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龙桃非桃
（一）
碧落村坐落于中苗边界，中央嵌一片清澈的静水湖，湖中绿植映衬得苍色四染，湖中心耸立巨大龙桃，若于高空远处遥望，便宛如一只澄澈的浅翠犀玉，中央点翠的瑕点，碧色纯粹，因无人涉足而透出远古的诡谲与寒噤。
碧落村由此得名。
中央湖心引出溪渠，纵横交错，村落角隅由溪流相连，孕育生灵。
于晨光熹微之时，信步龙桃溪边才属闲适，像现在这样夜行就查探就很无意思了。
我抬眼望月色，云波隐隐，黯然而诡秘。
不动声色轻叹一声，我早先来过龙桃溪一趟，要找到任意一处溪水支流不是难事。
我俯身蹲在沟壑的弯曲处，望沟壑偏高的外侧，并没有看到所谓的白骨，十有八九成亮又是夸大事实。
捻术法，明亮跳动的火光在指尖，借其光亮，我探头去望其中虚实。
阳高阴低，从外部看是典型的水流冲积而出的沟渠特点，并无特殊，但就在阳坡的靠近河床处，没有出现冲积的坑洞，伸手去摸，不得任何端倪，却在阴坡弯折的下部，出现了急湍的水流冲撞出的沟壑，在火光下还隐约可见沟壑一端宽一端窄，水流对土壤的侵蚀程度有极大的差异。
差异只能是由水流速度造成，水流速度慢处，难免沟壑浅，本不是奇异之事，但，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浅沟壑出现在弯折的河道处。不符合常理。
我轻叹一声，“什么怪异河道，早知有异。”
心内大喊几声“神明勿怒，俗子不肖”，深吸一口气，运轻功，我缓缓落在溪水内侧，徒然一滑，险险跌落水中。
惊魂甫定，“呼～好松的土！”
我抬脚轻踮，大有松落之感，疑虑和紧张渐麻乱我的手脚。
来到了水流内侧，我擦亮火折子去照水面，这时的溪流滞然不动，水面上白沫漂浮。溪上石块边缘下滑坡度不小，为防重心过分前倾而落水，我只能伸长脖子，半眯眼凑近水面静观白沫，浮物正游离打转，渐趋平稳，我正希望通过白沫去辨别水流微弱的流向，一时正紧张，不知屏息。
“噔!”
来自周围树丛！冷不防铿然一声，我猛一回头。这时一副森冷的白骨掉落下来，我原先被声音惊扰，突然惊觉，这害我险些滑落水中，
于是我一时气恼上头，下意识出手，一掌击碎。
刺鼻的气息冲击而来，我捂鼻捻术法，风起尽数散尽。
另一边低矮灌木丛的点点微光一下子灭去，有衣衫窸窣声夹杂着压制的呼声，身影一明一灭在跑路。
我猜了个大概，快步前追，树影和疏疏下漏的月光下，一个形似诡异的浑圆身影连滚带爬，拼命逃离我的追击。
一路上枯枝被我与逃命者踩碎又震落，狰狞的□□使我头皮阵阵起麻。
必须速决。
我快步纵身跃到前方，止步停下来，前方的逃跑人还不知不觉一直低头往我这里奔命。
一步，两步。浑圆的未知物一下子不知所以地扑过来，我抬脚绊倒此人，趁着时机一伸手扯掉那人覆头覆面的黑衫。
“是你！”
“是你！”
惊呼声几乎重叠。
(二)
“是这样，我希望有一份名册录，能方便我落实到个人。”
我在马村长面前比划，望着他老人家迷离的眼神，意识到我说的还是太抽象了。
我想了想，换个措辞，“其实就是写了村里所有人名字的簿本，比如说，族谱之类的。”
老人家眼神登时放光，“对喽！族谱嘛，我带你去大祭司里拿！”
“砰！”
我机觉伸手把木讷的马村长一拽，从内室毫无预兆飞出的搪瓷碗才避开他，突然砸在门楣上，青花碎屑四溅。
我愿以为拿下族谱不是难事，但事实证明我太单纯了。
“都离开！村子不用什么外人来管理！”
“阿大，你听我说嘛……”
村长还在执着。
我深知之前的庸医和江湖骗子残害村子里不少的无辜病患的举动必定给村里人带来不少恐慌，有此种反应也属正常。
我伸手拦下村长，无声摇头示意他不要出声。
我清嗓。
“祭司长者莫不是忘了，在下先前也参与过几次您在村内举行的祭祀活动，还受过洗礼，也算是外人吗？”
内室的帷幔灯火摇曳，显然室内人哑然。
我见有希望。
“而且自那时起，在下便客居碧落，从长老您的祭祀手法中推究本源研究治疗方法，果见奇效！”
以迷信还其身。纵然在内者是否承认自己装神弄鬼，都不得不陪我演下去了。
——玄之玄的“以愚治愚”方针第一步。
我在心内祈祷，但愿可成。
“哼！说的比做的好听，那你倒是说说，救了谁，怎么救的呀？”
我暗笑，这不是拿手好戏。几天里墨者就搜集了不少情报，要把当时病患的情况阐述个大概不是难事。
至于治疗方法，只要将功劳尽数推给龙桃所结果实便可。
一席话间，一本厚重的茶色封面无名族谱递到我面前，我一边盘算着何时请客玄之玄以示感激，一边伸手去翻动，纸张霉潮气息深重，尤其是前几张纸，我蹙眉停手。
保存如此不当还能放置那么些年不腐，我用力翻几张查看字迹。我恍然，纸竟是不久前抄录，前不久被沾湿罢了。
“既然这样……”
祭司老头还在继续，我无暇顾及他，拿了族谱就可免了对他吹嘘。时不我待，我动手翻开，一张崭新的纸张滑落。
“……你能向我保证吗？治好全村人？”
拿到名录，我并不在意老头。
“可以一试。”
(三)
我蹲在老祭司身旁，低头清点着从他宽大斗篷里掉落出的物件。
“白骨，鬼火。”我栖身不动，转头斜目去睥睨老人，“还尽是些江湖人招摇撞骗的假物件，老祭司啊，你挺本色当行啊！”
“那那那…你呢，姑娘家家，深更半夜出来做什么！”老头捻胡须，还准备反过来数落我一番。
“不是来捉你这个假鬼吗？”
我叉腰数落他。
“胡说！老头子做得明明白白，，天地可鉴，我只是在……”
絮絮叨叨的老头念经又来了，我想起之前他险些害我落水的旧账还未算清，同时前些日子对他的怨怼一时间袭来，我杀意陡起，运功抬掌，刚要覆手而下时，突然有人伸手握住我的手腕，凝聚起来的术力骤消。
还有同伙？
盛怒非常，我幡然回头，正要抬脚去制服来人，突然冷不防撞见一双世间无人能匹的波澜不惊的双眸。
但闻默苍离清冷的声音语，“让他说完。”
老祭司翻过身，就地而坐，伸手拽过斗篷帽檐，耷着脑袋一副挫败的观感，声音放轻，“…我只是不想让村里人晚上出来运水，顺道修修祖坟啥的。”
碧落村先民是从外迁来此地，能可安家落户，繁荣昌盛至今，多赖祖先庇佑，神明垂怜，而村人侍奉龙桃为神，水泽为恩，因而取水时间常在黄昏巳时左右，尤禁深夜接触龙桃溪水。
我起初没有怎么在意，因为以日落日升为时间节点本就是一个模糊的概念，每年时节不同就发生变化。而且为了疏散人员接触，我把禁制化为乌有，重新拟定取水安排。如此想来，其中大有一番名堂。
“所以你就设计诡异，恐吓村人？”
默苍离俯身去看草丛上纸糊的莫名物。
“还不是这个死丫头，破坏村子的规矩！规矩一直这样传下去，好好的为什么要动它。”老头颤抖手指指向我。
默苍离回身看我，目光中深意非常，我深知免不了一番数落，干脆转过身去剪发杜门。
我先前的气愤无处宣泄，很想找老祭司干架，一吐为快。但是从老祭司的言行里可以窥见，他不知道禁制设置的原委，所以我决定不与之计较浪费时间，何况与老人斤斤计较显得我肤浅。再者，相较而言，默苍离毫无预兆来到此处更令我好奇。
“坟场远在十里之外，尸骨不寂，是水将尸骨冲下。”
钜子这算是回应我，“另外，你不是观察过河道了？”
“是这样，但无所获，有多诡异都属可能情况，河道毕竟不是大江大河。”我摇首，“我想不到可能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
“那么，我先投一诚，聊且抛砖引玉。”默苍离语速放缓，
“河流的流向早晚不同，以日升日落为凭。”
我一惊，这种想法有多荒谬，但可怕的是，细细想来，唯有这样才能解释河床的诡异现象。
“现在换你了，情报的落差。”
他这是提醒我相继投诚。
我轻叹，暗中找老二调查难民行踪还是瞒不过他，
“是，成亮编的故事还不足够让我来龙桃调查。关键是，我调查可知，每一波难民，在进村前，日落前，都接触过龙桃溪的水。”
“病情加重明显是由灾民带来，他们要如何在短时间内接触到溪水，村庄众多，灾民的迁移路线又要如何控制，为何不去往相对更和平的中原，而是不偏不倚落户在碧落村。”
“唉…果然是细作。”
我开始后悔默许灾民入村，脑内开始盘算如何彻查搬迁进来的灾民。
想来所以应该是召集些地痞混混，散发点钱财，奉命行事。如此来讲，内部人言语引导村人迁移往碧落村，这是一。灾民入村取水，安抚老者，也属正常，这是二。同时还与村人发生争执，接触未变化的病体，以至病发，这是三。
“嗯。另外村外战端不止，是为了夺取此地，再不济，至少能做到使周围其余村落村民举迁至此。”
我叹，碧落村到底有何可图。
“还有一个疑点，就是动机。此事属你。”
我又奇怪，脸色阴沉，迅速斜视身边人一眼，“何来此说？”
“那我换一种问法，你为何选择接手碧落村？”
我笑一声，“此地是好去处，药品上乘，我自然属意。虽然也不足以大动干戈为此就是了。”
碧落村产龙桃果在万济医会声名显赫，虽不是所谓灵丹妙药可包治百病，但调养气息，弥合损脉，内息紊乱，内伤沉重，伤筋断骨之人长久食用大有裨益。
我如何不好奇，不想做垄断生意。
“阵势不凡，不可能如此简单。”
“虚虚实实，往后再议吧。”
我摆摆手，打太极。
“那么对于水流方向的变化，你怎样看待？”
我摇首，“除自然原因造成的地势高低，就只有剩下另一种势能高低——”
地气的想法跃到我脑海里我直觉得荒唐可笑，想来应是太久未休息，精神失常了，于是幡然止语，这时去看钜子，深渊似的目光将我望住。
“说下去。”
“免了，天马行空。”
我摆手以示作罢，抬脚轻踹老祭瘫坐的腿，这老头明显刚才为躲避我的追击体力透支了。
“喂，情报的落差。到你了。”
老祭司哆嗦着念了一段使我双耳遭罪的祷词之后，长叹一声，
“死丫头不是知道，村子起初是我们的祖先迁来建起来的吗？”
“…你们那么聪明，没看到村子外残缺好些年的城墙吗？……”
老人声音沙哑渐降。
一语道破，碧落村在山脚与江流交汇处，同时又处在中苗交接，九脉峰又可充当天然关隘屏障，易守难攻。这么优异的地理位置，天枢一般的存在，我毕竟不是军士，缺乏对天然战场的嗅觉，终究还是先入为主了。
“现在我说，是地气。你还觉得是天马行空吗？”
默苍离突然沉声道，
“但不是天然的地脉，而是后天形成，此地过去是战场，或者换一个词，是昔日战场的亡人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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