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长桑
齐国淳于南城门。
一个乞丐捂住右腿，一瘸一拐往城内走去。
却被县卒所挡，警惕道：“等等，我观你不似齐国人氏，祖籍何处？”
见县卒面色凶恶，一下子就把那个乞丐吓得面如土色，结巴道：“大、大哥，小，小人是楚国人、人氏，四年前逃往鲁国途中，爹娘俱都没了，小的、小的一个人只好乞讨度日，无奈之下，闻得齐国富庶，只好碰碰运气。”
十分语气中四分带着卑微，三分带着心酸，二分带着无奈，一分带着绝望。
对于楚人涌进他国，他们已经见怪不怪了。
反正楚国多的是人，一年下来死个几百万那是家常便饭，不想饿死的，要么造反，要么逃窜他国。
在平时，他们都懒得去管，可是现在不一样...
那墙上贴得通缉令中就有两个是楚人。
更何况是现在这个来历不明的楚人，墙上可是明晃晃的写着十枚金币。
虽然齐国是非常滴富裕，区区十枚金币那还是要滴。
“咦，你的脸和腿怎么了？”县卒怀疑道。
“唔。”乞丐犹豫。
这一番犹豫，瞬间吓得那几名县卒拔出佩刀，慌得身边的百姓硬生生远离了3丈。
“呃，脸是我自己摔倒的。”
“腿！”
“被狗咬的！”乞丐一脸怨愤。
“嗯？”
“我在来的路上，路过一个村子，那里的大黑狗好凶，一直追我，骇得我摔倒，然后...”
然后就成这样了。
县卒下意识脑补，明显对这说法没产生多大怀疑。
然后我们把那只狗给烤了。
“...我被咬伤，万幸那户人家赔了点钱，包扎一下，让我来寻淳于仓公，觅几味良药。”乞丐唯唯诺诺。
县卒点了点头，不过仍然没有放松警惕，道：“右手臂！”
“唔？”
“把衣服扯开！”
“啊！好！”乞丐慌忙把袖子往后撸，露出一条脏兮兮的手臂。
“唔。”县卒皱了皱眉，道：“进去吧。”
“多谢大哥。”乞丐下意识的拱手，然后朝城门走去。
“等等！”
“唔？”乞丐有些迷惑。
“仓公家在城东朝潍街，是个大院子，门匾上亦有写，自己去寻罢。”县卒中一个大约四五十岁的老卒好心提醒道。
“多谢。”乞丐谢道。
……
待乞丐走后，一名颇为年轻的小卒似有些“不经意间”提起：“好巧，听通缉令上说那四个贼子皆身受重伤，而那人刚好要去取药，况且年龄竟也相差不大，算算路程差不多离这里也不远哩。”
“那证据呢？”那名老卒低声道。
“我们刚才也看见了，他胳膊上没有伤，就连刀疤也没有，我们用什么去抓呢？”
“我们可以派人跟着啊！”小卒不服气。
“就算他是，又哪会那么容易露出马脚。”顿了顿：“我们即使派人跟随他到城外，先不说他一个人比较好跑掉，如果他只是块砖，我们出去了，另外一人也是好出入的。”
“如果他不是，上头怪罪下来谁担？”
没有两把刷子，他们怎能活到现在。
老卒暗暗想到。
小卒瘪了瘪嘴，不甘心道：“如此，任由他们肆无忌惮？”
“谁说的，我们不能出手，不能代表他们不能出手。”老卒摸了摸小卒的头。
“你是说？”小卒似是想到了什么，语气兴奋道。
“希望你的推断不会出错，不然，那5枚金币可就没了。”老卒调侃。
“不会！”小卒小脸笃定。
……
林三自然不会想到那些县卒已经怀疑他了，就算知道，也不惧。
因为凡事要讲道理对不对，没有证据你奈我何，如果不是怕别人揍他，他都想高歌一曲了！
用余光回瞥一眼，见没人跟踪，稍稍松了一口气，被人尾随，还真不好办，甩不能甩，一直被跟着又很不爽，像这样，凭自己高超的演技，搞定了那些智商令人堪忧的有钱人，心中莫名酸爽！
果然，我还是很仇富滴。
“朝潍街，朝潍街？哪个人取的名字，我取得都比他好！一群尸餐素禄的、收刮民脂民膏的贪官污吏！”林三不客气的嘲讽。
没办法，林三此时也万分恼火：那群该死的浑蛋！从夜邑一直追杀到淳于，要知道，为了躲避追杀，他们被迫一直往南，走的是即墨、琅琊的路线，想逃往鲁国，可是，好死不死的，他们竟然有个算命的！
结果不用说，大家打了一架，徐一中毒昏迷，其他人或多或少挂彩。
一想起徐一中毒，林三内心一揪：风雨楼！
那天他们见势不好果断溜，没几日，那个贼眉鼠眼的小胡子带着三个人竟然追上了。
既然来了，林三等人也不虚，料他们重伤没好，而且四揍三，多少占优势。
一阵菜鸡互啄，陈九嗜血状态压着其中一人揍；徐一、陆六二打一，也是非常滴爽；就苦了林三，被小胡子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陆六一招枪技“离骚”非常阴险地给那倒霉蛋来了个透肚凉，堂堂七尺男儿就这么交待在这荒郊野外。
还不待众人高兴高兴，一柄神乎其神的小刀陡然出现在徐一背后，如果不是徐一处于“意”状态，敏锐的察觉到了危险，不然，那柄小刀就足以让徐一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但即使如此，徐一还是中招，划出一道血痕，更卑鄙的是，那柄小刀涂了剧毒――风雨散。
……
一阵剧痛传来，林三缥缈的思绪渐渐回来，低头看向右手臂，深红的血液顺着胳膊流下来，衣服其他处亦从内而外散发出妖艳的彼岸花。
时间到了。
林三默默道：得赶紧了，一咂撑不了多久了。
中了那风雨散后，林三勉强使出时间之力来迟缓那恐怖的腐蚀，可终究只是延迟死亡到来啊。
匆匆来到一个颇为朴素的院子，林三叹了一口气，上前敲门，道：“久闻仓公医术高超、救死扶伤，诚恳出手相救！”
不一会儿。
“吱”
门开了。
“唔？”一声清脆的女声响起，见到林三一幅凄惨样，轻皱俏眉，道：“进来吧，刚好我爹爹有空。”
林三点点头，跟着这位十二三岁的少女，或许是年纪太小的缘故吧，连发育不良的林三都比她高出一头。
脚步轻轻地走在青石砖上，倩丽的身影落在斑驳的树影下，林三顺着纷杂的树影往上看，轻轻咦了一声。
“怎么？”少女清笑道。
“有些怀念罢了。”林三目光穿过枝干，带着几分回忆道：“在家时，我和几位朋友往往摘此果实充饥。”
“嗯？你是楚人吧？”少女笃定道。
“嗯。”林三轻轻应下，各国差异颇大，想瞒也瞒不住的。
“林三？”少女停下脚步，鹅黄色衣服在阳光下勾出几分懒洋洋的明媚。
今天是个不错的天气。
林三内心一颤，也停下脚步，目光飘向桑椹树，甘甜的味道。
“不，我叫长桑。”
“长桑？”
少女点点头，安静的青石砖上又点出柔和的节拍。
“嗯？”
见身后的人没有跟上，疑问道：“你不疼吗？还不走？”
林三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下，厚实的青石砖上盛开着朵朵红花，将右袖都染红了。
“这个...”
林三露出一副极度尴尬的表情。
“没事，我会拖的。”少女狡黠一笑，道：“我又不喜看医书，蛮无趣的，无聊之下种了这棵树，都被爹爹训惨喽！”
如果是徐一、陆六在场，自然知道桑椹树是不能种在院子里的，可惜出身贫寒的林三却不知，只好勉强附和。
……
“爹爹。”
少女带着林三穿过院子，来到左屋。
屋厅有一位大约三四十来岁的男子正聚精会神的读着医书，听到自己最小的女儿呼唤自己，遂将医书放在案上，揉了揉太阳穴，苦笑道。
“缇儿，又怎么了？”
“嗯？”
淳于异抬起头，看到林三跟在自己女儿身后，路上还落下点点红星，直起身来，道。
“且坐！”
“缇儿，取药和工具来！”
“嗯。”
少女轻轻应下，转身对着林三道：“你先坐会，马上就好了。”
林三点头应下。
待少女进内屋后，林三抱拳恭敬的对着淳于异道：“恳请仓公配副解毒药，在下不胜感激。”
“你想解什么毒？”淳于异目光皱起。
“风雨散。”林三不卑不亢。
“抱歉，此毒我解不了。”
淳于异无奈的摇摇头，解释道。
“此毒被风雨楼看管得紧，中毒的人又极快化为脓血...等等。”
淳于异有些惊奇地看着林三，动问道：“难道...他没有化为脓血？”
林三点头。
“怎么做到的。”淳于异隐约带着几分兴奋。
“爹爹，工具和药我拿来了。”
一阵清脆的少女音从屋内响出，使得林三刚说出一个是字后无奈停下。
“哦好。”
淳于异接过了药和工具，对着林三道。
“先给你包扎伤口，刚才的话稍后再说。”
“好。”林三犹豫一下，应了下来。
……
一盏茶后。
“好了。”
淳于异将绷带绑好后，对着少女道：“你将工具拿回去吧。”
“另外带一件衣服过来，我有话对他说。”
“嗯，爹爹。”少女利索地将工具收拾好，看了一眼林三，进去了。
“你们是怎么阻止风雨散毒素扩散的。”
淳于异按捺不住心情，问道。
“是我的时间之力。”
林三答复，同时右手拿出一片桑叶，一弹指过后，桑叶虚无。
“我用时间延缓了毒素，可如果没有解药，徐一终究会死！”林三难掩忧虑之色。
“林三恳请仓公出手相救，如有需要，万死不辞！”
林三作势跪下，却被淳于异扶住。
“不必如此。”
淳于异沉吟一二，开口道：“你先将他带过来，我看看吧。”
“多谢仓公！”林三激动万分。
“不过我先说一句丑话在前头。”
“这种毒，我没有把握，所以你最好还是有最坏的打算吧。”
淳于异叹息一声。
“林三对天发誓，无论仓公能不能救好徐一，送炭之恩却永世不忘，如仓公有所求，必覆汤而蹈火！”林三面色严肃。
“罢了。”
淳于异刚想解释，最后却化为一阵长叹。
“赶快吧，少拖一时是一时，我会让缇儿收拾好房间。”
“多谢仓公。”
林三恭敬的拱手，起身欲走，淳于异却忙说道：“先等等，我让缇儿给你拿了件衣服，你穿上再走。”
“呃，”林三一怔，低头看向自己的乞丐装，似是想起了什么，面色挣扎不断。
良久，林三面色难看地道：“仓公，我...”
见林三欲言又止，淳于异疑惑道：“怎么呢？”
最终，林三还是坦白了。
“城门上有我的通缉令。”
“什么？”
淳于异皱紧双眉，上下打量林三。
之前因为苦读敝昔、俞拊针灸医书，所以没有太过注意市井闲谈，只不过自家女儿曾提起过，倒也颇有些印象。
“这事，我已知晓了。”
“如果信得过我，但来无妨，我对天发誓，如果泄露林三你们的行踪，必死于囚牢之下！”
“仓公言重了。”林三失惊，讷讷道。
“仓公不惧权贵，救死扶伤，是我无端猜忌，玷辱仓公名声，然兄弟伤重垂死，实在情非得已，还望仓公不计小过。”
愧疚垂首，作辑欲拜。
淳于异伸手托住，不让其下跪，道：“你的担忧，我已知晓。多道警惕，实也不错，事不宜迟，不必再浪费时间了。”
林三应下，自离去了。
……
“怎么还不出来？”陆六浑身插满了杂草，趴在草地，将头枕在胳膊上，叼着根狗尾巴草，远眺南城门。
我讨厌等待！
“嗯？”
陆六眯起双眼，面色浮出欣喜，右手却是向后横扫，手心寒芒闪耀。
“喂喂喂，至于么？”林三双手架住，避免死于自家队友猪蹄下。
“怎么没死？”陆六收起小刀，躺回草地，似笑非笑。
“我被发现了吧。”林三躺在陆六身边，握住被草藤伪装的佩剑，肯定道。
“你走后有人去报信了，怎么知道的？”陆六却不躺了，拿起长枪，小心起身，准备离开。
“直觉，时间的直觉。”林三无奈起身，捂嘴哈气，顺便从陆六身上扯下来几株艾草。
陆六转头翻翻白眼，蓦然，愣住了。
“少了一个，我又不瞎。”
“可以么。”陆六将头移回去赞许。
“怎么说？你这皱纹少了许多。”
“有点麻烦。”
林三声音低沉道：“需要长期呆在淳于城。”
“嗯。”
陆六低头，尽量使林三看不出他此时的表情。
“他们跟来的话，你先走。”林三没有注意陆六的异样，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掌纹。
“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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