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松田不记得
阵营相同时,两人可以打出绝佳的配合,在其他人反应过来之前把人哄得晕头转向,就如同刚才木更津那局一样。然而阵营不同时……
“天亮了请睁眼。”刚刚喊困的葵被六角的人嫌弃影响游戏体验,于是被发配去当主持人。明明嘴上说着睁眼,一看主持人自己的眼睛都要睁不开了。
大石一抬头对上菊丸炯炯的眼神,菊丸就神色一凛。
“大石……”菊丸捏紧了手中的牌,“你该不会是?”
“哈哈,”大石强颜欢笑,“我当然不会是!”
菊丸舒了口气,放松地笑起来:“那就太好了!我最信任你了大石!”
“我也最信任你了英二!”大石习惯性地和菊丸碰了碰拳。
好一对知根知底的兄弟,两个互相“最信任”的宣誓跟纸一样薄。
葵一宣布投票,场上两派泾渭分明立显。
大石要刀菊丸,菊丸要刀大石,两根手指毅然决然地相对。他们如同千钧一发时刻走出来大义灭亲的证人,如同一锤定音的大法官,如同在潮水两岸道别的密友,水流滚滚向前,两者间的距离一步天堑。其他两拨人跟着他俩投,局势针锋相对。
佐伯一手托腮,玩味地看着场上局面:“嘴上海誓山盟矢志不渝,到了关键时刻就拔剑相向呢。”
菊丸气哼哼的,原本笃定的指认里此时还带上了点难以置信的委屈:“大石,你居然骗我。”
大石硬着头皮当面投菊丸,本来还十分心虚,被菊丸一通指责肚子里也来了气:“你不还说最信任我了吗,英二!”
越前趴在桌上喃喃:“……这是什么苦情戏码。”
场上的票数对半开,刀大石还是刀菊丸,是个问题。
葵伸出手指点了点,点到最远处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点漏了一票。投票的松田因为坐在乾身边而显得毫不起眼,以至于他第一轮数票的时候都忘了那里还有个人。
葵抻长脖子定睛分辨松田手指的方向,是大石。
大石这局的游戏之旅在满嘴的冤枉之中猝然结束。
上天似乎并不眷顾这对黄金双打,接下来几局的抽牌都没有给他俩和好的机会。
大石和菊丸如同那什么中华传说中相隔天堑的牛郎织女,你是狼我就是民,你好我就坏,你正我便邪。偏偏这两个人甚至无需多言便能一眼看出对方的身份,于是后面便发展成了——
大石拿到狼时,心知菊丸一定能立刻看穿自己的阵营,于是他决定先下手为强,首夜便跟其他狼人队友打手势要求刀了菊丸。
葵对昔日背靠背作战的双打队友发展到如此绝情的地步啧啧称奇,遗憾地看着拿到猫又(日本狼人杀里特殊身份,被狼袭击时会带走场上另一个人)的菊丸被宣告去世后,悍然带走了大石同归于尽。
“不让我玩儿是吧,”菊丸闭着眼睛都知道是哪只狼主谋害了自己,忿忿地冲着大石磨牙,“来啊来啊,都别玩了!”
大石被他的气话怼得心里很不舒坦,跟着翻旧账:“上局你不也是先害死了我!”
乾:“在同归于尽这件事上他们两个人还挺有默契的。”
树希彦默默听了半程,奇妙地领悟到了什么:“……好感人啊。”
越前:“你在感动什么啊?”
“咳咳,提醒一下,”乾看着剑拔弩张的大石和菊丸,不,看气氛来说其实更像闹了矛盾互相揭短的怨侣,“大石,英二,你们俩的胜率现在并列垫底。如果到最后胜率还是如此,那么……”
乾可惜地看着背包中的保温大缸,一升装的饮料缸子里饱含世间混沌、稠浊、辛酸与苦涩:“只能一人一半了。”
葵冲过去围观了一下,悄悄问松田“那个蔬菜汁到底是什么东西啊,五毛?”
松田告诉他自己的理解:“……一款用料丰富的健康营养饮品。”
葵:“哦哦,那我还挺期待的。”
大石和菊丸异口同声:“你期待个什么劲啊!”
越前的注意力却集中在一件东西上。
那张被乾的两指捏住一角,稳当地悬在空中的硬壳纸张上,除了记录着大石和菊丸共赴黄泉太多次而产生的累累败绩之外,自然还有其他人的战绩记录。
胜出记录最多的人,名字后面画的正字如同一条长长长长的尾巴。而名字的主人正是……
“看不出来啊松田!”菊丸注意到越前的目光,也眼尖地看到了松田的赫赫战绩。
“可是……”他绞尽脑汁回忆了片刻,竟然有些想不起来松田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拿下那么多局的。明明……明明他就,没怎么说话?
游戏再重开的时候,大猫小猫都开始憋着气留神,想看看那个从来就没在桌上长篇大论讲过话的人,是怎么一声不吭地在激流中全身而退的。
不过才观察完几轮投票,菊丸就开始冲着越前疯狂眨眼了。
“诶诶,看到了吗!”菊丸拿手肘拱越前,压低声音贴着问。
越前被猛地拱得一歪,撑住身后,有点无言:“……看到了。拱得很痛诶。”
他们声音虽小,却不是唯二留意到松田状态的。
眼神如暗潮般交替了几波,没人挑明,却各个都有了想法。
原来如此。
——这个松田,只要不玩狼,投的人就一定是狼。
不论其他人的发挥有多么混淆是非,不论这些人说得多么天花乱坠惹人信,松田似乎从来不会被迷惑,投谁谁就真有鬼,百发百中。
好惊人的判断力!
然而既然大家都察觉到了他这般敏锐的洞察力,自然不能轻易放过。
平民组开始哗啦啦跟票松田,狼人就跟白大米里挑黑豆子似的被轻易地挨个踢走。狼人阵营的人也学明白了,上来就刀松田,美其名曰开局得先把外挂关了。
被当作外挂的松田:……
接连被黑掉几局后,松田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那个。”
“嗯哼。”故技重施开局就刀掉松田的狼们洗耳恭听。
松田却不是为自己辩护的。他有着显然更加影响游戏进程的担忧:“如果你们都在首夜解决掉我的话,那么哪一局我首夜没死,不就说明我那局是狼吗?”
硬是被冷不丁提醒了才反应过来的狼们:“……是哦!”
“还有……”松田继续理智地帮他们分析,“与其刀我一个普通平民,把宝贵的杀人机会用在特殊身份身上不是更好吗。”
狼们:“……是哦!”
越前欲言又止,还是憋着心里的话没说——可是松田抽到的也可能是特殊身份不是吗,带前辈们的笼子怎么如此轻易!
总之松田被短暂地打压了几局的胜率,又随着月上中天,少年们不知疲倦地重开新局之中,坐火箭似的悄然回到了第一的位置。
玩到当中有人眼皮都抬不起来了,昏昏沉沉睡去。其他人抛下因为太困而掉队的几位继续玩,边玩还能听见菊丸说梦话:“再也不要跟大石玩了……大石我再也不和你玩了……”
除却在梦里也要分道扬镳了的黄金双打,青学其实还有配合得很不错的两位。
多亏了两年来针锋相对的比肩较量,海堂和桃城二人连对方抬个大腿是要放什么味儿的屁都明明白白。分到同阵营时,旁人看着他俩互相给对方使绊子,便总会认为他俩在游戏里也隶属不同派别,然后顺利地被两个二年级坑进沟里。
越前揉了揉眼,面前的牌忽然清晰又忽然模糊。
松田在他身后塞了块软垫:“越前同学,想睡就睡吧。”
越前的“谢了”和含混的哈欠混在了一起,瞅着空地倒下,和四仰八叉的前辈们睡成了一团。
松田看了看牌桌上唯剩的自己、佐伯和不二,觉得今晚的游戏可以差不多暂告一段落了。两位前辈看起来丝毫不困,反而颇有一副还能继续熬的架势。
“松田,你是什么时候离开千叶的呢?”一局告终,不二扔出了手中的牌,是预言家。若松田此时恰好抬头,便能发现一直温温和和弯着的那双眼此时睁开了稍顷,那目光不再如春风春水,而是写满了探究。
松田的眼神在牌面上一触即收,除了他翻牌的动作稍有迟疑之外,似乎看不出他任何的情绪波动。这个学弟身上的所有触角,所有散发在外的根系,所有稍稍流溢出来的思考,都如同诧然缩回的海贝,在不二问出那句话后被阖入了眼帘中。
“啊呀,又被你赢了呢,”佐伯看清松田手里的狼牌,失落地扔出手里的“女巫”,但他显然对不二提到的事更有兴趣,“哎,松田你是千叶县人吗?有在千叶上过学吗?怎么到东京来了呢?”
“还有啊,在千叶有朋友吗?家人呢?”
松田沉默着起身,将四处散落的游戏牌收集起来,就如同他每一次在众人的玩笑过后总是会帮忙收拾残局那样。
他在地上、桌上和沉睡着的人手中捡起纸牌,一丝不苟地将翘边捋平,牌面对牌背规整地码好,收成一摞后递给佐伯。
这漫长的无言长到令佐伯都觉得有些怪异。他的目光在童年旧友与这个青学小学弟之间逡巡徘徊,却又找不到他猜测中的紧张与敏感。
“……今年。”
松田想了很久。他不是不愿意回答这些问题,稀松平常的家常问题而已,听起来没有任何越界的地方,学长有此问也只是出于亲近罢了,但他却不知道怎么回答,而他此刻也只能回答最初不二的那个问题。
“至于其他的,我不知道。”
松田终于抬起了眼与不二对视,他的眼里有些空洞茫然,但他还是决然地重复了一遍口中的话:“我不知道……忘记了。”
在少年们头碰头的疲惫的梦中与呼吸声中,松田坐在廊檐下看月亮。
月亮不如他们上山坐车时看到的大,似乎离他们更远了,但依旧那么圆。夜色晴好,月亮上的阴翳、褶皱与瘢痕似乎都依稀可见。
松田想到人狼游戏的起源,那些被称作狼人的怪物,应该也是在这样月圆的通明的夜里,褪去和睦的表象,忘却一部分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在月光下澈之时,引吭悲歌。
他撒了谎。那些简单又邻家的问题,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回答。但两位学长却好似默认了他的答复,默契地没有再问。
他记得的。毕竟他在千叶生活了那么久那么久,怎么可能不记得。
他记得发生过的所有事情。
……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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