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万药堂位于圩市的副道的路口，从主道一眼望过去便能看到。它占据了路口的整个转角，门面就有三、四个店面大。
闻悟来到药堂外，稍稍迟疑。
如果去别家的药房、药坊，价钱必然会更好，但是私人的地方，风险也偏高。而万药堂吧，虽说是众所周知的‘黑’，但它是官方机构，由大兴朝财户司直接管理，又是大兴朝最大的药材销售和收购商，在安全性上无疑更有保障。
几相比较，闻悟最终还是进了万药堂。
作为元望镇最大的商户，又是官商，自然不是一般的机构可比。足有一丈多高的雕红大门，漆金的标有财户司印章的招牌，‘万药堂’三字熠熠生辉。
闻悟也是第一次来，跟着别人进门，抬头就是三面‘药墙’。高约两丈的药柜，分成一个个小格，看起来就像砌成的墙壁，故而得名。这长宽怕有十丈了吧？闻悟目测了一下，心里赞叹。因为药柜实在太高，取药都需要靠梯车。数十个药童在药柜上下忙碌，或补缺，或抓药，犹如一只只勤奋的蜜蜂……这药堂的药墙，如同一个巨大的蚁巢。
“请问，在哪里鉴药？”
“那边。”门侍看他两眼，指指右侧。
“好，谢谢。”
闻悟看过去，却见偏厅处有个小隔间，里面有几个穿着医袍的人，却不见有顾客。闻悟走过去，也没人招待他，里面的人全在埋头忙碌。他看了一下，这些人都在忙着检测药堂的药材，那些未鉴定的药材，一盘盘的叠了整整一架子。
突然，里面一个女子抬头问，“要鉴药吗？”
闻悟一惊，点点头，又多看了她几眼。因为都穿着宽大的药袍，所以刚才没留意，现在才发现还有个女性的药士，这可不多见。
“票呢？”
“啊？”
“唉，你先去那边交费，他会给你一张票，你拿票过来给我才能帮你鉴定。”女子有些无语，但似是看闻悟年纪小，还是耐着性子解释了。
“哦……”闻悟有些不好意思。
“你等下。”
正当闻悟要走时，女子又叫住了他。她看到他手里拿着的水叶子包，看着露出来的茎叶，问，“你这个是晶参吧？”
“嗯。”闻悟点点头。
“给我看一眼吧。”女子示意他将水叶子打开。
听意思是免费帮我鉴药？闻悟一愕，迟疑了一下，还是打开了。
“呵……咦？”女子先是微微摇头，但下一刻又一皱眉，头稍稍歪了歪，眼睛小幅度眯了起来。
闻悟故意说：“我去药房验过，他们说是百年晶参。”
女子一改之前的轻描淡写，招手示意他过来。
闻悟犹豫了一下。
女子见此，哑然失笑，打趣道：“你放心，不说你说的是真是假，就算是真的，我们万药堂也不至于抢你一个小孩子的东西。”
闻悟脸一热，捂捂鼻子掩饰尴尬，上前将晶参放下。
这一次，女子仔细了许多。她带着手套，捏起晶参，放在眼前观察了一会儿，然后又闻闻，接着放下，翻动叶片……
闻悟的心提了起来，不自觉地紧张。他见女子上下翻看，然后拿来一些稀奇古怪的工具，又是一番看不懂的操作……大约一炷香后，女子叫来身后的以为短须的老人，俩人嘀嘀咕咕，随后又叫来一人……直至最后，在柜台后的4个人全来了，围着晶参研究。虽然就站在一台之隔的地方，虽然能听见他们的讨论内容，但闻悟完全听不懂，只有干瞪眼。
“恭喜你呢！”
终于，女子与几人探讨完毕，回过头来了。
“啊？”
“这确实是一棵百年晶参……”女子认真地补充：“正确的来说，应该有一百五十年了。”
“能卖多少钱？”
“嗯？”女子本以为闻悟会有很大反应，结果见他几乎面不改色，顿时噎住了。不过，她倒是见过不少世面的人，很快反应过来，有些无奈地笑了一声，“按照市值，应该是两千银钱吧，可惜了……”
闻悟不解，“什么意思？”
“这株晶参，应该只是原本的一截。”女子拿起晶参，在茎部比划了一下，“你看这里，有断裂过的痕迹，我猜测，大约在几十年前，这株晶参是被外力扯断过的，现在这部分是原本下面的一截，重新长出来了，所以才不完整。”最后，女子解释了一下为什么可惜，“如果是完整的一百五十年的晶参，最少可以卖到五千银钱，品相好的，上万都有可能。”
原来如此。闻悟恍然大悟，难怪这么小，也难怪那个药贩子认不出来。
“那你是要带走吗？还是卖给我们？”
“两千，不能多了？”
“我只会给两千，你也可以去隔壁问问，兴许会多给一两百吧？”女子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大大方方地承认了差价。
你说的倒轻巧。闻悟有些无语。怎么一两百银钱在她嘴里说出来就好像一两个铜钱一样似的？那可是够一般人家一年开销的数额啊。闻悟心里咕喃了一下，但想了几圈，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卖吧。”
“可以，由我来操办可以吧？哦，对了，还没自我介绍，我是万药堂在这一区的掌堂，我叫曲红。”女子站了起来，笑了笑。
掌堂？闻悟一愣，连忙点头。如果没记错，万药堂的掌堂，应该是职务最大的了吧？主事有几个，掌堂应该只有一位。刚才就觉得奇怪，那几个药士，看年纪最小的也是五十往上了，却对她惟命是从，全程也没谁敢过来打扰她……闻悟只是没料到，万药堂的掌堂，竟然会是个三十岁模样的女子，更想不到，作为掌堂竟然还会在药厅里做事。
随后，这位名叫曲红的女子就从旁边的过道绕过去，到前厅的柜台那边办理手续了。在这过程中，那几个与曲红一同鉴定晶参的药士不时看看闻悟，表情各异。此时的闻悟心里还有一些小激动，注意力都在曲红身上，却并未有留意。
不多一会儿，曲红拿着一张似皮似纸的卡片回来了。她示意一个药士将晶参收起，同时将卡片递出来，“这是两千银钱的钱契。”
闻悟接过来看了看。这是财户司的钱契，外表像是灰黑的纸张，表面的文字和图案却是精致的金色浮雕，摸起来粗糙不平。虽然以前听过见过，但闻悟却是第一次亲手接触。这东西隐约透着灵气波动，应该不大可能是假货吧？某种兽皮加工物吗？还是炼金产物？不管是什么，肯定值点钱。果然是财大气粗。闻悟腹诽着，又问：“鉴定费多少？”
“噗——”曲红哑然失笑，“算是我们送你了。”
“那谢谢了。”闻悟面不改色，转身离开。
“慢走。”
曲红目送他出去，表情有些古怪。不过，她也不太在意，又坐下来工作了。偶尔又会有人来鉴药，她就起来招待，平易近人。如果不是认得她，又或是有人提醒，任谁都想不到，堂堂万药堂的掌堂，竟就是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女子。
闻悟从万药堂出来，径直去酒肆。已是午时，食街人头憧憧，他远远的看到酒二娘和阿汉在招呼客人，忙得不可开交。
酒二娘笑着，店里店外的进出，忙的连汗水都来不及擦。不过，生意好，她忙着也开心，还有心情抽空与客人说笑，或者骂几句阿汉。阿汉呢，嘻嘻哈哈的不大正经，但做事倒是利索的，斟茶递水，上酒上菜，为酒二娘分担了不少活。
闻悟站在街角望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没有过去。他本想去银庄取些钱，但转念又觉得没有必要，于是转去了书斋，却被告知没有与聚灵相关的书籍。闻悟这才想起来，大兴朝为了搜集尽量多的觉灵者，早已不允许民间私下教授聚灵之法了。觉灵者想要进一步修行，除了找官府登记入册，到府院或国师监进修，就只能登拜仙门，寻求仙门收录了。
这可难办了。
不管是去官府测试登记，还是去登仙门，对于现在的闻悟来说，好像都不是太好的选择。他考虑一下，决定先回家。
如果没记错，元家的藏书阁应该有聚气篇。
虽说不允许民间传授，但是一些家族里藏着一些修行书籍，只要不外传，官方其实也不会管。我改几个字说是我自创的，你咋滴？毕竟那种基础知识，又不是什么国家秘密，根本没有多大价值。闻悟琢磨着，或许可以去藏书阁看看。
不过，问题又来了。
闻悟有些烦躁。虽说住在元家，也拿着元家的月钱，但是他毕竟姓闻不姓元，正常情况下是不能进去元家藏书阁的。否则，当年母亲就不用给自己买‘经络谱’了。闻悟一边走一边思索着，想想还有哪里可以弄到聚气的书籍。
这时已是未时了，午日当空。
闻悟靠到路边，沿着树荫走。他把外衣和帽子脱了夹在手里，想着回去之后该怎么解释钱契的由来。直说运气好吗？倒是可以，不过……
咚咚——
突然传来马蹄声。
闻悟的思绪被断了，回过头却见两匹棕马飞奔而来，转眼到了眼前。他警惕地往后退一步，然而奔马却丝毫不停，直接飞驰而去。灰尘扬滚，呛得他措手不及，狼狈地咳了几下，赶紧用衣帽捂住嘴巴，但双眼还是被尘沙迷住了。
路人不多，破口大骂的不少。
闻悟也忍不住暗骂，但是刚一抬起头，便见到前面的灰尘里走来两个人。这俩人蒙着面，其中一个手里拿着尖刺，另一个拿着长刀。闻悟出现了一刹的停滞，随即转身。然而，往回走的路上，又有两个蒙面人堵过来，双双手持尖刀。闻悟反应不可谓不快，条件反射地掉转头，直接冲向路边的菜地。四个蒙面人立刻追上，有一个扑的最快，刀尖差些划到了闻悟的后背，却由于用力过猛，砍了个空，直接扑倒在田地里。闻悟扭头瞥了一眼，结果脚下一绊，也摔倒了。
另外三个蒙面人围了上来。
闻悟脑子有点空，但不知为何却异常清醒，将钱契拿出来，连带着衣帽丢了出去，“给你们。”
蒙面人们显然没料到这一出，愣了一下。
闻悟趁着这空隙，翻爬起来，从两个蒙面人之间穿过，朝大路冲去。但是就在他冲出围堵的一刹，那倒地的蒙面人横飞杀出，将他扑倒在地。闻悟踹他一脚，然后瞥见他的脸，顿时一窒。这人的蒙面巾被菜枝挂掉了，露出脸来了。
“对，对不起——”
声音有些颤抖，这人一刀捅穿了愣神的闻悟。然后，嘴里念叨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每念一句捅一刀。不一会儿，俩人身上全是血。另外三人吓到了，有一个慌忙将钱契拿了，另外两个叫着喊着，将他连扯带拽地拖走。
闻悟抓住他的衣摆，但最终还是无力地松开了。他望着那由始至终不敢与自己对视的汉子，‘呼’地笑了，结果呕出一大口血。他能见到那几个人仓惶离去，也能见到几个路人惊慌失措，还有风吹过的树木，身边的油绿带黄的菜花，以及万里无云的天空……刺眼的太阳，此时也变得越来越模糊，像是天黑了，渐渐地变得灰暗，最终什么都消失了。
“呵……”
最后，他带着一点自嘲地抽搐了一下。
窝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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