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三十一杯碧螺春

廉知行发过来第一张照片的这场音乐会，举办地点在a市大剧院。

        陆天悦所有关于古琴记忆的起源，都来自这里。

        四岁那年，家人人带着她在这里，观看了她一场古典音乐演奏会，在古琴独奏表演的时候，年纪小小的她一次因为音乐而感受到震感，全程十分安静又认真的看完了表演后，对陆妈妈表示，自己要学古琴。

        很多年以后，陆天悦都记得自己那一天的感受。

        她坐在舞台下，舞台上演奏的那位老师穿着一袭古典旗袍，神情淡雅，指尖拨动间，松沉旷远的琴音让整个大剧院都仿佛沉静在梦境之中一般，只闻得清泠仙乐泛泛，再无他音。

        陆天悦反反复复的看着对方发来的信息，内心一顿纠结。

        若说换个其他的同门过来，她肯定十分爽快的就答应了对方的邀约，爽快赴约。

        但是作为小师弟的廉知行，撇开其他的方面不谈，这个人本身的性格就让她有些的不喜。

        在廉知行入门之前，陆天悦仗着天分的优势，和同门的师兄师姐们比，并没有被他们拉开多少差距。

        从小被养的有些娇纵的她，每每老师批评自己比不得师兄师姐的时候，说的最多的都是她明明有天赋，却少了几分勤勉。

        但是廉知行出现之后，陆天悦才发现原来真的有人仿佛天生就是为古琴而生。

        很长的一段时间，陆天悦都沉浸在廉知行带来的噩梦之中。她开始变得勤勉，每天都花上大量的时间去练琴，却依然比不过廉知行这种天赋加持的天才。

        如果说，仅仅只是这些，倒没什么。承认自己不如别人，也不是什么难事。

        可是之所以称之为噩梦是在于，当她在花了双倍甚至三倍四倍的精力，全力练习一首新的曲子，好不容易刚小有所成，对方却轻飘飘的一句，你怎么这么笨，练了这么多天还没练好。

        随后对方当着她的面将她新学的曲子，以比她流畅十分的状态弹奏出来。那些她练习了上百遍才处理好的转音，在他的手里仿佛天然就该如此一般。

        加倍的练习并没有获得加倍的回报，反而要被这种天赋者施加上笨的名头。

        那一年的陆天悦才刚刚十八岁，心思敏感而又自傲。

        对方的这些行为让她在此后的日子里面，除去吃饭睡觉上课的时间，其余时间全部都花在了练琴上。

        这样的强度，让她的进步神速，师父偶然间甚至调笑，称多亏了廉知行，让陆天悦有了危机感，终于变得勤勉了起来。

        只是很可惜，很多的东西不是勤勉就够了。即便是再怎么加倍的努力，她仍然比不上廉知行。

        对方总是轻飘飘的一两句话，就会让她所有的努力付出像是一出笑话。有的时候陆天悦也不明白，为什么同门这么多的师兄师姐，对方就单单盯着自己一个人看。

        但不管再怎么讨厌对方，陆天悦的教养让她始终没有表现出来直白的厌恶，只是从此之后，她变得不爱说话，一副高冷清泠小仙女的模样。

        熬过了三年的时候，她绝望的发现，自己永远都不可能成为师弟这样的天赋者，所以她选择了退缩。

        毕业后，让所有人大跌眼镜的，选择了回a市当一个普通高中的古琴老师。

        只是，时间过去了两年，明明一直都没有再联系，对方今天却突然像是诈尸了一般，复活在了她的联系人名单里。

        收拾好纷乱的情绪，陆天悦终于还是选择了回复对方。

        她不想和他吃饭，于是假借上课的理由，推脱了第二天的邀约，并表示周六的表演自己会去看。

        看到她的回复，对方也没有过多的纠缠，只是简单的回复了一个好字。

        陆天悦终于放下心来，可以安心的睡觉了。

        但，她真的是安心的太早了。

        第二天上午，刚上完课准备中午大吃一顿的陆天悦，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就看到了在自己的办公桌旁，坐了一个看起来十分眼熟的人。

        “悦师姐。”看到她出现，对方站起身来微笑着冲她打招呼。

        陆天悦整个人脑子突然就嗡的一下，乱成了一锅粥。

        她从来没有想过会是这样的一个状况下，和廉知行再次见面。

        不过是两年不见，对方看起来似乎就已经长成了大人的模样。

        原先他刚入门的时候，个头十分的矮小，和同龄的男孩子比起来，显得岁数更小一些。

        那年陆天悦刚满十八岁，即便是对方讲话再怎么不讨喜，她也没有办法让自己对着一个看起来不过十一二岁的小男孩生气。

        随着时间的推移，三年过去了，在对方逐渐张开的眉眼之间，陆天悦意识到了一个问题，即便是对方长了一张天使般的面孔，但是张开嘴巴仍然是恶魔的发言。

        三年前，拜别师父的时候，对方的身高刚和她持平，现在不过两年的时间，对方看起来就已经高了她一个头，以至于他站起身来和自己打招呼的时候，自己需要微微抬起头来仰视他。

        他的面容已经褪去了十几岁时候的婴儿肥，眼睛也由早前的圆润变得狭长，下颚线条收紧了不少。脸上还带着以往的痕迹，却又有着翻天的变化。

        如果不是这一声悦师姐，走在路上陆天悦并不一定会第一眼就能够认出来是他。

        “师姐看起来好像见到我并不怎么惊喜的样子。”廉知行说出这句花话的时候，陆天悦已经和他坐在了a市有名的一家西餐厅里了。

        今天周四，陆天悦下午没有课。

        对方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过来的，更不知道是从哪里得知她下午没有课的。

        于是在她的脑子一片混乱的状态下，她机械的收拾完自己的东西，然后带着廉知行两个人坐在了这里。

        等到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廉知行已经熟练的点完了餐，开始和她叙旧。

        说实话，陆天悦不知道应该和他说点什么，至少在她的认知里面，同门的那三年里，她和对方的聊天对话内容真的是少之又少。

        更何况，对话的内容也不算什么愉快的内容。

        所以，这样的师姐弟二人，该有什么样的惊喜呢？

        “……”陆天悦沉默着喝了一口白开水，决定无视他的问题：“你怎么找到我们学校来了？”

        “师姐不是说要上课没空么，师姐没空，我还算有空，所以就想来看看师姐。”廉知行的口吻有些的微妙，语气里面竟然略带着一丝的委屈。

        陆天悦又是一阵无语，对方说这话的时候，上挑的丹凤眼直勾勾的盯着她，像是在责怪她又像是在撒娇。

        陆天悦被自己奇怪的感触激得浑身都不得劲，只得干巴巴的哦了一声，随后两个人又是长久的沉默。

        直到服务员开始给两个人上餐品，这样奇怪的氛围才略微的散了些。

        好在对方没再作妖，在最后一道甜品上来之后，廉知行将一张音乐会的门票递给了陆天悦：“师姐一定会来看我表演吧？”

        虽然对方的眉眼看起来已经长相成熟了不少，但是声音中还是略带有些奶声奶气。

        尤其是当对方用着略带恳求的情绪时，更加的严重。

        有那么一瞬间，陆天悦的脑子里面闪过什么，但是很快又被对方的话打断了思绪：“师姐，我真的很希望我在台上演奏的时候，看到你在台下。”

        事实上，两年前陆天悦从b市回a市的时候，并没有当年和廉知行告别。那个时候廉知行已经受邀去了隔壁城市表演，当时他还让师父给她留了票，希望她如果有空可以去看他表演。

        只不过那一次陆天悦失约了，后来离开b市之后，廉知行也没有再联系自己，本以为这个事情就过去了，谁知道今天对方突然就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还说出这些话。

        陆天悦表情有些许的不自然，但是还是接过票表示：“一定会去的。”

        原本两个人吃完饭，廉知行还要找个咖啡馆同陆天悦再聊聊天，联络联络感情，谁知这个时候对方接了一个电话，也不知道电话里面说了什么，最后廉知行面色有些难看的和陆天悦致歉，表示临时有事需要先行离开。

        听到这个话，陆天悦的内心一阵欣喜，说实话她真的不知道和对方有什么话可以聊，再加上自己内心的那些七七八八的小情绪，她能够和对方吃完一顿午饭已经是极限了。

        只是她的礼貌让她表面上并不显：“没事，有事你先去忙。”

        陆天悦甚至不敢客套的说上一句，有空下次再约，她深怕对方真的跟上一句，那就下次再约。

        其实陆天悦也挺奇怪自己的，明明在面对廉知行的时候，她的内心深处对他的情感是有些不喜的，但是一直以来她却从来没有表现出来过。

        甚至于，表面看来，两人之间除了沟通的话语少了点，并没有其他的异样。尤其是后来陆天悦大量时间花费在练琴上之后，和其他的师兄师姐们也没有多少话语，更加显得对待所有的人都是一视同仁。

        是以这么久以来，除了她自己，其他的人好像都没有发现过她其实内心深处，不如她所表现出来的那么优秀。

        她也很虚伪，明明不喜欢自己的师弟，讨厌对方那些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高傲感，表面上却还是一副好师姐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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