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戌时，月上树梢。
闻悟坐在院子的台阶上，垂着头。
“闻悟少爷……”
桃嫂站在门口，看着他落寞的背影，欲言又止。
闻悟低声说：“桃嫂，你先去休息吧，这里有我看着就好。”
桃嫂摇摇头，坚持道：“夫人不醒，我哪里睡得着？”
闻悟耷拉着肩，不说话了。
吱。
俄尔，门打开了。
“你拿着这张药方出去，给门外那个跟我一起来的主事，让他立即去万药堂捡药，速速送来。”
曲红走出来，与跟在身后的于先生交代。后者虽然年纪都可以当她爷爷辈了，但在她面前却毕恭毕敬，连说几声‘是’，然后拿着药方匆匆离开。
闻悟一屁股弹了起来。
曲红朝桃嫂点点头，“老夫人，你可以进去看看她了，尽量小些声，她需要静养。”
桃嫂有点惶恐，连忙摇手：“哎呀，不敢，不敢，老婆子担当不起，是老婆子要多谢活神仙才是，多谢活神仙，多谢……”
闻悟打断她：“桃嫂，你先进去看看娘。”
“嗯嗯，好，我看看夫人……”桃嫂小心翼翼地走进房间，“我看看……”
曲红微微讶异，看看闻悟，然后以眼色示意。
闻悟会意，跟着她走到院子里。
“唔——”
曲红仰起头，朝着月亮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她动作施展开来，月光映在旗袍的银丝上，将身子的凸翘有致勾勒得异乎惊人。
闻悟却无暇欣赏，强行按压着心里的焦躁，“我，我娘怎么样？”
“嘿。”
曲红笑了，回首打趣道：“我还以为你真的这么淡定呢。”
闻悟低下头，拱手弯腰，“拜托了！”
曲红的笑容稍稍敛住，双手放了下来。她看他的表情，黛眉轻轻地舒开，“不要这么紧张，你娘现在的状况还算稳定，暂时没有危险。”
闻悟脸色一变：“暂时？”
“嗐，我真不想跟你说话。”曲红苦笑了一下。
闻悟的嘴唇有些发白，“我娘她，到底怎么了？”
曲红的笑意逐渐消失了，看着他，缓缓地摇摇螓首，“你娘的肺病，问题倒是不大，但是命脉虚弱，恐怕，很难熬过这一年了。”
闻悟的脑子像是‘轰’一下炸了，‘嗡嗡’作响。
曲红看他的样子，隐有不忍。她之前原本对于所谓‘救我娘’的说法是将信将疑的，直到现在，心里才被触动了。
闻悟的眼眶又红又湿，嘴唇在发抖，心态有些崩裂了，“不，不可能，不可能……”
曲红蹙眉，终究是不忍看他这样，也不再想着趁机增加筹码了，直接讲道：“你冷静些，我只是说她很难熬过这一年，但也没说没办法……”
闻悟听了，睁大眼。他直看着她，突然上前一步，双膝一屈跪了下来，额头‘砰’地磕在地上，将地砖都磕破了。
曲红措不及防，惊得一愣。
闻悟又是磕头，“求你，救救我娘！求求你了……”
“你做什么！”
曲红实在没想到会这样，她一只手托住他的头，血就渗到了她手上，让她心中一颤，叱道：“起来，起来，起来！”情急之下，她一发力，将闻悟整个人给掀得仰了起来。她见到他额头上流血，双目赤红，脸上都是眼泪，顿时怔住了。
闻悟心慌意乱之下根本没有一点反抗，往后一翻就跌坐在地。
曲红下意识地踏出一步，又停住了，随即甩手掉转头去，“男儿膝下有黄金，难看！你给我好好说话，否则就算有法子，我也不会帮你！”
闻悟呆住，然后连忙擦擦脸，爬了起来。
曲红刻意不去看他的狼狈的样子，沉声道：“我知道你救母心切，但你有没有想过，你娘想要见到你这个样子吗？她不痛心？”
闻悟一时哑了，可又不着急，张了几次嘴，却愣是说不出话来。
曲红捏着手心的血迹，有些生气，又有些无奈，‘呵’地呼了一口气，瞥他一眼，“罢了，你这一跪，我就当是你的拜师礼了。”
啊？闻悟一愕。
曲红瞪他一眼：“啊什么啊？说好了要考察一段时间，现在算便宜你了。”
闻悟还有点反应不过来。
曲红又嘀咕道：“不过，方才那么多人，恐怕早就传开了，想不认都不行。唉，早知道就不来了，无端端多个拖油瓶。”
闻悟这才回过神来，立刻拱手行礼，“师傅。”现在，他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就是曲红，别说喊老师，让他叫奶奶都行。
“师什么傅，叫老师。”
“老师！”
“嘁，学的倒是挺快。”曲红有些无奈。不过，她看看眼前的少年，眼里却是忍不住地流露出一些喜欢。
“老师，那我娘她……”闻悟现在脑子里只有一件事。
“你让我先想想行不行？”曲红眼里的喜欢立马灭了，忽然有种自找麻烦，被当了工具人的感觉。她没好气地一呵气，沉吟了一下。
闻悟屏住气，大气不敢出。
“你可知，什么是命脉？”
良久，曲红抬起脸，神色变得略严肃。
闻悟茫然地摇摇头。
曲红回身，在花槽边轻迈莲步，缓缓道：“命脉，按照民间的说法，应该叫寿命，平常是指每一样活物从生到死的时间。”
闻悟脸色一白：“你刚才说，我娘的命脉……”
“叫老师！”
曲红白他一眼，继续说：“没错，你娘的命脉虚弱，换句话说，就是寿命将尽！”
闻悟一听就激动了，“怎么可能！我娘这么年轻，才三十余岁，怎么可能……”
曲红瞟他一眼，“谁规定每个人的寿命一样？”
闻悟顿时语塞，张嘴哑口。
曲红微微下蹲，指尖摸着鸠草的叶尖，“你看这鸠草，即使看起来一模一样，它们就会一起生一起死吗？人也一样，打从娘胎起就受到各种原因的影响，或是饥不果腹，或是受了风寒，又或是只因为打了个喷嚏喝了一口凉水，总之，不管是什么原因，从出生的那一刻起，每个人的命脉就已经注定。有的人，命脉强盛，注定了天生就长寿，即使他饥寒交迫，或酗酒饕餮，而有的人即使清心寡欲、健体养身，也活不长久，只因他命脉虚弱，早已注定寿命有限……”
闻悟听得一颗心往下沉，手脚冰凉。
曲红继续道：“当然，正常情况下，大部分人的命脉虽然有差异，但也不会太大，无伤无病，通常都足够活到七八十岁。只是，命脉除了先天注定，也受后天影响。比如，命脉强盛之人，原本能活个一百岁，但如果他纵欲无度，很可能只能活到六十岁，这里还不算意外的伤病。所以，如果是命脉本就虚弱的人，不多加注意，那就更加活不长久了…...”
她站起来，转身看着闻悟，肃然道：“你娘的命脉虽然不如常人，但若是无病无痛一生，那兴许也能活个一甲子。只是，刚才我为她把诊，发现她内经枯萎，心脉淤塞，属于明显的伤神过度，心力交瘁，她能撑到现在，完全就是靠着燃烧命脉……”
闻悟浑身僵直，面上已经不见血色了，“那，那，那……”
“唉——”
曲红见他这种模样，也不耗他了，“当然，我说了，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命脉这种东西，生而注定，经后天影响，可损，同样也可增。”
闻悟一振，眼里重燃希望，急促地问：“怎么做？我，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我……”
“你冷静些。”
曲红皱皱眉，又瞪他一下，“需要你做的，你以为我会给你客气？问题不在于你可以做什么，而在于你能做什么。如果命脉这种东西是说增加就增加的，那这世上之人早就长生不死了，你觉得有可能么？说得好像买个大白菜似的。”
闻悟顿时哑了，只得眼巴巴地看着她。
曲红无奈，接着说：“你看这鸠草，你就算给它施肥浇水抓虫，无微不至，它就能活的更久么？它只会长得更好，却不会活得更久，到了冬季，哪怕你将它搬到屋里去，让它不受冻，它就不会枯萎吗？这就是命脉所限，人亦如此！”
“那……”
“你能不能让我说完？你还懂不懂什么叫尊师重道？你再打断我，我就不说了！”曲红没好气地训道。
闻悟赶紧闭嘴。
曲红感觉解气了，这才继续，“但，我说到哪了？”
“人亦如此。”
“嗯，人亦如此，但是！凡事无绝对，增加命脉的方法并不是完全没有。咳，你听好了，第一种……”曲红竖起一根玉指：“你应该已经知道，那就是修行。”
闻悟眼前一亮，随即又暗了。
曲红点点首，“还算你不笨。没错，虽然修行可以增强命脉，修炼到得极致时，甚至可以聚灵成仙，动辄几百甚至千年寿命，但很可惜，这显然不适合你娘，一是她资质不足，二是她年纪太大了，要她修炼到聚灵之躯，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见闻悟这次没打断，曲红很满意，竖起第二根玉指，“第二种方法是灵药，但不是一般的灵药。在这世上，灵药亿万种，几乎什么都有，自然也有一些可以增加命脉的类型……”见闻悟眼里又燃起了希望，虽然曲红不大忍心，但还是不得不打击他，“但是，刚才我已经说过了，增强命脉，等于增加寿命，你觉得这样的灵药会是很容易得到的东西吗？实话告诉你，我作为六级药士，也曾在国师监呆过一阵子，但见过的类似的灵药，只有一次！那是仙门的贡品！”
听到这，闻悟的心已经凉了。
“最后一种方法，嗯，我觉的，这法子也是你唯一能努力的方向了。”曲红伸出三根手指，在闻悟的注视下，红唇轻启，
“炼丹术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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