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偶遇

第二天是周末，江南的秋雨带着阵阵凉意，懋渊披一件枣红色开司米针织衫，打着油纸伞来到晓莲的宿舍楼下，等她一道去校外的书店逛逛。

        雨天，书店里人很少，偶有几位穿长衫戴眼镜的男子在书架间穿梭，懋渊认出，他们是学校的先生。老板靠在柜台前一把藤椅上，悠闲地翻着一部鸳鸯蝴蝶派的小说，指间夹着的烟卷烧到了烟屁股，一大截烟灰粘在烟蒂上，他还不曾发觉。

        懋渊捧着一本外文小说，靠在书架上与晓莲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各自系里的新闻，抬头间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只见子寰穿一身黑色学生制服，手里抱着一摞书正向这里走来。

        懋渊心一动，赶紧用手捂住胸口，深吸两口气，赶紧收回了目光，又忍不住用余光去看他。晓莲只顾低着头看书，没有注意到她异常的举动。

        他显然没有看到她。

        要不要去打个招呼？

        他看见我了吗？

        他一定看见了，红衣服那么显眼，他是不想见我，装作没看见吧？

        也许他真的没看见我，都知道他近视，戴眼镜呢！

        ……

        片刻间，空气仿佛凝固了，懋渊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声。

        “嗤——”老板擦亮了洋火，又点了一根烟。

        懋渊把心一横，向前走了两步，装作漫不经心地喊了他的名字。

        “许子寰”——这三个字在她听来那么悦耳。晓莲也跟着抬头望去。

        他循声回头，见是懋渊和晓莲，微笑着走过来。

        懋渊下意识地后退两步，一只手轻轻扶住书架，另一只手不自觉地拢了拢耳边的碎发。

        他走到她的对面，站定了。两人中间隔着的书架刚好遮住了肩膀以下的部分。她迅速地扫一眼他手里的书，摞在最上面的是一本《江湖奇侠传》。懋渊会心一笑，子寰从她的笑里仿佛嗅到几分戏谑的味道，尴尬地将捧着书的手臂向下一沉。

        三人互相寒暄几句，晓莲问：“许子寰，听说你在学物理，物理难不难？”

        子寰还未来得及答话，懋渊便脱口而出：“自然是难的，可以子寰的天资，有什么学不会的？”

        晓莲捂嘴笑道：“呦，原来你那么了解他？”

        懋渊立刻红了脸，不好意思地看向一旁。

        子寰笑而不语，突然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原来是好友林志伟，于是向懋渊和晓莲微微一欠身，转身去了另一边。懋渊佯装要找一本新诗集，拉着晓莲，在他周围的书架前不断徘徊。一面又向晓莲喃喃道：“怎么没有？是卖完了还是没有进货？”

        天色渐渐暗下来，街边的小吃摊人逐渐多起来。不时有吆喝声飘进店门：“老板，两个生煎！”“老板，荠菜馄饨快一点！”穿短打的工人下了工，坐在长凳上，翘着二郎腿，唏哩呼噜地吃着素鸡面。大锅里的油噼里啪啦地爆着，葱油的香味溢满了整条巷子。

        书店老板开始结算一天的营业额准备打烊，而子寰却仍旧坐在书架前的板凳上读书，头也不抬一下。懋渊是再也找不到理由留下的，只有挽着晓莲向大门走去。她不断瞥向不远处倚在书架上的子寰，她很想走上前去，向他求证一些事情。

        也许她可以装作大大咧咧的样子，轻拍他的肩头，询问她和另一个女孩的关系——那件困扰她许久的事情；也许她可以优雅地走到他的身前同他告别，然后用极其隐晦的语言打听一番虚实……然而她很快地否定了这些假设，她苦笑一声，暗暗问自己：“我是他的谁啊？我有什么资格过问他的感情？”

        她用一种深邃而又复杂的目光回望他一眼，终于挽着晓莲走出了店门。

        她们在一个路口分了手，晓莲把伞递给懋渊，向她道别。懋渊怔怔望着她不答应，晓莲奇怪地打量着她，猛地一拍她的肩，道：“想什么呢，这么出神！”懋渊一惊，看着晓莲笑着站在她面前，一副金耳坠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摆动，随口说道：“你的耳坠真漂亮。”晓莲用手摸一摸耳垂，笑道：“这有什么，也值得打量半天，你喜欢，下回送你！回去路上小心点。”说罢又拍拍懋渊的肩膀，转身离去。

        懋渊深深呼出一口气，环顾四周，这才注意到，落了一天的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天空中还飘着几朵浮云。一轮金黄的圆月隐隐躲在了一片淡云之后。原本是浅灰色的云，经明月光辉的照耀，在深蓝色天幕的照映下，显出朦胧神秘的紫色，月亮在淡紫色的云朵中缓缓穿行，远方隐隐传来丝竹之声。

        懋渊只觉心神恍惚，心下感慨万千。

        “我的感情就像今夜的你，朦胧，凄迷，不可言说。”懋渊用一种悲哀而又无奈的语调向着那云后的一轮明月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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