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章 自首的人 二
雨停了。深蓝色的夜空清澈透明，隐藏在乌云后面的星星探出脑袋，闪烁着它应有的光。
尚美子透过窗口看到夜空，一丝浪漫的甜涌向心头。“可以打开窗户吗？外面的空气很美。”
“空气很美？”东方羽推开窗户，不解的问道。
尚美子走到窗口，探头到窗外，做深呼吸。清凉的空气涌进窗口，她已经忘了自己的身份。
“你不觉得空气很美吗？带着微微的甜，像是等待恋人的到来……也对，你没有学过美学，确实很难体味到大自然最真实的一面。”
“呵呵……秀才遇到兵。还是说说你是怎么谋杀的吧。”东方羽把头探出窗口，好奇的打量着夜空。他只是觉得下过雨的夜空很清爽干净，对尚美子所描述的美，感到奇妙却难以理解。
尚美子转身依靠在窗口，装出一幅释然的样子，说道:“并不复杂，二十八日晚上，我打电话要挟他，说如果他不死，我就去跳湖。”
“具体时间？”东方羽这时才拿出记事本，认真的做笔录。
尚美子小心的看了东方羽一眼，确定他开始注意自己所说的话，心里总算松了口气。“你们没有查看他的通讯记录吗？我打电话时差不多是九点半，应该是他最后接通的电话。”
“为什么会选择在二十八日？这一天有特殊意义吗？”
“没有，没有。下课后，我在路上买了一份小吃和啤酒，之后去了湖边。一个人坐在湖边吹风，喝啤酒。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感觉很孤独，很委屈……想一想这么大的城市中，只有我一个人，我感受不到自己存在的意义。”
尚美子瞳孔迷离，语气中充斥着颓丧。“你不会明白那种无助的感受。我看着远处的灯火，感到却是一种绝望，越来越清晰。我画画，练书法，弹琴，写诗，它们像是我的朋友，有时候也会不愉快。我们都一样，徘徊在渴望与绝望之间，坚持着不知道结果是好是坏的乐趣。哼……想起来都觉得可笑。”
东方羽仍然觉得是一位老朋友在对自己倾诉烦恼，而不是一个罪犯的供述。
尚美子动了动嘴唇，拿起红茶，感叹说:“当时我陷入极度恐慌中，找不到可以容纳我的安全点。我就给他打电话了……”
“都说了什么？”
“我先打了两次电话没人接听，第三次才接通。接通电话后他问我有什么事，我说在湖边吹风。我问他在做什么，有事情要跟他说。那时候他正在作画，我知道他在创作的时候不喜欢任何人打扰，但是我还是要求把话讲完。我告诉他我很压抑，想要死。我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他了，一开始他并不在意，他心里只有艺术……最后他还是选择死了……”
“他不在意……最后选择死的原因是什么？”
“愧疚。他对我的愧疚。这也是我唯一能够要挟他的条件。”
“是因为跟你结婚而愧疚？还是另有原因，”东方羽开始紧张起来。
“结婚只是一份协议，不存在愧疚。他对我的愧疚，是因为对艺术的愧疚。”
“对艺术？”
尚美子冷笑道:“他一生醉心艺术，到头来仍旧没有抓住艺术的真谛。对于我来说，从拜师学艺至今，所走的每一步都是他来安排的，但是这条路是错误的绝路。所以他会愧疚……”
“如果是走错了路，改过来就好了，结果有这么严重吗？”
“其实通往艺术殿堂的路没有对错之分，也是一件很普通的事情，正如您所说的，错了改正就好了。但是对于一个痴迷的人来说，即便是在外人眼里微不足道的瑕疵，都会影响到他的一切。”
“你是利用他的这一弱点，故意让他愧疚？之后再用这种愧疚要挟他，达到你的目的。”
尚美子点头表示东方羽的推测是正确的，没有开口说话，脸上漏出的微笑让东方羽感到不适。
“什么时候开始有杀人的念头？”东方羽抬头盯着尚美子。
“我一个人出游的时候。”
尚美子突然感到毛骨悚然，她虽然在说谎话，被问及什么时候有杀人念头时，心里模糊的印记已然清晰可见。她排斥这种想法，呼吸变得急促。
“你和西川教授是夫妻，却没有夫妻之实，这算是杀人动机之一吗？”
尚美子喝了一口红茶，转身望着窗外说道:“我跟他结婚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要拥有德善堂。有了德善堂，就相当于有一座金库。结婚之前已经说好了，结婚后不行夫妻之事是其中的条件之一。呵呵……”
东方羽盯着尚美子，留意她眼神的变化。遗书中所写关于尚美子的内容，完全感受不到西川教授对她有任何不满之处。而尚美子所述，对西川教授的恨意，格外突出。难道尚美子有所隐瞒？
“就是说你跟他结婚，就是图财？一个德善堂就是一个金库？除了刚才说的条件外，其他的条件是什么？”
“是的，一座大金库。……其他条件？也没什么，都是个人生活上的要求。比如，我的情感，饮食起居等等。”
“你把德善堂比作金库，指的是学费？”
“学生的学费是一小部分，最大的价值是德善堂的书画藏品。你可别小看了那些藏品，有句话是这么说的‘盛世古董，乱世黄金。’一幅画，你看上去就是一张普通的纸，轻轻薄薄，然而它的价值很深厚……”
“这我知道，画的价值是不可估量的。这里面经常看到新闻中有相关的报道。一幅画可以拍卖到上亿人民币，不过那都是过世的大画家……刚才你提到他的艺术道路是错的，会有这样的价值吗？”
“嗯……所以他必须死……即便是他的艺术道路有错误，但是在当代，他的艺术作品是不可多得，只是没有被发现……”尚美子冷笑道。
“我有一点想不明白。”
“嗯？”尚美子侧脸看着东方羽，等待他的问题。
“你说人是你谋杀的，那你为什么又要自首？”东方羽感到一丝疲惫，他在病房里走动着问道。
“这……我想了很久，如果先生死后一直找不到凶手，会给德善堂带来很多麻烦。同时也会影响先生的艺术价值。是我太冲动了……”
“如果是担心德善堂会受影响，那你在谋划时，地点为什么还会选择在德善堂？”
“其他地方，以及死亡方式我也考虑了，比如说跳湖，或者跳楼，服用安眠药，割腕……最后还是觉得上吊比较合适。”
“原因是什么？”
“比较符合他的身份，一介书生。古代失意的书生多半都会选择上吊自杀。”尚美子苦笑道。
东方羽将记事本放回口袋，双手交叉在胸前，右手拖着下巴。
病房里又重回安静，他们望着窗外。夜色更深刻，尚美子眼角流露着欣慰，她能考虑到的，全都做到了。
东方羽心里整理出一条清晰的思路，他感觉任然有很多疑点无法解开，脖子上的两道勒痕，纸条上的字迹。尚美子虽然是自首，承认自己是杀人凶手，但以她所供述的内容与现场遗留证据分析，其中能与案情相吻合的条件并不多，加上又没有提供不容置疑的线索证据，并不能够证明人是她谋杀的。
唯一可疑的地方就是最后的那通电话，他感觉尚美子并没有说实话。她究竟在隐瞒什么？
尚美子走到床边，她揉了揉干涩的双眼，说道:“我有点困了……”
东方羽看了看手腕上的手表，表针指向两点四十分。说道:“好，你还有别的事要说吗？”
尚美子摇摇头，又立刻点头说道:“不抓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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