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云开辗转
(一)
“军长,这里请。”
穿红着绿、云鬓低垂的侍女朝铁骕求衣缓缓欠身,玉臂向内室指引,声音细软不敢张扬,喘气平稳有序,颇识礼数。
“请。”
铁骕求衣朝着内室蜿蜒曲折,明明灭灭的宫内通道望去。只见五步一个曲折,十步一个庭阁,内外皆是清一色的装饰,玉柱金器都是相同的摆设,龙攀狼据,金碧辉煌。
一路上不闻声响,铁骕求衣亦是稳重,只随侍女指引一路跟随,目不斜视,以免多生事端。
幽香缕缕,铁骕求衣不知不觉跟了一路,但见弯入一处大堂时,彼方才略显嘈杂。
“好时日啊哈哈,这转眼就要下雪了,阁老大人啊!这场雪后,你便七十九高龄喽!哈哈!”
“将军莫不是贵人多忘事,阁老大人去年不是刚刚举办过八十大寿辰嘛!何来年轻一岁!”
“哈哈哈,中书令老弟啊!你这是生疏喽!昇策将军此言是祝愿我多多在朝一日啊,哈哈,将军,老夫借你吉言。”
进入皇宫便觉有异,高超武艺的铁骕求衣早已察觉天花板与部分墙壁有挖空之嫌,中间处处有人监听,心内轻声抱怨一句丧心病狂,便没有疑虑,双手背在身后,大步踱步进入大堂。
见他进入,室内人突然冷寂片刻,窸窸窣窣的细言碎语一会儿又像传染一般四处爆发开来。铁骕求衣向投来目光的众人微微点头示意,趁着此时,不动声色地将室内众人环视一周,心内有数。
全是朝中文武重臣,不对,换言之,是朝中文武重臣尽数在此。
铁骕求衣目光不多做停留,径直拣了最清净的一隅,大步走去端坐下来,侍女立刻捧上茶盏来,轻言,
“军长稍等片刻,等待王上召见。”
靠近他的几位衣装考究的文臣听其言,面上立刻显出不满的神色,“又要等,等了半日都无半点声响。”
铁骕求衣心中咯噔一声,这情形只怕是软禁了。
当今苗王生性多疑,日前因为江湖上疯传的一句流言而下令召所有重臣入宫。不管是否真有难言之隐,不入宫就是坐实心虚的欺瞒罪名,如今众人到场,王上又玩起失踪计,四处又有暗部监听。
这是考察重臣的忠诚心。铁骕求衣轻抿茶水,抬眼朝侍女回言,“臣领旨。”
方才垂眸思考战策,只见一袭棕衣毛装之人靠近,提着茶壶轻叩桌面,“军长大人,好久不见啊!”
是尚书令。铁骕求衣不认为自己与此人有什么过多的交情,于是只垂眸不置一言。
来人看出来铁骕求衣的张狂,略显尴尬地在他对面坐下,“我听闻军长战事吃紧,竟也来了。”
“铁军卫内部组织有序,不劳大人操心。”仍然不抬眼。
“也是,不像某人,竟以此为借口,不入朝见。”
铁骕求衣蹙眉,这是说的,藏镜人。此人我行我素,不受苗王威胁,但可见的确忠诚,不出现不是闹情绪,就是确有正事。但如若讯息可靠,吊诡的是,他之好友神蛊温皇竟未提议谏言。
今日不来,往后恐遭怀疑。
“大将军必有考量。”
“也罢。”尚书令没了兴致。
但场内大多官员已失了耐心,议论纷纷,“话讲,藏镜人还没来呢!”
“人家是护国大将军,不得闲啊!”
“只怕背后之事见不得光喽!”
铁骕求衣轻叹,那么此时有藏镜人替众人在王上面前吸引火力挡一招,想必众人狂喜之余,还不忘弹劾。
虽说九脉峰周战事紧张,铁骕求衣有安排自己亲自教导兵法的徒儿处理,料想他正按照自己的嘱咐息战,着手安排防线。
再不济,铁骕求衣提前有交托钜子信物,若事有突然,他可出面干预。
等铁骕求衣回归,事可成也。
心内安心,于是不禁长出一口气,舒眉抬眸轻笑一声,瞥见一个令人生厌的身影。
“军长在笑何事?”尚书令偏头来问。
这人还没走?!
铁骕求衣一时沉下声来,
“无事,只是慨叹,这茶不如军中酒好喝。”
虽然是这样,铁骕求衣还是记得,老三曾郑重地声明过,酒与茶不可相较也。
(二)
“多谢。”
我欠身告别白日无迹,回身满怀笑意地对钜子言,“水落石出,老二不在,这是他徒儿的安排。”
“那便愈显愚蠢,教导无方。”
我止不住笑,“这也是他的问题?能人毕竟有限。”
“教得这样四不像,独成一家之风范,最是致命,这不是他的问题,是他的本事。”
钜子不会放过铁骕求衣了。
“罢了罢了,这样排布也不是全然无理,三里的防线至少后勤补救来得及,作战也相对灵活,不必兴师苦战。”
钜子已经出面停下防线建设,这一著,碧落村就彻底逃脱了,我心情大好,保全一下老二的小徒儿不算太难。
“然后,一旦前军被逼紧,后勤来支援,被敌军一鼓作气剪除双翼对吗?我看你也需要在尚贤宫回炉再造。”
默苍离定定将我望住。
现在后悔还来的及吗?我笑容凝固,回眼看着钜子不置一词。
“恭迎策师,请入内吧。”
看到信物的苗兵态度大改,毕恭毕敬地伸手指引。我觉得对方分外亲近,至少在此时解救我的人,就是最好的大好人。
我们一路走到我先前造访的主将军帐中,军中道路不曲折,很快我们便掀帘而入,只见一位眉宇刚烈的年轻人背手静立其内,闻声便转身,遣退旁人之后便是恭敬的一声“钜子”。
很好,没有师叔。
我不计较,也不想参与事端,但是到底心善,于是招手让少将过来。默苍离话语不会有多动听,我有几句嘱托。
少年望上一眼默苍离,便大步向我踱来,开口便是,“何事?”语气颇不耐烦,连掩饰都剩下了。
我已有些许不满,但到底为人师叔。
“这样,你如何称呼?”
“闲杂人等不兴多问,到底何事?”
我不想说了,只想离开,于是欠身,“无事,小人这就告退。”
“你离开?”默苍离突然出声看我,看得出很想留我。
想了想,权当少年吧。于是我几步踱步到默苍离面前凑近,伸手抓着他的手腕,抬头望进他淡灰的眼眸中,压低声音对他道,“温柔点,毕竟是孩子。”
“既已为徒,受他人寄望,办事不成便是他的过错。”默苍离也垂眸望进我眼内。
我觉得这是玩笑话,谁人教徒弟这般绝情,逼人上树的,于是不禁嗤笑一声,回过神来突然觉得这样四目相对不舒服,于是垂眸去避开目光,“好,祝你今后不要收徒弟,否则,误人子弟。”
(三)
“你,过来。”
默苍离抬手示意。
平靖山回身望默苍离,觉得此人只是气质清冷些许,态度还不算太超过,于是想起身在军营,自己还算是东家,便大步走到钜子跟前。
拜师不过一载,尚贤宫还未去就见到钜子亦算一份殊荣。
话题的开始,默苍离语气还算客气,“你的第二道防线连同周围战壕建成后,打算如何安排兵众?打算把此处的两万军队派遣过去驻守吗?
“不是这样,我打算再调集两万人来守城。”
平靖山自信地回话。
默苍离慢慢地继续道,“所以,接下来,方圆区区三里的战圈,就有四万守军了对吗?”
少年没回过味来,眼中一亮,“是的,没错啊。”
“你的师尊这样教导你?”默苍离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少年觉得自己行事不对了,于是望着钜子不语,至少看出他语气不悦。
有了玄之玄的前车之鉴,默苍离觉得此刻懂得保持安静的人都是可塑之才。
“第一,只有三里,竟然有四万守军,你把新防线设在旧军营前,那么旧军营前的战场埋伏你打算让自己人去亲身体验吗?”
“铁军卫素质高,这一点不用担心”声音渐弱。
“嗯,不用担心。除非你打算行军同时战游击,那么两面都要顾及,不用多想,你高估你的战友了。”默苍离叹一声。
“而且,第二,新防线距离旧城如此近,如果新防线能攻下,还要旧军营做什么?”
少年去看地图哑然,“那么就,收回一道,拉开距离。”
默苍离转眼去望军帐外,黑线无语,这种兵来将挡的脾性是九算的通病吗?!现在光荣地一并遗传给徒弟了?!
“无济于事,因为还有第三,如果新防线取不下,两万攻军退至旧址军营,你是打算开防线放他们进来,还是闭关守营,看他们死绝?”
平靖山愣愣望着地图,“当然不能开防线,但可以让他们绕过九脉峰过来,此外,我还在山腹地建好三座军寨,接应退败的军队。”
“还没开战,你就做好万全的退兵计策。那是否要顺道挖下荒冢,教众军可以准备好马革裹尸。”
接下来,平靖山剩下的,就只有傻望着地图喃喃语,“有理。”
仔细想想也是妥帖,就是殊不知有理在何处。
(四)
“你不是听说了你徒儿那点傻事,还有什么疑问?”我不去看铁骕求衣,伸手折了一支路边灌木的枝槎,上面缀有红果,很动人。
“这不是我的重点,你也知道。”铁骕求衣歪头来望我的神色。
“钜子的反应嘛,我了解你。你不了解他吗?还要我赘述。”
我抛掉手上的枝槎,拍拍手,一同与他走向军营,“话讲,他现在不是在你那?”
“刚离开皇宫,我就径直来你这了。”
我想他是路上听说了这些事,不敢回去,于是又玩心大气,“放心,我尽力了。”
“那么钜子对战局有何指示?”
“没,他没与我交流。”我摆手劝退。
“那么你既然去望九脉峰,你对于战局有什么”铁骕求衣穷追不舍。
来了,我就知道老二这招叫做“纾徐入题”,于是抢在他说出“想法”二字之前,打断他,坚定语,“你怪哉,我没想法,各行其事。”
“局势如此,对战双方都是疲惫之师,休整军容正在此时,另外防线之事亦不可疏漏,对于这方的地形,我”
铁骕求衣与我拐过军营前的陷坑,遥遥望见军帐与猩红的军旗。
“停!”我出语打断,如果听了这一番话,我就真的入了战局深似海,难逃脱矣。
“我没兴趣。”
旋即拱手示意,“军长,这一段路好生相陪也不枉同窗情谊,接下来的事,请。”
铁骕求衣轻叹一声,转身揭帘而入内。
我觉得此地不宜久留,立刻回转碧落村。
(五)
铁骕求衣几步入内,军帐内的陈设直来直往,并无半点纾迂,一眼便可望见默苍离正负手而立,望着高悬的羊皮地图。
“防线停驻了。”
“我知晓,钜子落的命令。”
铁骕求衣几步走至侧帐,抬手挥袖打开木箱,零落的医药瓶瓶罐罐之间摆放着几坛酒,。本来他还想招待钜子,军中却只有烈酒,一时伸出的右手踌躇起来,但转眼瞥见钜子望着自己,就干脆拣两小壶酒一口气拎了起来,“钜子,将就吧。”
默苍离微微点头,垂眸,“不是我落的命令,是你。”
铁骕求衣把两壶酒不轻不重地放上沙盘桌,顺手取来碗盏。
默了默,钜子继续说,“设防线是虚晃一枪,你想要碧落村。”
默苍离与铁骕求衣早已达成共识,利用对方的目的,入驻碧落村,围点打援是上上策。
“无用,老九就是看出来了,所以交谈之际,言语闪避。”
碗盏是给钜子准备的,铁骕求衣提起酒壶,熟练仰头伸颈豪饮一口,
“强力攻占也不可行,恐怕多有事端。”
“另外,她总有办法将铁军卫驱逐出去。凭她的脾性,宁为玉碎之事也做得出。”
默苍离垂眸看着铁骕求衣放到自己面前的杯盏,酒面闪烁荡漾。
“退而求其次,设防线吧,虽然尽不了全功。”
铁骕求衣俯身,双臂支在地图两侧,微低头去打量沙盘,太阳穴开始生疼。方才赶路舟车劳顿,饮酒不是明智的选择。
“不用看了,旧营一道,最多九脉峰再一道,然后呢,最好的选择还是碧落村。”
铁骕求衣突然心生全剿的念头,然后再无言按下。
“我替你选,”默苍离突然起身,碗盏中的酒因桌子轻轻晃动而水面震荡,
“派人找来褚伯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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