，竟鬼迷了心窍……”
  “如今你将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司尊，我不会怪你，心里反而感激你。”裘十三眼中噙着真诚，嘴角微微扬起，可见所言非假。
  姜念晚瞬间释然，“那太好了，要不然我这无功受禄心里也不好受！”
  说罢，她便准备继续去吃那食盒，此时的心态已是坦然了许多。然而刚坐下来，面前的食盒就被从铁棂子那头伸进来的一只手给夺走了！
  姜念晚惊愕地抬眼，就见裘十三依旧笑眯眯看着她：“姜娘子，你说得对，无功不受禄。既然咱们的交易作罢了，这饭菜我就先拿走了。对了，还有那张木床，稍后我会遣人来搬走。”
  裘十三头也不回地走了，独留姜念晚满目怔然地坐在干草堆上，久久目送着他的背影。
  果然没多会儿，便有两个皇城司的人进来抬走了那张木床，姜念晚想拦也拦不住，只能气得默默挠墙。
  陆绥卿沐浴过后从净室里出来，正巧就撞见两个逻卒抬着一张木床经过院子，定睛一审，正是今日去见姜念晚时，她牢房里新添置的那张。
  不由轻嗤一声。
  这个裘十三，还真是小气得很！
  这句话才在脑中划过，陆绥卿一个激灵骤然清醒过来！自己这是在做什么……在为她叫屈么？
  她所犯的本是不赦之罪，自己已想法子帮她捡回一条命。睡得差些、吃得差些又能怎样？
  什么时候，自己竟变成怜香惜玉的菩萨心肠了……
  陆绥卿重重叹出一口气，心想这小娘子是不能继续留下来了，送她离开上京的事需提早安排。
  翌日天还未亮，姜念晚便自然醒来。要知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前晚她睡了张舒服的床，昨晚却又换回这张破木板，便如何也睡不踏实了。
  她仰躺在木板上看着头顶黑黢黢的石块，双手枕在手下，本以为要这样安安静静地熬到天大亮，却不想很快就传来了脚步声，接着是锁匙碰撞的声音。
  姜念晚一个骨碌坐起来，看清正在开门的人是裘十三，不免惊讶：“十三，你来做什么？”
  “提审你。”裘十三一脸严肃，全然没有之前与她凡事好商好量的样子。
  姜念晚知道那件事是将他得罪狠了，也不强求关系再回到过去，只试探着问：“是陆大人要审我？”
  然而裘十三却不说话了，沉默着将门打开，像对待其它犯人一样给她戴上了铁缧，在前面牵着她走，完全是公事公办的态度。
  姜念晚也死心了，不再多问没用的，紧紧跟上他的步子，生怕一个错步便要摔在地上。
  出了皇城司大狱，姜念晚便被押上一辆车，虽算不上囚车，但也远不如马车舒适。里头没有坐凳，她只能席地而坐，想看一看沿路经过的地方，双手却被铁缧束缚着，完全无法去掀开帘子。
  她已换了四五回坐姿，车行的时间太久，以至于她都感觉到了饥饿。终是忍不住朝着外面问了句：“劳驾问句，还有多久才能到地方？”
  “还有一段路呢。”声音从一帘之隔的前方传来，正是裘十三的声音，果然是他亲自驾的车。
  姜念晚低声喟叹，只得继续变换坐姿等待。若不是她手里还捏着陆绥卿的软肋，几乎要怀疑这是想杀她灭口了。
  又行了良久，马车在经过一段极其颠簸的路后，终于停了下来。坐在车内被颠得东倒西歪的姜念晚心下打了个突，不知为何，地方到了，她反倒开始紧张起来。
  车帘从外面被撩开，姜念晚跟着裘十三下了车，发现此地竟是一处山谷！
  远处隆山耸翠，逶迤起伏，有风吹过时，绿浪一样有节律地涌动。近处草木蓊郁，植被繁茂，若非是在这样的忐忑心态下来此，定会享受极了这一派旖旎风光。
  “为何带我来这里？”姜念晚万般不解地问，目光落回裘十三的身上。
  裘十三不答话，只是转过身朝着后面躬身作礼。姜念晚下意识回头，便看见了骑在一匹月额宝马上的陆绥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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