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自欺欺人
“你姐姐已经起了疑心,若将苏嬷嬷留下来,对我们没有任何的益处。”裴月的声音冷冷的说道。
傅云书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只觉得浑身的血液在那一刻,被冰冻住,蓦然想到,那日苏嬷嬷说的“夫人救我”,竟然不是对吴氏她们说的,而是对裴月所说。
傅云书接着听,傅锦听了裴月的话之后,沉默了一会儿方才说道:“娘,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呢?如今傅云书已经拜了萧阙为师,难道我就眼睁睁的看着她压过我,嫁给凌哥哥吗?”
傅锦的声音有几分的焦急,裴月安抚道:“放心,娘不会让你受这般的委屈,娘相信,就算是名满天下的毓烟公子,也不会收一个废人为弟子吧……”
裴月与傅锦的声音越传越软,傅云书已经瘫坐在了地上,看着自己包裹着纱布的右手,有什么在顷刻间倾塌……
身后传来脚步声,傅云书知道有人来了,可是却不想起来。
鼻间萦绕的是若有若无的杜若蘅芜的香味,傅云书不用回头,也知道对方是谁。
傅云书以手捂脸,不想让对方看见自己这般狼狈哭泣的模样,努力平稳着声音,梗咽着语气问道:“你早就知道,这是你一手安排的是吧。”
故意让竹骨带她到这里,故意的让她听到这一段对话……
萧阙没有否认,沉默代表了一切,傅云书此时只觉得心中一片的冰凉,万种的滋味都涌上了心头,说道:“为什么,为什么她要这样对我。我以为,只要我足够的努力,让她看见我不比傅锦差,她便就会接受我,可是同样都是她的女儿,她便就这样的厌恶我么……”
傅云书喃喃的说道,是在问萧阙,更像是在问自己。
“云书。”那是第一次萧阙叫她的名字,声音低沉,中间还带着几分的怜悯之意,傅云书抬头,茫然看着萧阙。
在光线阴沉的假山内,那个人一身白衣不染尘埃,干净的不像是这世俗里的人一般,这般如同谪仙一般的人物,此刻——正用着怜悯的目光看着他,那一双眼,如同黑夜中的寒星一般冷冽干净,任何的心事,在这样的目光之下,基本是藏无可藏。
却见萧阙缓缓的开口,说道:“所谓亲情,于我们而言不过是血脉的羁绊。有些羁绊是好的,有些羁绊却是不好的。若是喜欢,便就多亲近;若是不喜欢,便就远离,许多东西,强求不得。”
这是第一次,萧阙开口与她说这么多话,很多年以后,傅云书再回想起那天的时候,回想起萧阙说这话时的神情,才知道,其实他们——都是一样的人。
萧阙的一席话,似乎是将她最隐秘的心事暴露在他的面前一般,纵然是再活一世,纵然前世许多的东西都看透了,可是她在想维护住自己想要维护的东西的同时,也在想,将前世所错失的亲情所弥补回来。
原本以为,前世,裴月不喜欢她,是因为她太过于愚笨,不像傅锦一般,能成为裴月的骄傲。于是今生,她努力让自己脱颖而出,甚至压过了傅锦。
可是,为什么,最终换来的,并非是裴月的欣赏与亲近,换来的,是无情的杀招……
傅云书说道:“可是,她是我的母亲啊,天底下,如果连一个母亲都不喜欢自己的女儿的话,那么还会有谁喜欢她?”
萧阙见着傅云书红着的眼眶,毕竟是十四岁的孩子,再怎么坚强、再怎么聪慧,还是渴望着亲情的,不就——如同他当年一般吗?
“你还有别的亲人。”这是傅云书,比他幸运的地方,“你还有别的亲人、还有朋友,纵然得不到父母姐妹之情,可是还是可以从别人身上弥补过来。如果你一味的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之中,而忽略了别人对你的爱,那么才是最可悲的一件事情。”
没想到,这般柔软的话,会是在萧阙这样一个冰冷的人口中说出来的,傅云书没有说话。
萧阙看着傅云书问道:“你恨我吗?”
傅云书看着萧阙,身后是冰冷的石壁,她从未觉得像此刻这般的清醒过。
恨萧阙吗?恨他将血淋淋的真相,带到她的面前。
其实……她心中不是早就有怀疑了么。
从一开始珊瑚树的事情,裴月对傅锦的维护;再到榛子中毒、裴月东西失窃、苏嬷嬷被赶出府去;前几日遇刺之事。早就猜想到,依照傅锦的心计,这般心思缜密的计划,傅锦根本就不能做出来。
她怀疑府中的任何一个人,却唯独没有怀疑裴月身上,因为——不敢怀疑。
原本,她以为,可以不亲眼看见这些,便可以粉饰太平,自欺欺人的将所谓的真相看不见。可是,萧阙今日,打破了她心存的幻想,将残酷的真相,摆在了她的面前。
面对那清亮如雪的目光,傅云书点头说道:“萧阙,我讨厌你,为什么,非要在今日,将所谓的真相摆在我面前呢?就不能,多等几日,就不能,等到我及笄之礼过后……”
曦国的及笄之礼,是女儿家最为重要的一个节日,越是盛大,越是证实了母亲对于这个女儿的宠爱。前世的时候,因为她在宫宴上闹出了笑话,她的及笄之礼,裴月都没有参加。
傅家嫡长女的及笄之礼,是由身边的一个老嬷嬷为她挽起青丝的,传出去,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暗地里笑话她。
那是她此生的遗憾,前世的时候,抱憾而死,今生,多少想要弥补。
少女的话,更像是撒娇,萧阙的心中一震,平静的目光,起了一丝涟漪。眼前的女子,这般的聪慧,或许早就看穿了这一切,可是却不愿意娶承认,原来,是想等到及笄之礼过后啊……
可是,裴月,根本就配不上在她的及笄之礼,为她绾青丝。
傅云书蹲在地上,脚都已经没有知觉了,正如同她的心一点点的在麻木着,这个时候,却看见萧阙右手伸到她的面前。
白色干净的衣袖,在风中微微的摆动着,骨节分明的手,白皙消瘦,但是却很有力,傅云书下意识的,将自己的手放在了萧阙的手上,那一双素来冰冷的手,此刻却这般的温暖,她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原来自己的体温,此刻比萧阙还要凉……
那一双手很有力,将蹲着的傅云书从地上拉起来,却见萧阙淡淡的声音,没有太多的情绪起伏,可是便是这样的声音,却让人莫名的心安,“此后,你不再是傅家不受宠的嫡长女,而是我萧阙的弟子,想要的东西,自己去争取,不用看别人的脸色,而去乞求垂怜。”
虽然心中有过一丝对傅云书的愧疚,但是萧阙却不后悔,昔日陈年的伤疤,想要愈合,便要将已经结痂的一层保护给撕下来,纵然是鲜血淋淋,但是也只有这样,才能彻底的愈合,不会疼痛。
他,要将这颗柔软的心变得坚强起来,才能够,面对后面的风雨呀……
梦中,是无知无尽的屠杀。
她看见,外祖母、舅舅、舅母、表哥们,在玄凌的指挥下,死在铁骑之中,温热的鲜血,一点点的溅在她的脸上,他们的表情惊恐,叫着她的名字。一遍遍的,叫着“云书。”
这边是地狱的屠杀,而在那边,傅相、裴月、傅锦,他们三个人,都穿着盛装,似乎是看戏一般,含笑的看着这一场惨绝人寰的屠杀,她哭着求傅相,傅相充耳不闻;她哭着求裴月,裴月却含笑说道:“我那般的恨裴家,又怎么会救他们呢?”
傅云书只能看着那些曾经鲜活的生命,一个个的倒在了自己的面前,屠杀场上的尸体,支离破碎,玄凌如同从地狱里出来的恶鬼一般,命人在屠杀场上浇上火油,傅锦提着一盏好看的八角宫灯,火苗,瞬间吞噬了她,还有沧海、苏嬷嬷,那些未死在屠杀之下的裴家人。
很快,火苗舔上了她鲜红色的嫁衣,耳边是凄厉的叫喊声,她无处可逃,无处可躲,这个时候,熊熊烈火中,一个白衣人,目光平淡如水的看着她,淡漠……怜悯……
“小姐,小姐,快醒醒,是不是做噩梦了?”
傅云书悠悠醒来,抬眼看见的是青色的幔帐,还有沧海焦急的面容,傅云书抬了抬略显沉重的头,问道:“什么时辰了?”
“这已经快到午时了呢?昨日小姐回来之后,一直高烧不退,又在说着胡话,可吓坏奴婢了。”沧海担心的说道。
她的身体本来就不好,昨日在幽冷的假山里呆了这么久,又是有伤在身,病倒也属于常态了。
“都已经这么晚了啊,外面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傅云书问道,虽然现在她成为了萧阙的弟子,可是昨日也只有在清波楼里拜师,也不知萧阙如何的安排她。
傅云书还记得在比试之前,与萧阙所做的约定,萧阙所说的藏在玉扣里的秘密,傅云书下意识的觉得,与裴月有很大的关联。
“小姐昏睡的时候,毓尘阁那边倒是来人了,让小姐身体好了之后,再到毓尘阁学习去。”沧海笑着说道,“来的人是个看起来不过七八岁的小书童,说话倒是老气横秋的,带了一些书过来,说是要学习的毓尘阁的规矩,让小姐这几日在家中养身体的时候要记住。”
傅云书听了沧海的话不禁失笑,想来沧海所说的人应该是竹骨吧。
傅云书洗漱好之后,芸娘端来了午膳,见着傅云书醒了,便说道:“小姐,方才夫人那边传来话说,让小姐用过午膳到她的院子中去一趟。”
傅云书听见裴月的名字的时候,还是不由得心中一颤,手中拿着的汤勺也落在了瓷碗中,发出了清脆的声音,芸娘看着傅云书,不解的问道:“小姐是怎么了?”
勉强的笑了笑,摇头说道:“没什么,大约是没睡醒。”
刚刚用完午膳,沧海边将药端了上来,说道:“小姐,刚吃药了。”
看着那褐色的药,傅云书蓦然想到了裴月的话,垂下了眼眸,问道:“方才不是吃过药了么,这又是什么药?”
前些时候,傅云书心疾复发,吃的是治疗心疾的药;之后受伤,吃的是消炎的药;如今高烧不退,又要吃退烧的药,几种药加在一起,也是最容易,最适合做手脚了。
“小姐,这是孙大夫开来安神的药,这些时日,小姐不是一直睡的不安稳么,所以夫人让孙大夫多开了几服药。”
沧海还年轻,自然是不懂这些了,这边芸娘却是听出了不妥的地方,皱眉说道:“这大白天的,吃什么安神的药,给拿走吧。”
傅云书叫住了沧海,让她将药碗拿过来,说道:“将之前孙大夫开的药方也都拿过来给我看看,无论是内用的还是外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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