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嗯。”
早川世安感觉她全身上下的血液好像一下子都凝固了，然后它们又解冻开来，轰然急速冲到了什么地方。
可能是脑子，也可能是心脏，亦或者是四肢百骸。
早川世安看着幸村精市，莫名紧张得连嘴唇都有些干涸。
他竟然……
真的给了肯定的回答。
其实在喊出“阿市”的那一刻，早川世安就有一点这样的预感……
但是真的当对方给了肯定的回复以后，她却突然感觉这一切不太真实。
周围好像满是温和的光晕，暗示她这是一场最好不要醒来的美梦。
早川世安失神地往病床的方向走近了两步，不由自主地又喃喃念了几遍“阿市”。
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狭长，孤独而又寂寞。
这次病发明显比之前的无力感要更强。
即使是幸村精市，撑着床沿坐起来也还是有些费力。
可尽管如此，他回复早川世安的时候也没有任何不耐。
沙发到病床的距离其实不过几步之遥，然而早川世安却一步都不敢走快。
她生怕对方不过是虚幻的泡沫，就像她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每次都会出现在梦境里的他一样。
直到膝盖触到了床沿，早川世安才恍惚停了下来。
她看了幸村精市好一会儿，宛若自语一般问道：
“真的是……你吗？”
幸村精市的眼中仿佛划过的流光。
他伸出手，示意早川世安将手递给他。
早川世安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她小心屏着呼吸，慢慢将右手递了过去。
幸村精市用左手轻轻捏住对方纤细的手腕，右手的食指点上了有些冰凉的手心。
他一笔一划地写着。
直到写完，他才抬起头。
他的眉眼仿佛是一轮娥眉月，用着早川世安最熟悉的声音问道：“知道我的名字怎么写了吗？”
早川世安在他落下最后一画的时候眼睛其实就已经红了，等他问完这句话，滚烫的泪珠便立即不受控制地从眼眶中掉落了下来。
自从在这个世界睁开眼睛的那一刻，这几个月以来，她其实一直觉得很委屈。
特别是在梦到另一个自己的时候，
可这份委屈她谁也不敢说，谁也不能说。
直到这一刻，她忽然觉得如释重负。
幸村精市见早川世安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不断地砸在白色的被单上晕出了一点又一点的水渍，尽管不能完全明白现在的状况，可心里却难以避免地泛起酸胀。
他手上用了些力气将早川拉着坐在了病床边上，并抽了一张纸巾过去给她擦眼泪。
他忍着肌肉的无力感，一边擦，一边无奈失笑着道：“怎么才见面就哭呢？”
早川世安接过纸巾掩着双眼，摇了摇头。
她抽噎得停不下来，想说话也难。
可是她想说的其实很多很多。
比如她醒来的时候眼前没有纱布，一切都变了，她很害怕。
比如她不是故意抛下幸村精市的，那个早川的想法并不是她的想法。
比如，她真的很想他。
早川世安的肩头不断抽动着，渐渐哭得没有力气。
就在她以为自己今天可能真的哭不完了的时候，周身忽然被一个温柔的怀抱拥住。
她怔了一下，放下了捂着双眼的手。
背部被对方的掌心轻缓而有节奏地拍着，传递着安定的力量。
拥着她的那个少年在她的耳边温声且耐心地一遍遍重复着：“别哭了……别哭了……”
早川世安咬着嘴唇，将额头抵在了幸村精市的肩膀上。
这个声音，真的又回来了。
医院的花园里——
“不可以这样胡闹哦。”
“你的病房在哪？需要我送你回去吗？”
医院的天台上——
“看来早川桑也喜欢到在天台上来吹风。但就你一个人？护工小姐又没有陪着你？”
“哦？你知道我的名字？嗯……那你想知道我的名字怎么写吗？”
医院的病房里——
“原来在盲文里我的名字是这样的呐？很有意思。”
医院的手术室外——
“等你可以看见的那一刻，我会站在距离你最近的地方。”
回忆着过往的片段，早川世安终于慢慢缓了过来。
她抿着唇吸了吸鼻子，缓了好一会儿，才直起身子颤着声音说：“我……睁眼的时候……没有看见你。”
她在这个世界第一次睁眼的时候，以为眼前会是一片黑，或是一片白。
可是她却躺在一张柔软的沙发上，耳边放着舒缓的音乐。
她的面前坐着一个拿着记录板的心理医生，温柔地对她说：“今天暂时就到这里吧。”
这个世界的九月末，她看得见了，却好像又什么都没看见。
神明将她一个人抛到了这个完全陌生的世界。
幸村精市看着眼睛鼻子一片通红的早川世安，心口仿佛被人重重打了一拳。
他能体会到这种感觉。
这就和当时他好不容易打通了早川世安的电话，却得到了一句“我们不要再联系了”的时候一样。
生命中好像有什么东西被强制切除了。
太疼了。
疼到迷茫。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幸村深吸了一口气，指腹揉了揉早川的手腕处。
等过了会儿，他轻声道：“我一直在。”
不管是在那个世界，还是这个世界，他一直在。
而无论是在哪个世界，记忆证明，他无论如何都会喜欢上这个叫做早川世安的少女。
她有一头顺直的乌黑长发，一双明亮透光的眼睛。
她常常会哭，但是会哭得很小心。
她纯净简单得像是不可亵渎的神女。
这几个月的记忆慢慢融合，幸村精市也越发确定内心的想法。
又或者其实他一早就确定了，只是一直没有机会说。
他还以为……自己以后都不会有机会了。
幸村精市看着早川世安，语气变得认真：“可能有些突然，但世安你还记不记得我之前说过，等你手术做完，我要跟你说一件事？”
因为哭得太厉害，早川世安尽管尽力克制，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小幅度抽泣着。
当听到幸村精市这么问，她短暂地停了一下，点了点头。
之前她还想起过这件事。
但当时……
早川世安莫名有些心虚，不知道对方还记不记得之前的事情。
她当时就是因为想起了这件事，才刻意疏远了这个世界的他。
“我喜欢你。”
早川世安没想到幸村精市会说得这么直接。
抽泣仿佛一下子停了下来，她愣愣地看着那双蓝紫色的眼眸。
幸村精市说完，见少女这幅神情，温声问道：“我是不是吓到你了？”
早川世安：“……”
好像也没有被吓到。
只是有些意外，幸村精市竟然真的会喜欢自己。
可是当时的自己不仅是失明，还无法站立行走，这样的自己，他为什么会喜欢？
“我本来是想等你做完手术就表明心意，可没想到……”
幸村说到这顿住了，两人都心知肚明这之间发生的事情。
他表情变得有些复杂又无奈，“总之，有些话我怕我不说，就没有机会了。”
突如其来的意外，世界的颠覆，尽管他心智一向成熟于同龄人，却依旧对这些始料未及。
如果不是真的遇上了这样的事情，他这辈子估计都没有机会得知“早川世安”疏远他的理由是什么。
所以，既然明白了这些，他自然要在第一时间将想说的说出来。
而早川世安却想歪了，她以为幸村是在担心自己的病情。
她急道：“不会没有机会的，这个世界你的病情干预比那个世界要早，所以一定会被治好的。”
早川世安这样的关切多少让幸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他微愣了一下，转而轻笑出声，将话题不着痕迹地扯了回来，“那看来，我是有机会的？”
此机会非彼机会。
早川世安也不笨，意识到这一点后，她忽然就感觉被对方指腹摩挲着的那块肌肤有点发烫。
她连忙抽回手，作势抹了下眼睛旁未干的区域，讷讷道：“……什么……机会啊？”
“哎……我可是记着的，世安你已经拒绝过我好多次了。”
这么说着，幸村的表情忽然表现出了几分幽怨。
“哪有！”
早川世安想起什么，蓦地将声音转低，别开视线弱弱反驳道：“哪有好多次……”
第一次是画展，第二次是在修学旅行第一天。
而且第一次也没有明说啊……
……
早川世安反应过来，将视线重新转回，“之前的那些……你都记得？”
幸村精市歪着头，疑惑道：“世安指的是什么？是指想方设法催我体检，还是指时时刻刻关心我的身体状况，又或者……是指三番两次‘拒绝了我的心意’这件事？”
“……”
看来是都记得。
早川世安动了动唇，表示自己无话可说。
她还以为幸村会和自己一样，过来的时候只有自己的那份记忆。
幸村精市在某方面其实也是很霸道的。
他始终没能得到对方的回复，却偏偏知道对方和自己拥有一样的情感，自然是不会愿意。
之前是他不懂为什么少女会表现得这么矛盾——明明看起来对他十分在意，却偏偏在他愿意敞开心扉的时候又退避三舍。
而现在既然明白了其中缘由，他自然就不会再让她有机会逃避。
“世安。”
听见幸村精市的声音忽然变沉，早川世安的心间仿佛被什么刺激了一下，跳动得快了些。
幸村精市定定看着少女，脸上的表情无比珍重。
“早川世安，我喜欢你。”
他伸出了手，掌心向上。
他的眸中埋藏着夕阳的光辉，流光溢彩。
他问：“所以——缘分主动走过来了，你要吗？”
无论是因何契机而来到了这个世界，其中必定怀有执念。
他的不甘、他的执着、他的喜爱。
早川世安看着摊开在自己面前的掌心，小心翼翼地将手覆了上去。
在接触到那份真实的温暖，她点了点头，肯定地道：“我要。”
她的缘分，只能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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