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
方士知道燕妄笙此时不过是孤注一掷，但是这义无反顾的勇气着实让他钦佩不已。
“将自己的魂魄献祭给地府阴魂……哪怕在业火中灰飞烟灭，也不愿留个全尸成为我的死士么？”
业火肆虐，熊熊火焰笼罩于燕妄笙身躯之上，他目光如炬盯着方士，全然没有葬于火海的痛苦。
而是宛若涅槃重生。
他十分庆幸，自己未拜入苍云门下时，曾修过一段时间方士之术。
但他只修到方士中阶的镇魂道君，而且时隔多年，那些术法早已被他遗忘在记忆的角落中。
不成想再用到此术，居然是在身死献祭时。
修方士者都有会重新修成一种“魂力”，可用于行走阴阳两界时施展术法。
燕妄笙拜入苍云后体内魂力逐渐封锁蒙尘，他的力量也被苍云武学的施展“怒气”所代替。
方才紧要关头他力气全无，完全无法施展怒气招式，就在这时那尘封多年的魂力却在体内隐约动摇，指示燕妄笙将它挖掘出来，同时也给了他一个破釜沉舟的机会——
献祭阴魂。
独属于方士的献祭术法。
以魂力为介，将毕生所学与自己生灵魂魄献于地府阴魂，酆都便会攀上阴间业火，将献祭者身躯燃至灰飞烟灭。
这费力不讨好的事情，他只在记载异术奇闻的书册中看到过，毕竟献祭又不是交易，业火焚身的滋味痛苦不堪，谁会为了这么憋屈的死法去专门修个方士。
可也有传闻，阴魂得到献祭后心生感激，便会满足献祭者一个愿望。
只是献祭之人本就少之又少，传闻更是真假难辨，就连修了二十余年方士之术的岚大人都不得而知。
岚大人也从没想到，居然真的有人能够义无反顾献身阴魂，只为毁灭尸身不成为自己的傀儡。
又是一道火红划过，比起方才的烈焰程度虽微弱了几分，却依旧杀意凛然来势汹汹。岚大人迅速后侧躲开那道业火，身旁一位死士却被火焰撩个正着。
火舌贪婪舔舐着那位死士，瞬间他身旁两具也被笼罩在业火之中。
岚大人眼疾手快，他知道燕妄笙想把自己与那几位死士都拖来陪葬，于是赶紧挥手指示其余死士躲入营帐内。
业火沾染之物除非燃烧殆尽，否则无法熄灭，望着自己今日所做死士全部付之一炬，岚大人总算开始觉得有些头疼了。
燕妄笙想抬手拨开面前的火焰看得清楚些，可他却发现已经感受不到双手的存在了。
明明身体在业火中慢慢化为灰烬，可他此刻竟丝毫感受不到疼痛，刚才用献祭所获得的最后一丝力气烧毁了三名死士，现在他整个人思绪也开始涣散缥缈起来。
隔着熊熊烈火，方士的脸庞在视线中也变得模糊扭曲起来，但燕妄笙依旧死死盯着对方，将那副面孔牢牢刻印在自己的心脏、刻印在头脑、刻印在灵魂之中。
他以铭记内心深处的仇恨与不甘，作为自己短暂二十一年人生的结尾。
好恨啊，好不甘心……
但好在，叛党讯息藏处没有被发现，还有微弱的机会……
我一定要，要将信交给王不空统领……
要誓死保护……
燕妄笙消失意识前，脑内最后只剩下这份深切的执念。
火光逐渐微弱直到消失，地面上仅剩下燃烧后的焦土，除此之外便什么都不剩了。
岚大人皱眉盯着那团焦土，片刻后才又拍拍手掌，将剩下的那五名死士唤了出来。“把这里处理了，明日万万不可让其他人看出异样。”
他一声哨响唤于天际，不多时一只白翼赤尾的怪鸟从天而降落在他肩头。岚大人以魂力凝了份今夜讯息卷起塞入怪鸟的信筒里，抬手一放，它扑扇着羽翼很快就消失在视野中。
一旁的燕芜笙已经恢复了神色，此刻正专心致志清理着那片焦土，岚大人转头看向他随口问道：“你弟弟叫什么名字？”
燕芜笙温声道：“他叫燕妄笙。”
岚大人思忖道：“忘生，无生……你们的名字都是谁给取的，这是有多大的仇？”
燕芜笙轻轻一笑，并没回答。
“不过啊，燕妄笙……”岚大人俯身从地上捡起摔坏的戏参北斗，意味深长道：“我有种预感，我与你或许还会再见面呢。”
巧合的是，燕妄笙临死前也是这么认为的。
酆都鬼域，鬼祟横行。
燕妄笙落于所献祭的阴魂面前时，意识已经恍恍惚惚散了一半，只有那份执念还深刻牢记于心。
但当他口中念念叨叨“我要交给王不空统领”的时候，那位阴魂脸色明显有些愕然。
那阴魂从黑暗中缓缓显出身形，这是一个十分高大潇洒的男子，身着墨色铠甲，虽然是鬼魂，却身有一副屠尽宵小的正义凛然之气。
如果燕妄笙此刻恢复意识，他定然也会无比错愕，只因眼前这人他十分熟悉。
他所献祭的阴魂居然正是身死雁门战役、玄甲苍云的前任统领——薛直！
方士献祭都是随机献于阴魂，谁知冥冥之中燕妄笙居然献于了薛直。
苍云军献魂于前任统领，这个情况恐怕就连薛直自己都从不曾敢想过。
薛直听到王不空的名字时就已经很是惊诧，再一看对方又是一身苍云玄甲，他顿时猜出个大概。“王不空不在营内么，破阵营遇到了什么危机，让你竟然出此下策使出献祭术法？”
但很快薛直就发现自己的询问都是徒劳，因为对方根本无法回应，燕妄笙口中只有单一循环着“交给王不空统领”这几个字。
薛直蹙起眉头，突然想起所有献祭之魂坠入地府时都是混沌状态，可这位苍云军却能在混沌中仅存一丝清明，想必是心中那份执念已经深刻魂魄之中。
他不清楚燕妄笙经历了什么，但对方既然化为游魂都执着交任于王不空，那此事必然为军中紧要事务，身为苍云前任统领的自己虽已身死，又如何能够坐视不管？
燕妄笙立在他面前喃喃自语，整个人缓缓呈现一股烟化状态，仿佛再过一会就要消散似的。
献祭的魂魄本就不属于阴间，如果阴魂没有及时吞噬献祭之魂，那魂魄也很快会消散于地府之间。
薛直当机立断，伸掌一拍对方肩膀，一股雄厚的魂力就涌入燕妄笙的体内，他的身体也逐渐停止了消散。
不过薛直很快就发现这是徒劳之举。
就像往一个破洞的木桶里灌水似的，哪怕灌得再多，终究也会漏得一干二净。薛直现在只能暂缓燕妄笙的魂魄不会消散，却无法将他的魂魄留在酆都。
薛直意识到这点后，望着燕妄笙道：“你不应该留在阴间，更不应该献祭于我。”
尽管燕妄笙听不到，薛直还是直视着他的眼眸认真道：“我已经死去太久，无法回到人间了，但你不同，你本就不属于这阴曹地府，所以带着你那份未完成的执念，回到自己的人间去吧。”
就在这时，燕妄笙黯淡的眼眸中突然闪过一丝情绪，他迷茫的望着薛直，喃喃道：“王统领……回去交给，交给王不空统领……”
“对，回去交给王不空。”薛直哈哈笑道。他手中维持着源源输送的魂力，抬头看向天际隔离阴阳两界的结界，揣摩着道：“这些魂力应该足以支撑你重返人间了，至于后面的事，我相信你一定会获得好运。”
酆都之上，苍穹突然被霸道撕开一道微弱裂缝，一个茫然的魂魄带着他仅存的执念，被再次抛回了人间。
燕妄笙此刻完全从回忆中缓过神来，胸腔更是被仇恨填满。
今夜距离那个噩梦般的夜晚，已经过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了。
这期间不知王不空统领计划出何等谋策，不知薛尘是否也成为了死士一员，不知安禄山的计谋与野心是否越发嚣张狂妄。
他已经遗忘了太多太多，再回忆起来却依旧恍如昨日。
想不到那方士居然早就卧于再来镇中。想到这时燕妄笙更是怒火中烧，他稍稍冷静下来，却再次发现体内的魂力在逐渐流逝。
燕妄笙一惊，他本以为是那位方士发现了他，但仔细一想又觉得并非如此，他在成鬼后早就与方士打过照面，对方虽有那么一丝察觉到他的意思，但如果早想下手，又如何能耐着性子等了一个多月？
所以现在方士的目标并不是他，自己身体的消散，也应该并非方士做的手脚。
燕妄笙蹙眉抬起头，望到床上昏迷不醒的柳卿，瞬间了然。
回想起来自己成鬼后就未曾离开过柳卿身旁，上次对方中毒昏迷后他也和现在一样魂力消散，看来果然自己的能力与柳卿息息相关。
眼下再来镇危机四伏，柳卿确实不能继续在此地多留，燕妄笙想起上次的魂力能解天一奇毒，那如今再解迷雾之气必然也是绰绰有余。
燕妄笙趁着现在力量还未完全消散，赶紧靠到床边扶起柳卿，指尖凝起玄色朝他额心一指，魂力源源不断输送对方体内，不多时柳卿就睁开了迷茫的双眼。
柳卿蹙眉眨了眨眼，缓了缓后看清了眼前的燕妄笙，他低低道：“……燕兄，我是怎么了，头好晕。”
果不其然，在柳卿苏醒之后燕妄笙的魂力就停止了消散。他轻声道：“现在这里很危险，再来镇中弥漫着迷雾，我们先离开这里。”
柳卿听到后凝神片刻，随后便合眸打坐调息一番，待再睁开眼，眼中的迷茫已经全然消散，他跃下床背起一旁的刀架，望向燕妄笙点点头。
燕妄笙有些惊讶柳卿这般冷静，但当下确实不适合解释。
他转身奔下楼梯道：“扬州城内应该还是安全地域，你先过去避一避。”
柳卿紧随他身后，听到后愣了愣：“那你呢。”
燕妄笙伸手拨开门闩，打开屋门道：“我……”
不等他继续说下去，只见一道幽蓝从门缝蹿了进来，燕妄笙还没来得及反应身后就是一阵劲风袭来，那蓝光刚到自己面前就又被踹了出去。
屋内空间太小来不及拔刀，霸刀山庄的殷雷腿法就派上了用场，柳卿的反应也是当机立断毫不拖泥带水。
燕妄笙在那灯盏飞出去的同时关上屋门，随后一个慵懒熟悉的声音就从门外响起：“你这屋子确实风水不错，甚至有我一位死去故人的气息。半夜冒昧来访，小友应该不会介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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