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19
是年三月,春回大地,凉州牧张天锡亲自征讨李俨。
自从宋夫人过世,辛艾大病一场,瘦了许多。辛卢氏心疼,又觉得婚事上对她有所亏欠,再加上她已定亲,几方面考虑下来,也不让她去县学了,就在家好生养着。可是她也不是个能呆得住的主,整天到处瞎跑。
这日天气晴好,辛艾坐在一小茶馆喝茶,听着隔壁桌几位商人议论纷纷。
“老幺,陇西现在如何了?”
对面那人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才缓慢道:“那里乱得很。”
“哦?如何个乱法?”
“杨遹在金城郡打赢咯,占了大夏和武始,这哈子李俨只怕要躺板板咯,哈哈哈。”叫老幺的这人说着说着就开始笑。
这一口方言,让辛艾捏了把汗。幸亏现代人对比较出名的几个方言还挺熟,不然这一串下来都不一定能听懂。
对面那人突然一拍桌子:“老幺,你还笑得出来,长安这一路过来,要不是李俨这几年到中间歪搞,商路不知几多顺畅。”
“你未必就晓得我这一路顺利啊?我这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这怎么说?”
叫老幺那人直摆手:“这你不懂!这你不懂。”
对面这人又凑近,小声说:“说来听哈嘛,让我们这些人也了解下情况,再去长安也好避开点。”
“我看你是老乡才同你说哈的,你莫告诉别人。”
“晓得晓得。”对面那人赶紧挪到老幺旁边,凑过去仔细听。
“本来我的货被劫咯,人也受了点伤,误打误撞,到路上不小心救了一个贵人,他说他是凉州牧的亲戚,还是个高官,他找的路子把我的货找回来咯,又我带过来的撒。”
听的这人皱着眉:“收了你好多钱?”
老幺伸出手指比划了个七。
这人摇头:“你救他的命,他还收你七成?这一趟怕不是白跑。”
“这还是看到救命的情分上,不然我的命只怕都没有咯,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晓得不?搭上这条线,我以后来往不是更方便一些?”
“要你这么多钱,只怕不是个好搭子。”
老幺气的一拍桌子:“你晓得个锤子!莫乱说!”
“好好好,那要去长安,他收好多?”
只见老幺又比划了下手。
那人看见直摇头:“这么多?算咯算咯,要亏死的。”
“你走不走嘛?”
“不走咯,这一趟本来就没有多少子钱,跑到姑臧就算了,长安要亏死咯。”
“你不走那我就走咯,我还要往西克。”老幺说完起身就离开了。
这人念叨着:“你走你走。”等不见了老幺的身影才叹了口气,小声嘀咕:“这是么子世道嘛。”
坐着将壶里的水喝完,才起身离开。
辛艾边听,手边敲着桌子,等了好一会儿,没再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才起身离开。
出了茶馆,辛艾边晒太阳,边闲逛。今年暖和得早,阳光照在身上十分温暖,可惜城里骆驼日见多了起来,前不久还听闻踩着个小孩,弄得她走路都得十分小心避着点。
走到一个粟特商人摊前,看见居然有胡粉卖,也就是颜料的矿石,这时候这个可不多见。聊了会儿问了价格,对方只当她小孩不识货来捣乱的,随意说了个价格。她一听确实太贵,买不起,只好悻悻然离开。
东走走,西看看,没有什么再吸引她的。
时间还早,干脆回家叫上童子,驾车去宕泉河。
一个冬天没见,也不知道乐僔师父的洞窟挖得怎么样了。
牛车晃晃悠悠到洞窟对岸,辛艾叹了口气,河水涨了点,过不去,还得绕到仙岩寺过桥,这一圈绕过去又耽误不少时间。她沿路过来也没见着个人影,东西倒是都在,索性自己爬上去看看。
木制的架子倒是搭得牢固,她沿着坡道慢慢走上去,到顶端,往里一探,黑漆漆什么也看不见,只能依稀看到一个小斜坡往上。
就这进度……大概才挖了个主室的前顶。
这可是一年多了呀!
辛艾内心泪奔,不知道能不能在有生之年看到全貌了!
古人这效率让她不敢恭维。
这速度,还是回家等吧,看来她也不用来得太勤,几个月看一眼估计就成。
回去路上,辛艾看着远处的祁连山,有些感慨。
转眼之间来这里已经七年了,似乎已经适应了这里的一切。
干燥的气候,炙热的沙漠,寒冷的冬季和一望无际的戈壁,似乎永远没有尽头……
等等……
远处那黑乎乎的一片是什么?
等她看清,脸色大变,赶紧喊道:“宗童,往前面岔路跑,快!”
童子侧头一看,顿时明白,赶紧调转车头,让牛能跑得快一点。
辛艾坐在车上,摇摇晃晃。
不!她一点也没有适应!见了鬼的沙尘暴!
眼见着后面一片黄沙,如同黑沉的幕布,瞬间遮天蔽日而来,牛车跑得太慢了,再等会儿估计就会被淹没。她赶紧拉着童子跳下牛车,往记忆中的方向跑去。
她发誓,上辈子加这辈子从来没跑这么快过。
两人刚进屋把门关上,只听外面噼里啪啦的碎石头就砸上了门板,还有间隙飞进来一些细小的沙尘,吹了她一脸。
她担心门被吹倒,叫童子先顶着门,自己跑到厅堂,挪了个桌子过来抵住门。
这才放心的拍拍手,走到旁边坐下。
“你怎么来了?”
身后声音一出,吓了她一跳。
“你怎么无声无息的?”她气愤道。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李暠。
“你怎么在这儿?”
“你怎么在这儿?”
两人同时问。
“外面刮沙尘暴,进来躲的一会儿。”辛艾觉得自己毕竟是借地儿,还是先回答的好。
“哦。”
“你呢?”他这会儿不是应该在家守丧吗?怎么还跑出来了?
“哪里待着都一样,这里安静。”
“哦。”辛艾打量了下他身后,“怎么没见宋繇?”
“他被伯母接走了,去了乡下。”
“短住?长住?”
李暠叹了一声:“长住。”
“哦。”
外面风吹得更大,石子打得整个房子都感觉在噼里啪啦的响,光线也变得昏暗。
辛艾看着远远站着的童子,唤道:“宗童,去点盏灯吧。”
“别唤他了,他也不知道在哪,我来吧。”说着,李暠转身进了房间。
不一会儿,就举了盏油灯出来。
油灯亮度很有限,也没有让整个屋子亮多少。
“这边东西少,先凑合用吧。”
“嗯。”辛艾也不要求特别多,有点光就行,不然黑灯瞎火加上外面呜呜的风声有点慎得慌。
李暠把油灯放在她旁边的桌上,顺势在她边上坐下。
“今日又去宕泉河边了?”
“嗯。”废话,不然她来这边干嘛。
“这是刚来还是回去?”
“回去。”
“最近出来挺多?”
“我今年才出来了这一次!”辛艾抿着嘴瞪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小声嘀咕:“还赶上沙尘暴,这倒霉劲。”
听见她小声抱怨,不知道为什么,他压抑了好几月的心情突然缓和了一些,抬起手想摸摸她的头,犹豫半天,最后还是缓缓放下。
如今不合适。
“对了!”辛艾突然转过头来,张嘴刚想说,想起屋子角落里宗童还在,不太合适让他听见,于是又闭上了。
李暠自然明白,也没有追问到底是什么事,反而开口道:“我阿娘的事,谢谢你!”
“谢我什么?”她皱着眉,突然想到些不太好的事,“谢我答应了婚事?圆了她的心愿?”
他抿着嘴角,不明白一句谢怎么又惹得她不高兴:“谢你在丧仪时候的诚心。”
她表情缓和了些,“那些都是应该的,没什么好谢。”
“嗯。”
两人沉默下来。
三人各占据一角,静静地待坐在屋里。
辛艾感觉时间过了很久,可是屋外沙尘完全没有要缓和的趋势,反而完全暗了下来。
李暠见她频频往外看,安慰道:“这沙尘一时半儿估计不会停,着急也没用。”
辛艾内心翻了个白眼,这种事还要你说?傻子也能看出来。
直到夜深,沙尘才渐小,可城门早已经关了,她自然回不去。
她打了个哈欠,幸好还有个童子在,不然这孤男寡女的在孝期待在一起,于谁都不好。
春日的敦煌夜里冷,李暠从柜子里拿出新被换上,叫辛艾去卧房睡。留下一套给童子,让他宿在厅堂。
自己则搬着被子去了书房。
她很困,可是陌生的环境和外面听起来诡异的风声,几乎一夜没睡着,恍恍惚惚半梦半醒直到天微亮,才彻底入梦。
睡在厅堂的宗童却起得早,他开门出去,看看牛车怎么样。即使轻手轻脚,还是把李暠给吵醒了。
李暠起来洗漱后,坐在厅堂泡了壶茶,等了有一会儿,辛艾才起来。
要不是因为赶着回去,她真的不想起,好像就打了个盹,时间就不够了。
浑浑噩噩的开门出来,李暠看到的就是一个睡眼惺忪,满头乱发的小姑娘,呆呆懵的站在房间门口。
他赶紧走过去,把她往房间里推,拉着她坐到妆台前,又递给她一把梳子。
辛艾呆呆的接过梳子,才想起来她头发还未梳,手上折腾半天,一个型也没有。李暠看不下去,又把梳子拿了过来,几下扎好了双髻。
“哇塞,你好厉害!我学了这么多年都没学会,你两下就扎好了!”
“以前替我阿娘梳过头,都差不多。”
辛艾赶紧闭嘴:“抱歉,我不是故意提起宋夫人的。”
“无事。”李暠低着头说,“你昨日有何事要与我说?”
“哦,就是张天锡去打李俨了。”
“如何?”
“听说打下了两个郡。”
“嗯。”
“你不意外?”辛艾想了想,“也是,李家应该给你送了信,你早就知道了?”
“不早,就昨日。”
“什么嘛,那你和我差不多时间知道的啊。”
李暠嘴角挂了笑意看着她。
“那你说,张天锡会打赢吗?”
他认真思考了会儿才道:“不会。符坚太强。”
辛艾想了想,符坚这会儿好像是还挺强的,西凉建国应该也是符坚死了之后的事:“那李俨呢?”
“败局已定。”
“为何这么肯定?”
“之前发生了一事,你可能不知。略阳的四千羌民叛了前秦,投了李俨,而李俨接了,并与前秦绝交。”
辛艾想想陇西的位置,正好夹于前凉与前秦之间:“所以他如今是腹背受敌。”
李暠呲笑一声:“羌部首领廉岐无甚本事,是个贪生怕死的小人,为了区区四千人,他是自取灭亡。”
“李俨败了,李家会跟宋家一样吗?”
“不会。”李暠肯定道,“我曾说过,李氏宗亲盘根错节,他虽是李氏族人,自立是他自己的主张,并非李氏家族。”
辛艾看着他,不知道他建立的西凉是否也是如此?李氏不支持不反对,因此他死后西凉势弱也无人帮扶。一个西凉亡了,李氏家族却仍然保存着实力,几百年后寻到真正的机会,谋得盛唐的兴旺?
这她就不得而知了。
宗童进来时,看见两人都坐在厅堂。
他低着头走进来,站在辛艾身后小声道:“小娘,牛车尚算完好,可归矣。”
辛艾点头,向李暠告辞。
临走时,她回头看了一眼,李暠一人独自坐在昏暗的厅堂,桌上的油灯闪闪烁烁,犹豫道:“你不走吗?”
“不了,哪里都一样。”
辛艾本想说,这里过于清苦,但是转念一想,古时守孝本就应该清苦一些,她劝也无用,这才点点头,转身走了。
怕家里人担心,她叫童子抓紧赶车,等到家时日头已高。
还没进辛卢氏屋,在门口就遇到了辛景带着辛恭靖。
辛景见着她从外面进来:“哎哟,艾娘今日回来这么早?”
???
辛艾被他说得愣住。
脑子略微一转,道:“阿兄这是要带着阿弟出去?昨日刮了沙尘,今日外面没什么可逛的。”
“赵博士叫我去临帖子,你既然回来了,不若一起去吧。”
帖子有什么好临摹的?辛艾懒得搭理他,她得回去补觉,转身要走。
“是索靖的《出师颂》哦。”
刚跨进门槛的脚收回,笑嘻嘻的对着辛景道:“哎呀,阿兄,临贴这种事怎么能少了我。”
牵着辛恭靖就往县学走,还不忘喊此刻在后面的辛景一声:“阿兄,快点。”
辛景好笑的看着她,缓步跟在后面。
到县学发现来了好几个学生。
辛艾悄悄拉着辛景问:“怎么来这么多人啊?”
“肯定都想观摩一番。”
“赵博士哪里来的这个帖子?”她有些好奇,按说这种名家真迹,县学小小博士实在没实力收藏。
这话问的辛景有些无语,抿嘴看着她,道:“被你揍过的索家小子拿来的。”
呃……多少年前的事了?他们之间的恩怨有些久远。
“好汉不提当年勇,都过去这么久了,我们早就和平共处啦。”
呵,信你就怪了。
“是他家收藏的?”
辛景一幅看傻子的表情看着她:“你说呢,他们还都姓索呢?一家子好吗?”
“哦~”
辛景和其他学生坐在那里临帖子,辛艾看得眼红,她也想试试啊!可是她早已不在县学,名不正言不顺,抄都没法抄,只能远远观摩一二。
索家小子得意的站在一边看着她,那欠揍的样子,辛艾懒得搭理这小孩,看久了有些困意上头。
反正临不了,干脆回家去补觉。
到家还是先去辛卢氏那里溜达了一圈,偷偷证实了下,一夜未归果然家里一个人都不知道,也不知道该伤心还是开心,只能心安理得回房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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