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诺兰庄园（六）
“宾利先生？”范妮从沙发上起身，来到窗边往外望去。
“查尔斯·宾利，他们一家住得远，我们之间很少来往。上一次见面还是去年的盛夏舞会。”达什伍德太太语气轻快地介绍，在窗边看清骑马的人的脸后，眉头舒展开来，“噢，他看上去更成熟了，但仍旧那么温和有礼。”
“宾利先生这次为什么过来？妈妈，您邀请他了吗？”玛丽安问道。
“当然没有，我们还没有举办舞会的计划。”
宾利先生与约翰刚刚到达庄园门前，仆人上前牵住了缰绳，绅士们翻身下马。宾利客气地与约翰攀谈着，一边又仰头望向这座巍峨的庄园。
玛格丽特被围观的女士们挤得趴在了窗台上。
“啊！他看过来了！”玛丽安的声音尖锐急促，“埃莉诺，他看过来了。”
玛格丽特抬头看向两位姐姐，埃莉诺半身躲在了窗帘后，玛丽安则倾身向前、目光灼灼。一时间，竟然看不懂她们与宾利先生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了。
楼下，宾利先生和约翰、斯科特律师很快走进庄园，消失在她们的视线中。
这时，夫人和小姐们才从窗边离开，但嘴里还在讨论着来访者。
“宾利先生的父亲这两年身体越来越差了，亨利一直以为他会走得更早些，没想到……但是上帝保佑他们，老宾利现在还活得好好的，想必是能看到宾利先生成家的那天。”达什伍德太太唏嘘不已。
范妮问道：“查尔斯·宾利先生还有兄弟姐妹吗？”
埃莉诺回答：“他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妹妹。”
“她们的嫁妆至少有两万英镑，每个人。”
“嘶——两万英镑！”范妮惊讶地倒吸一口凉气，玛格丽特注意到，她的神情立刻恭敬而期待了起来，就好像恨不得马上与她们结识交好。
“宾利小姐比埃莉诺大两岁，是个美丽优雅的女士，引领时尚，但老宾利正为她的婚姻发愁。卡洛琳小姐和玛格丽特同岁，我还没见过，但听说也读书、弹琴，很有她姐姐的风范。”
“噢，宾利小姐们确实很漂亮，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眼睛似乎都长在了头顶上。”玛丽安撇了撇嘴，毫不掩饰，“和宾利先生温和宽容的个性完全不同。”
玛格丽特能想象，这样有两万英镑嫁妆的淑女，又有温柔的兄弟包容，很难没有些脾气。
而玛丽安恰好也是个有脾气的人。
埃莉诺语气温和：“玛丽安，友善一些，宾利小姐并没有和我们有直接冲突。”
“埃莉诺！她都那样——”
“咳咳。”达什伍德太太轻咳，打断了她们的对话，“范妮，为什么不让丹妮丝太太去书房询问绅士们，今天是否要为客人准备晚宴？”
下午茶会散场，得到了晚宴通知的女士们纷纷回房，梳洗打扮。
玛格丽特从厨房经过一遭，碰到南希太太，两人交代了一番话。
她紧锁眉头，刚回到房间所在的二楼，就被楼梯拐角处传来的声音喊住了：“玛格丽特小姐，达什伍德先生请您来书房一趟。”
“找我？”玛格丽特指着自己，有些疑惑，“不是找埃莉诺和玛丽安吗？”
“是的，找您。”斯科特律师的声音出奇地有些上扬，往常略显疲态的灰色眼睛此时闪着亮光，“不过，是不是好消息，还要看您的决定。”
玛格丽特挑眉：“跟水饺有关？”
“没错。”
玛格丽特挥手示意带路，便跟在他的身后，来到了书房。
刚一踏进书房，她就发现自己被约翰那聚光灯般的视线盯上了，他站了起来，热络地招呼着玛格丽特赶紧进来，嘘寒问暖。
背对门口的宾利先生也站起了身，回头看清来人后，面露惊讶：“玛格丽特小姐，许久不见，你消瘦了许多。”
“来，我们到壁炉前谈。”约翰伸手，引导一行人在皮质沙发上坐下，并殷勤地挑了挑壁炉中的柴火，让死灰复燃起来，“玛格丽特，你坐这儿，这里暖和。”
玛格丽特被他强硬地按在了壁炉前的单人沙发上，满头黑线。
这便宜兄长突然这么殷勤，实在让人难以招架。
“宾利先生，我家小妹大半个月前曾经经历过不好的事情，落入了那片湖水中，险些丧命，这可让我急坏了，现在还怕冷呢。”约翰说着，面露忧愁和痛苦，语气哀伤而浮夸。
玛格丽特被他的态度刺激地打了个寒颤。
约翰哎呦一声，立刻又从沙发上捧出一张厚厚的毛毯，作势要替玛格丽特盖上。
“我自己来！”玛格丽特连忙接过毛毯，着实承受不来他的谄媚。
宾利在玛格丽特面前坐下，关切地问道：“玛格丽特小姐，您恢复得怎么样了？我竟然不知道府上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前些日子，我的父亲在令尊的葬礼后，也觉得身体不舒服。我便只好承担起身为儿子的责任，从朋友那里赶回来处理家里的事务……这才与您的兄长接触，了解到府上的近况。”
玛格丽特礼貌地寒暄着，知道英国人一向委婉，便和宾利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问候家人身体、聊着近日的天气。
约翰有些着急，插话道：“宾利这次来，是为了你的‘玛格丽特水饺’。”
玛格丽特松了口气，再寒暄下去她可就没词了！
“啊！是的，玛格丽特小姐，您的水饺实在是太棒了，我从来没见过这样方便又美味的食物！您知道的，我父亲身体不好，最近常常什么也吃不下，我实在为他担心！”
“您真是太善良了，宾利先生。”
“而今天中午，当我和达什伍德先生一起办事时，尝到了您为他准备的午餐，便厚着脸皮请他带我来见您。”
“您是为了您父亲而来？”玛格丽特恍然大悟。
“一方面是为了我的父亲，我希望他能有胃口些；另一方面，‘玛格丽特水饺’的便捷、美味和营养让我意识到，这样的食物或许有更大的价值。”
“更大的价值？”
“它的适用范围可以更大些。”约翰忍不住提醒，“比如前线。”
玛格丽特眨了眨眼睛：这是什么神展开？？？
宾利先生微微颔首：“达什伍德先生，谢谢您的补充。”他转头，看向玛格丽特，“我有一个朋友，在军队有些关系。我曾听他提起过前线士兵们的抱怨，可天寒地冻时，饮食很难保证美味和营养。”
“宾利先生，士兵们为了保卫国家拼死上前线，我又怎么能拒绝贡献自己的力量？”玛格丽特将毛毯向上拉了拉，“只是您瞧，我只是个乡下姑娘，又能怎么帮助您呢？我也不觉得，水饺能起什么大作用，我相信军队自有一套饮食的体系，人们也有各自的口味。”
“玛格丽特小姐，您误会我的意思了。我并不是说它一定能推行，我想把它推荐给我的友人，让他定夺。”
“您的朋友是？”
约翰又忍不住补充：“达西先生，彭伯里庄园的费茨威廉·达西先生。”
宾利好脾气地点点头：“再次感谢您的补充，达什伍德先生。”
见玛格丽特面露迟疑，宾利继续道：“下个月，宾利家将举办一场舞会，会请诺兰庄园的小姐们参加。如果您愿意来玩，我便写信给达西，请他也拨冗前来。”
“当然——”约翰立刻就想应下，却被玛格丽特打断。
“我考虑一下，宾利先生。”
玛格丽特瞥了一眼热切的约翰，反而淡定下来了。她倒无所谓水饺这种食物能不能发光发热，这在她看来奇奇怪怪。但很明显，约翰倒是巴不得借此机会认识大人物呢！
有人比她着急多了。
离开书房时，约翰又悄悄拉住了玛格丽特，请她为今晚的主菜负责，他已经在宾利先生面前不遗余力地吹嘘了玛格丽特新奇的厨房创意，尤其是那令人惊艳的珊瑚鱼，他用他那灵巧的舌头和头脑描述得栩栩如生，让宾利先生非常期待。
约翰信誓旦旦地觉得，一位淑女——即便她才十三岁——玛格丽特不会拒绝在绅士面前表现自己的机会。
可玛格丽特的语气五分冷淡、五分戏谑：“或许有其他人更愿意表现自己。”
来书房之前，负责厨房的南希太太给她通了信。
约翰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直到范妮兴冲冲地在餐前跟他说，厨娘艾米丽已经研究出珊瑚鱼的做法，并且融会贯通，结合了自己的做菜理念，创新了新的菜式。
“该死！宾利先生就是想尝尝玛格丽特的手艺，谁让那艾米丽自作主张的！”
是女主人的主张。
约翰薄怒低吼，可用餐铃声已经打响，众人不得不立刻前往一楼餐厅。
范妮的嘴唇也紧紧地抿起，脚步重重，她根本不知道丈夫在气什么！
自家的厨娘得到机会展示厨艺，提升诺兰庄园的名气，可不比那早晚要离开诺兰庄园的玛格丽特小姐强？！她还没到参加社交的年纪，有必要这样表现自己吗？
餐厅，除了玛格丽特，其他女士们终于正式地和宾利先生互相行礼见面。
埃莉诺左右不见玛格丽特的身影，压低声音，悄悄问丹妮丝太太：“玛格丽特呢？怎么不见她？”
“南希太太说，小姐去小厨房准备……啊，您瞧，她回来了。”
话音刚落，只见玛格丽特从门口走来。金色的长卷发柔顺地披在她的身后，在壁灯的照耀下反射出迷人的光晕——她天真的面容糅杂着与年龄不符的稳重，只是神态的些许变化，却让埃莉诺觉得，玛格丽特忽然间有了成年人那般不容轻视的存在感。
玛格丽特在埃莉诺旁坐下。
埃莉诺侧脸，压低声音问道：：“你去准备什么了？”
“甜品。”玛格丽特梨涡浅浅，语气却冷淡，“有人要搞事，想表现自己、又坏我的名声，可不能让她得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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