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伤心凉粉

未正时分，后厨已不忙了，只是厨子伙计们这时也该喘口气，吃两口迟来的午饭，昭宁想着这伤心凉粉做法简单，便让他们自去吃饭。

        邵布出身蒙古，却学了一身儒家气度，直说自己是君子，当远庖厨，所以倚着后厨门边坚守这雷池前的最后一步。

        昭宁挑眉，若有所思地点头。

        “‘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所以君子所住之地当远庖厨也，可是你既在草原，每日烹羊宰牛，岂不是都要住在什么犄角旮旯里？”

        邵布原以为汉女能读书识字，通晓些许诗文已是难得，却没想到她竟然还读过四书。

        他原本不进后厨只是嫌弃这里闷热，同时也想借此拗一个风度翩翩佳公子的形象，谁知却反被噎得有些词穷，于是也开始狡辩起来给自己找回场子：

        “姑娘当真口齿伶俐，博学多才只是，若姑娘连都读过，却没学过？”

        “‘德言容功’中，妇言居次，可见其重要。”他看着昭宁说道，“这女子不以巧言能辩为德，当以‘贞静’二字为美。”

        昭宁只想同他开个玩笑，借着“君子远庖厨”这句调侃了两句，这会儿听他这通封建糟粕的教训，面色登时一沉。

        但又知道在这个时代，想反驳他这话不容易，就是说了他也难以理解，便道：“你们蒙古人向来以‘马上彪悍’闻名，不分男女，怎么这时却说起什么‘德言容功’，是打祖宗的脸吗？”

        她顿了下又道，“何况太/祖皇帝起兵，太/祖元妃不仅贡献了全数铠甲财物鼎力支持，多年辅佐太/祖皇帝开国立业，还在常年征战中替太/祖稳固后方，功绩昭著，可见行事为人果敢坚毅，只怕也配不上你说的‘贞静为美’。”

        听到她讲到太/祖头上去了，邵布也不敢多说怕犯了忌讳，只道，“满蒙自有风俗在此，只是汉人深受利益教化多年”

        他被一个小丫头说的哑口无言，总想稍稍找补两句，却被对方截口打断。

        “汉人又如何，这”

        邵布见她又要滔滔不绝起来，这下是真的服输了，忙指着锅惊道：“呀！小心，可别扑了锅。”

        这伤心凉粉的做法十分简单，只需将豌豆粉与水按比例调好，待搅拌均匀后倒入锅内，一直小火搅拌，只等变黏稠即可。

        昭宁没用过这古代的土灶，掌握不好火候，便让高施谨慎添柴、小火慢煮，何况还有夏采在旁看着，怎样也不会扑了锅。可她听对方这么一说，还是下意识地回过头去。

        邵布顺势转了话题，隔着十几步的距离，垫着脚往那边探头，“这东西倒像是民间贴春联时熬得大米浆糊，可不知如何才能凝固？”

        昭宁这人的思路一向是被人随手一牵就能带跑，“等一会儿熬好了，放到盆中晾凉，自然就能凝固了。”

        邵布怕她又想起之前的话头，继续问道，“那何时才能熬好？”

        “等它咕嘟咕嘟冒泡了就好了。”

        说话间便已冒起小泡，昭宁趁热将它倒入一旁的盆里，又有些心急的和夏采、高施在旁扇风，只盼着它尽快晾凉。

        古代没有刮丝器，虽说用刀切成细条也行，只是昭宁不知为何却觉得方条的凉粉总不如圆柱形的，没有校门口小吃街上的那五块钱一碗凉粉的味道。

        大概是少了所谓的“灵魂”吧。

        她想了想，挑了个趁手的漏勺，反用着在那山似的豌豆粉上一下下刮起来。

        这个过程着实治愈畅快。

        “这个好好玩啊。”她笑着用胳膊肘捅了捅夏采，“试试？”

        夏采也不客气，净了手就接过来，浅浅试了两下后便找到了窍门，玩的不亦乐乎。

        昭宁又拍了拍高施的肩头，示意他也来玩一下。

        高施连连摇头，他一个大男人，添柴烧火也就算了，这做饭像什么话，但昭宁却不由分说地将他从地上拉起，又摁着他去那边洗手。

        昭宁金尊玉贵，兼之这一副瘦弱的小身板，高施连使出一份气力挣脱都不敢，只得顺着她的力道回到了案桌前，一脸为难地接过了漏勺。

        若说舞刀弄枪他自是有用不完的力气，可捏着这滑滑嫩嫩，跟豆腐一样的东西，他还真不知道如何下手，一个用力过猛，这豌豆粉就从中劈成了两半，引得昭宁夏采不住地笑，直说让他收着点力气。

        高施想着自己什么对手没有降服过，还能收拾不了这厨房里的家伙？于是凝神屏气又试了两回，不是力道太小，什么都没刮下来，就是速度太慢，将豌豆粉刮地断断续续不成形状。

        好容易像样了，他这脑门上也泛上一层密密的汗珠。

        他在心底骂了句娘，“这可比练武功还难。”

        这时，几个帮厨的小伙计吃完了饭，见这做法新奇，便都过来看热闹，一个个卷起袖子想要上手一试，高施见昭宁点了头，如释重负一般将那漏勺交了出去，自己躲在一旁擦汗。

        那几个帮厨的小伙计也都年纪不大的模样，玩的很是起劲，一时间后厨里笑声连连。

        昭宁注意到那道来自门口的灼热目光，含笑望了过去，“这位‘君子’，不如‘贵步临贱地’，也来试一试？”

        邵布不太自在地收回视线，欲盖弥彰地解释道，“在下不过是担心，这入口的东西被众人这般当做玩意儿取乐，恐怕不好——姑娘可要记得，若是在下吃着不好，那买卖可是不认的。”

        “什么‘当做玩意儿取乐’？你这说的也太夸大其词了。”昭宁撇嘴，再不与他多说，见那凉粉已经弄好，便支了案板，细细切了黄瓜丝来。

        又另起锅，将之前捣细泡水的蒜末捞出沥干后，烧油快炒，等蒜末变黄后倒入些许白糖继续翻炒。

        这拌凉粉所用的东西多且讲究，除了这炸蒜末外，还要南方的小米辣、川地炼制的油香油香的辣椒油不可，这两样有些难找，也不知那小二是从哪里寻来的。

        再拌入这两样东西后，又依次倒了酱油、醋、白糖、一把白芝麻和一把花生。

        原本还要放蚝油的，只可惜这东西还要等到光绪年间才能见到，眼下也只能不用了。

        昭宁用筷子慢慢搅拌着，这香气便慢慢散在空气中，引得大家不由得咽了咽口水，连他们这些才吃过饭的都觉还能再吃上两碗。

        “吃香菜吗？”昭宁回头问道。

        “香菜？想是芫荽吧？放些也可。”邵布逮住机会，非要借此显摆一下自己的知识储备，以弥补被那句“远庖厨”噎回来的尴尬，还暗示对方没有文化。

        昭宁点头，“哦对，这香菜原先是叫芫荽来着，还是□□入关时，才渐渐改的口。”

        是你们满蒙因芫荽气味浓郁，给人家随意改了个通俗易懂的名字叫“香菜”的。

        也不知是谁没有什么文化。

        邵布被她噎得不轻，一时堵在心口胸腔，这下更是看到什么都吃不下了，“姑娘怕是夸大其词了，此物色香味一样不占，岂能入口？”

        但说到底，人类的本质是——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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