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改嫁
正厅门后, 出现一抹亮色身影。
沈映月悠然回头,引入眼帘的,便是一双华丽的金丝绣鞋。
目光上移, 略过粉紫色的锦缎衣裙, 最终,她的视线落到了一张妆容精致的脸上。
这便是沈映月的继母, 王氏夫人了。
巧云和巧霜面色微僵,忙福了福身子:“见过夫人。”
王氏夫人眼尾微微上挑, 看似噙着笑意, 却笑不及眼底。
王氏夫人打量了一轮沈映月, 只见她只定定看着自己, 却一点表示也没有, 便幽幽开口——
“怎么, 嫁到了镇国将军府,连礼数都忘了?”
沈映月淡定开口:“见过母亲。”
王氏夫人施施然走进来,下巴微扬, 皮笑肉不笑道:“还以为姑爷新丧,你伤心过度, 连我这个母亲都记不得了……”
说罢, 便走到太师椅边上,捻裙落座。
巧云和巧霜对视一眼, 均皱了皱眉。
沈映月心知,这王氏夫人,来者不善。
沈映月淡声:“怎敢忘了母亲?想来是因为, 母亲侍疾太过辛苦, 度日如年, 所以方才一见您……才没认出来。”
王氏夫人拉下脸:“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说我老了!?”
沈映月一笑:“哪里哪里, 不过是关心母亲罢了。”
王氏夫人轻哼了一声。
沈映月在府中之时,一贯是个透明的存在,任人搓圆捏扁,都不敢吭一声,谅她也不敢说胡话。
王氏夫人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端起一杯茶,自顾自地抿了一口。
她始终保持着背脊挺直,不说话时,还算端庄,但一开口,却总带着几分刻薄。
在原身的记忆中,这王氏夫人本是府中小妾,是原配夫人逝世之后,才扶为继室的。
虽然王氏已经当了夫人,却还是有种小家子气。
王氏夫人看了沈映月一眼,沈映月一袭素裙,面色如常,没什么情绪。
王氏夫人便放下茶杯,道:“映月啊,母亲真是心疼你!旁人归宁,都有夫君陪着,你这孤零零的回来……母亲看了,心里真不是滋味啊……”
这话听着,好似十分体贴,叫人挑不出错来。
但王氏夫人面上,却带着幸灾乐祸的笑意。
这门亲事,是原配夫人在时,太傅府与镇国将军府结下的。
王氏夫人一直有些眼红,待自己爬上了继室之位后,便想为自己的女儿抢来。
但沈太傅却没有同意,她一度不甘至极。
如今,见沈映月新婚丧夫,王氏夫人心中自然有说不出的快感。
今日,若是原身在这里,听了这话,恐怕当场便哭出来了。
王氏夫人以为自己在给沈映月的伤口撒盐,可惜,沈映月不但没有伤口,还觉得不够咸。
沈映月微微抬头,对上王氏夫人的目光,一本正经道:“母亲别担心,虽然将军走了,但我却能感觉到,他就在身边……”
“昨夜,他还托梦给我,说要来拜见您,您感觉到了吗?”
说罢,她还像模像样地环顾四周,仿佛在找人。
王氏夫人顿时觉得身后凉飕飕的,她面色僵住,忙道:“青天白日的,你可别乱说话!”
沈映月微微笑了下……这王氏夫人,还挺有意思的。
王氏夫人敛了敛神,急忙换了个话题:“听说,如今镇国将军府竟让你管家了?你初来乍到,何德何能?莫不是镇国将军府,如今树倒猢狲散,没人可用了罢?”
沈映月却道:“也是祖母和婆母信任,才放心地将管家一事交给我,府中上下齐心,还算轻松,我本想回来与母亲请教管家之道,可想起母亲管家的时间也不长,便只得作罢了。”
王氏夫人不但一拳打在棉花上,又被讽刺了出身,更是生气。
她强压住心里的怒火,抠了抠手指上的蔻丹,愤而道:“如今将军没了,你就不必打肿脸充胖子了!你今日回来,莫不是指望你父亲帮忙的罢?你最好掂量掂量,咱们太傅府,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会接济的……”
巧云和巧霜忍不住怒气上涌。
这王氏夫人的娘家,经常来太傅府打秋风,却还好意思警告她们!?
沈映月却气定神闲地问:“既然不接济阿猫阿狗,为何母亲要求着父亲,给您族中的侄儿、外甥安排官职呢?”
王氏夫人面色一顿,怒道:“你说谁是阿猫阿狗!?你……”
正当王氏夫人要发作之时,威严的男声,自内堂响起——
“一大早的,在吵什么?”
王氏夫人身形定住,连忙收起方才的嚣张,转过身去。
沈太傅步子稳健地走了进来。
王氏夫人立即绽开笑容,柔声:“老爷,您今日可好些了?”
这声音娴静温柔,还透着一股子娇媚。
沈映月微微蹙眉。
什么叫一秒变脸,今日当真是见识到了。
这王氏夫人若是放在现代,拿个影后都不为过。
沈映月见沈太傅走近,便福了福身子,开口。
“父亲万安。”
沈太傅年近五十,看起来却是四十出头的模样,沉稳又儒雅。
沈太傅冲沈映月点了点头,随口问道:“你们方才在聊什么?”
王氏夫人一听,连忙抢先答道:“我们方才啊,正在商量养些爱宠呢……”
沈太傅有些狐疑:“为何要养爱宠?”
王氏夫人还未开口,沈映月便答道:“是母亲体恤女儿,丧夫不久,建议我养些爱宠,陪伴在侧。”
王氏夫人忙道:“对对对!”
她见沈映月没再纠缠适才的事,心中也微微松了口气。
王氏夫人心中窃喜,这沈映月果真如之前一般胆小,什么话都不敢在沈太傅面前说。
沈太傅默默点了点头,想起莫寒的事,他面色也有些复杂。
沈太傅沉声道:“世事无常,你自己看开些,莫要太过伤心了。”
沈映月点头。
王氏夫人见沈太傅关心沈映月,便立即附和道:“是啊,方才我见映月伤心,还安慰了她好一阵子……唉,原本以为镇国将军府是福窝,没想到姑爷竟遇上这般惨事,我一想起来,就心疼不已……”
王氏夫人最会装好人,沈太傅不在的时候,她句句带刀,尖酸跋扈;沈太傅来了,便是一副痛心疾首的慈母模样,眼角居然泛起了泪花。
这演技,简直叹为观止。
巧云和巧霜站在沈映月身后,默默听着,恨不得冲上来,立即揭穿她。
沈映月静静看着王氏夫人表演,待她表现得差不多了,沈映月便配合地挤出了一脸哀伤。
沈映月眼睫微垂,低声道:“父亲,映月自己的身子,倒是没关系,反而是母亲,也要节哀才好!母亲方才提及到我夫君之死,便悲从中来,非要发愿上山,为他斋戒七七四十九天……祈福超度,我劝都劝不住。”
王氏夫人一听,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哈?”
沈太傅狐疑地看了王氏夫人一眼,道:“你当真这样说?”
王氏夫人干笑了两声,支支吾吾道:“我、我确实想为姑爷祈福,但……”
沈太傅微微颔首,道:“莫寒是我太傅府的姑爷,也是大旻的英雄,你能有此心意,实在难得。”
王氏夫人的表情,差点裂开了。
她银牙咬碎,却还要满脸堆笑:“老爷说的是……”
沈映月微笑:“如此,便多谢母亲了。”
王氏夫人恶狠狠地瞪了沈映月一眼。
她莫名其妙被安排到山上祈福,自然不能就这样放过沈映月。
王氏夫人眼珠一转,道:“唉,母亲祈福之后,希望姑爷能早登极乐……不过话又说回来,老爷,映月还如此年轻,难不成真要一辈子给镇国将军府守寡!?”
此言一出,沈太傅面色微变。
他不是没有想过这件事,只不过……莫寒才过世不久,他还没有来得及问沈映月的意思。
沈映月抬眸,看了王氏夫人一眼,她就知道,这王氏夫人还会继续作妖。
沈太傅思忖片刻,沉声问:“夫人的意思是?”
王氏夫人柔声笑了下,道:“我们大旻民风开放,女子丧夫之后,再嫁也是有的……依妾身看,映月大好年华,若白白浪费,岂不可惜?”
说罢,她瞧了一眼沈太傅脸色,又继续道:“其实,映月出嫁之前,我外甥便一直倾慕于她,至今未娶!待映月丧期满了之后,不如由我牵线,为他们成就好事……老爷觉得可好?”
王氏夫人说得情真意切,仿佛是设身处地为沈映月着想,生怕她此生孤寂,无人照拂。
沈映月却清楚,这王氏夫人的侄儿,不但喜欢拈花惹草,还是个出了名的败家子,若不是王氏夫人求着沈太傅,给他求了个芝麻小官,只怕如今还在混日子。他一直贪图原身的美貌,只是没那个胆子罢了。
况且,若沈映月真的再改嫁给他,这王家就更容易蹬鼻子上脸了!
巧云见王氏夫人如此安排,忍不住嘟囔一声:“娶是未娶,表公子的姨娘都好几位了!”
王氏夫人冷眼瞪去:“死丫头,这儿哪有你说话的份!?”
巧霜连忙拉住巧云,冲她摇了摇头。
沈太傅面色迟疑地看了王氏夫人一眼。
王氏夫人那外甥,他并不喜欢。
但自己的女儿毕竟是二嫁之身,与他们门当户对的人家,自然难以接受,换而言之,并没有太多选择。
王氏夫人这话说得突然,沈太傅并未完全想好,便看向沈映月,低声问道:“映月,你的意思呢?”
沈映月抬起头来,看向沈太傅和王氏夫人,不徐不疾道:“表公子人才出众,我乃二嫁之身,哪里配得上他?我瞧着妹妹正值妙龄,又未许人家,不若……来个亲上加亲吧?”
王氏夫人也有一个女儿,一向善妒刁钻,名唤沈映玉。
让他们近亲结婚,正好都不要祸害旁人了。
王氏夫人一听,连忙反驳道:“映玉还小!她与她表哥自有相识,那可是兄妹情分,不一样的!”
沈映月冷笑:“自幼相识……那岂不是青梅竹马?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沈太傅目光从沈映月面上,移向王氏夫人。
王氏夫人担心沈太傅被说动了,忙道:“万万不可!”
沈映月勾起唇角,道:“有道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母亲觉得表公子天好地好,要为我作媒,为何轮到妹妹,却又不行了呢?莫不是母亲偏心,或者嫌弃于我?”
王氏夫人顿时语噎,她看着字字铿锵的沈映月,又看看满脸审视的沈太傅,忽然发现,自己跳进了亲手挖的大坑。
王氏夫人立即挂上一脸委屈,可怜巴巴地对沈太傅道:“老爷,妾身也是好意……映月不领情便罢了,怎能这样说话!?”
王氏夫人经常在沈太傅面前撒娇卖乖,而原身胆子小,每每被迫陪她上演母慈子孝的戏码,于是沈太傅一直以为,王氏夫人对沈映月尚可。
此刻,沈太傅见沈映月与王氏夫人针锋相对,也有些疑惑起来。
沈映月抬眸,目光冷冷地看向王氏夫人。
“好意?”
沈映月一字一句道:“我与莫将军的婚约,乃是十多年前,父亲与老镇国将军定下的。当年,父亲乃文臣之首,而武将则以老镇国将军马首是瞻,先帝曾曰,‘此约乃天作之合,人间佳话’,母亲一句‘好意’便要拆婚,到底是想打谁的脸面?”
话音落下,沈太傅面色一沉。
这婚事,本就不是两家的事,而是文臣与武将的联合,是对新帝辅佐的保证。
沈太傅敛了敛神,他不耐地看了王氏夫人一眼,道:“映月的婚事,可不是单纯的儿女结亲,你一个妇道人家,不懂便不要随意置喙!”
沈太傅平日为人温和,很少如此疾言厉色。
王氏夫人一愣,却还想开口:“老爷,我不是……”
沈太傅怒道:“还不快滚回你的院子去!”
王氏夫人吓得呆了呆,连忙闭了嘴,不情不愿地福了福身子,出去了。
走的时候,还不忘狠狠剜沈映月一眼。
沈映月却视而不见,只当没有她这个人。
王氏夫人走后,厅中立时清净了不少。
沈太傅抬手,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对沈映月道:“既然回府了,便不用拘着了,坐罢。”
沈映月轻轻点了点头,遂无声落座。
沈太傅抬眸,看了自己的女儿一眼。
沈映月虽然看起来,与之前并无二致,但整个人却比出嫁之前,更加大气从容,个性鲜明。
仿佛泰山崩于前,也能临危不乱。
沈太傅虽然有些意外,但换个角度想,若还是她之前那般柔弱的性子,只怕也应对不了镇国将军府的变化。
沈映月抬眸,对上沈太傅的视线,道:“父亲的身子,可好些了?”
“不过是场风寒,修养几日便没事了,不必担忧。”
沈映月见沈太傅的精神还算好,便道:“那就好。”
沈太傅沉声开口:“他们对你可好?”
沈映月答道:“祖母和婆母她们对我很好,且弟妹听话,侄儿乖巧,待将军之死过后,众人正在慢慢振作。”
沈太傅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听闻,你还经营了一家铺子?”
“是。”
沈太傅沉吟片刻,道:“若遇到了困难,记得回来找父亲。”
沈映月听了,也不推辞,干脆利落地回应:“女儿记下了,多谢父亲。”
沈太傅凝视沈映月一瞬,道:“方才……你母亲虽然言行不当,王家那表公子也入不得眼,但有一样,她没有说错。”
“你如今还不到十八岁,当真打算……一辈子留在镇国将军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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