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陈卓
易明云和赢谭落座之后,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方府里面看来不止是有鬼这么简单,方府的人也未必干净到哪里去。
画皮就在今天,光明正大地在易明云眼前杀了一个人。被全身剥皮,形容凄惨的尸体就被那么随手扔在一边。
易明云走的时候还听到了鼎沸的人声。
等那些人赶过来,就算画皮已经带走了那尸体,可是地上那一大摊血迹绝对不可能短时间就处理干净。
可是这方府寿宴照办不误,该热闹的热闹,该宴请地宴请,丝毫没有一点死人了的感觉。
放眼从正门走到偏厅的这一路,虽然护卫很多,但是却没有官府的人。
只可能是方府把事情压下去了。
正常豪富之家,有个脑子的人,碰到这种事情,第一反应都应该是报官,而不是粉饰太平,继续把这个所谓的寿宴办下去。既然选择把事情压下去,那就是说,这方府里面,一定有什么见不得人,一定不能报关让官府在众目睽睽之下进来搜查的理由。
赢谭悄悄凑近易明云交流他的新发现:“这方府不干净,可能沾过人命,而且还不少。咱们走过来的这一路,前厅的风水设计是聚财局,但是四角的布置明显就是镇邪。”
没做过亏心事,镇什么邪?
说完之后,一只手指了指头顶的天空:“妖气冲天是一部分,进入方府之后,四周就弥漫着枉死之人的怨气,厚重地可怕。”
这么看来,这方府的水当真是又深又浑浊。
两人进来只以为画皮作恶,但现在看,方府一家大概也干净不到哪里去。
按照前两天的经验,这寿宴要办很久,等到天色深黑,方老爷会打着敬酒的名义过来这边这个专门为了各种商贾富豪设置的偏厅。
这还都是因为京畿的那位大人很讲究,一天只答应一个人的请求。偏厅的人根据自己所求之事加价,价最高者才可以去另外一个小房间里见一见这位大人。
整个偏厅所有人忧心忡忡,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着那个根本没有人影的偏厅入口。
关于这件几乎所有人都关注的事情,易明云和赢谭偏偏反而并不关注。
两个人凑在一起,商量接下来该怎么做。
方府和画皮,两边事情相较,赢谭选择先解决比较急迫的事情,先把画皮除掉。至于这一府的冤魂,在除掉画皮之后,两个人有的是时间慢慢解决。
赢谭:“我观察了一下,这偏厅后面就是个独立的小花园,四周比较隐蔽,应该最适合布置阵法,我去过去布置,你注意一下画皮的动向,如果有异动,随时联系。”
易明云:“好。”
赢谭放下手里的就被悄然离席。
易明云眼看赢谭整个人消失在偏厅小花园的门口正要伸手去抓桌子上的酒杯,突然眼前景物一晃,桌上的酒杯不见了,易明云突然置身于一片浓密的树林之中,除了屁股下面坐着的石凳,其他一切东西竟是全都消失不见了。
易明云:……???
————
方府的诡异事情并不只是落在了易明云一个人的身上。实际上,所有在方府的人都遇到了这种不可思议的鬼打墙。
明明前一秒还好好地,后一秒,天旋地转,世界瞬间发生了巨大的改变。巨变发生的时候,陈卓正在角落里满腹心事地喝着酒。和大多数来这里的人不同,陈卓来这里……其实是想赎回自己的妹妹的。
他们家的人丁并不兴旺,父亲陈秀才终其一生,老两口就只生了两个孩子,一个陈卓,另外一个就是陈卓的妹妹卓芝。陈卓和陈卓芝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陈卓也是真心疼爱这个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妹妹。如果没有这种种意外,如果当初那件事情发生的时候他尚在家中,相信那之后的所有事情均都不会发生。
可……世界上哪会有这般多的如果!
陈卓又喝了一口闷酒。心底酸涩。
熟悉的懊恼和酸涩又袭上心头。
他家的家境并不算太好,父亲原来是个秀才,可惜年纪轻轻考上秀才之后,竟是再没办法存进,届届考,届届落地,屡试不中。
后来年纪实在是大了,就把所有的报复与志向加在了陈卓的身上。
陈卓也确实争气,小小年纪就显露出非凡的成就,无论作诗还是论赋写文章,只稍加斟酌就能信手拈来。
陈秀才欣喜若狂,花了最大的价钱托人找关系把陈卓送进最好的书院。
陈卓生是不富裕的耕读之家,但是日常的花费,陈秀才却从来没有短缺过他分毫家里的情况也一直藏着瞒着,并不告诉他。
所以他一直都知道家里并不富裕,但是却猜测不到家里具体的家底。
一心只想读书和出人头地的他并不知道,为了送他进书院,昂贵的花费,几年之间,就几乎掏空了陈家的家底。
陈家所有人似乎只给了陈卓一个任务——读书。
他只需要读书。
陈卓在家人的态度之下,他也放弃了对家里开支的过问,虽然隐约察觉出来家里可能有些捉襟见肘,但是每次一提及离开昂贵的书院去选择另外一家书院的时候。
父母就坚决拒绝,更甚至,他最后一次提出来的时候,被陈秀才拿着粗长的木棍从家门口打到了大街上。
陈卓实在违背不了秀才的决定,只能作罢。
这种现状之下,陈卓放弃了对家里开支的过问。反过头来加快了读书的进度,想要尽快考取功名,入仕分担家里的压力。
他只不停告诉自己,高中之后就好了,他要努力读书,学地再多些,更多些……
春闱之前,父亲第一次出现在书院,把一包碎银子交到了他的手里,没有多说半句,转身离开了。
陈卓在父亲并未走远之际,出声叫住了父亲。
看着父亲转身的身影,所有话从陈卓的喉头滚过。
最后声音沙哑地开口:“父亲,这些钱是哪来的?”
一脸冷漠的父亲闻言脾气暴躁:“你不用管!只晓得考试就行!”
陈卓张张嘴,执拗地又一次重复:“这钱,是哪来的?”
陈秀才大概是第一次从陈卓的眼神中看到了不一样的光芒和执拗,沉吟许久,低沉着声音:“还能是哪里来的?你母亲把她的嫁妆地契给卖了!你——一定要好好读书,考上功名之后把你母亲的嫁妆赎回来,知道吗??”
陈秀才质问的声音中带着颤抖。
陈卓长大之后,就隐约清楚了,父亲的这种严厉,是想把自己未完成的梦通过他实现的一种迫切。父亲要在他身上寻找自己没能达成的梦想,没能拥有的未来。
陈卓抱着格外沉重的碎银子,重重点头,几乎是在用自己的全部力气回应父亲的这种期许:“会的,我会的。”
故事没有转着,没有意外。
陈卓确实是天之骄子,才学过人,悟性极高,运气也好。
在学院的时候,就因为踏实的人品得到了先生的喜爱。临走之际,先生叫住他,给了他一封书信,说是要托他带给京畿之中的好友。
陈卓应下啊,拿着书信,到了京畿之后,按照书信找到府上,见到真人,才知道师傅的熟人好友竟然是当朝大员的恩师。
须发皆白的大儒在考较过他的学问之后,直接把他带进了京畿文人的圈子。
一般人需要花费大量金银才能涉足的圈子,被他一个没名没权,没钱的不起眼小子轻易踏入。出名太快树大招风,陈卓很快就遭到了很多学子的嫉妒。
但陈卓并不是读书读傻了的迂腐酸儒,别人挖了好几次陷阱想要坑害他,都被他提前发现,不动声色避过之后,陈卓就打着应付考试的名义闭门读书了。
时间慢慢悠悠划过,最后没有丝毫意外,陈卓最终殿试被钦点探花。谢过恩师之后,陈卓马不停蹄回家,却发现几个月的时间,家里物是人非。
妹妹陈卓芝不见了,母亲哭瞎了双眼,卧病在床,父亲则已经常埋在了地底。
陈卓看到家里的惨状,几乎就要发疯。
但是他不敢询问母亲,害怕已经极其脆弱,犹如风中残烛的母亲受到什么刺激,匆匆向母亲报喜之后,连忙找来了最好的大夫上门医治。
这期间,陈卓从街坊邻居里面的只言片语之中,才隐约知道了真相。
当初,他临走之际,父亲给他的银子根本不是什么母亲的嫁妆,嫁妆地契早就在他在书院读书的时候就全部变卖了。那分明就是卖他妹妹的钱!
陈秀才知道陈卓进京,想要取得名次,不止要自己的实力,也要有相当的名气。这些名气就是无数次的进出文人的圈子积攒下来的。
但无疑,这都需要钱。
家里实在是家徒四壁,卖无可卖。陈秀才和妻子在家里着急却无计可施。妻子就在这种氛围之下,急火攻心,病了。
治病需要钱,陈卓需要钱。就当陈秀才一咬牙一跺脚,想要抵押房子的时候,陈卓芝却提出了一个看似很不可思议的提议。
陈卓芝:“要不,爹您就把我给卖了吧,卖到有钱人家里做丫鬟,等哥哥高中之后在赎我出来。”
这个办法实在是荒唐。
一旦卖女儿的名声传出去,陈秀才,陈家一家就都臭了。
这时代最重名誉,陈卓还前途无量,还有光明的未来。
更何况,和陈卓不同,陈卓芝一直都陪在老两口的身边,承欢膝下。尽心尽力照顾,甚至还会秀秀品卖了来补贴家用。
两个孩子,陈秀才都是爱的。更何况因为对陈卓的支持,家里生活一直清苦,陈卓芝也吃了不少的苦,因为疼爱,因为愧疚,陈秀才夫妻对陈卓芝付出了更多的爱。
但是就因为这样,陈卓芝才不忍心看着父母这般着急。
陈秀才狠狠打了陈卓芝一巴掌,把人锁在了屋子里。这也是陈卓芝自从总角之后,陈秀才第一次打她。
本以为这事情就这么过去了,结果谁想到陈卓芝半夜跳墙跑了,人生地不熟地找了个牙子,自作主张按了手印签了卖身契。
牙子拿着卖身契和银子找来的时候,笑成了一朵花,意有所指道:“您放心,绝对安全,我挑个远的地儿,这世上不会有人知道……的。”
陈秀才当时也不知道是魔怔了还是其他,愣愣看着银子半响,没有选择把银子扔给牙子,把卖身契撕掉,而是鬼使神差地接过了银子。转身进屋,重重把门摔上。自欺欺人地隔绝了一切。
钱给出去之后,陈秀才甚至没敢去看过陈卓芝。
说不上到底是愧疚,还是其他情绪。
他对不起女儿,但是他真的需要那些银子。陈卓芝是他的心头肉,是他的孩子,可陈卓是他的梦想,是他没有走到过的未来。
妻子病好了之后知道这件事情,不顾刚康复的身体,拿着最后老两口生活的破旧房子的房契扑到了牙子那里。
结果牙子的住处人去楼空。
这下,陈秀才也慌了,老两口四处打听,隐约听到街坊说,这牙子犯法被通缉了。这牙子不老实,没有把签契的最后一批人送到大户人家,而是送去了青楼。
婢女的契便宜,卖出也不贵,但是青楼的契买入昂贵,卖出也昂贵。
牙子在中间找人托关系做了手脚,低价买入之后,一股脑把小姑娘们高价卖出到青楼,接着就跑了。
陈秀才失魂落魄地在人去楼空的牙子院门口枯坐了三天三夜。
或许当初没有接过银子,或许中间不是因为那丝难言的难堪而对女儿不闻不问,或许……或许哪怕当初过来看一眼,也不至于如此!!
陈秀才突然自己也不明白了。他这大半生到底都做了些什么?如果能重新来——
如果,如果。
哪里有这么多如果??
牙子把陈卓芝卖到了外地,甚至不知道是卖去了北方还是南方。
两个人失魂落魄地待在牙子家门口,过了好几天,近乎昏迷的陈秀才和妻子被认识的人抬回了家。
没出七天,陈秀才就郁郁而终了。
陈秀才的妻子突然遭逢如此大的变故,竟不知道是该怨恨谁了。
怨恨秀才?陈秀才已经死了,女儿丢了,丈夫死了,她还有谁可怨恨?仿佛就只剩下她自己了。
可她到底是做错了什么?何以要这样凄惨?
陈卓骑着雪白的骏马,敲锣打鼓地衣锦还乡。
回到家里,不到一刻钟,就崩溃地狂奔而出。
寻人打听着,最后找到后山,草草插着一个木牌,简陋又孤零零的孤坟。
心底全是绝望和苍凉。
从懂事就几乎没有掉过一滴眼泪的人,在坟前,不顾及沾满泥土的双手,狠狠揉搓着双眼,任凭脸上被泪水和泥土弄得狼狈不堪。
他问,不知道是问自己还是问孤坟里已经听不到的陈秀才,声嘶力竭,泣不成声:“为什么!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泥土里面的人已经没有办法再给与他任何的回答了。
能够回答他的只剩下了身边呼啸而过的风声。吹得人心底发凉。
陈卓:“从小,其他孩子还在玩耍,我就必须读书识字,您是为了我,我不怨您不恨您。可您为什么宁可到了这种地步也要继续?”
读书的话,离开昂贵的书院,他依旧可以静下心来认真读书。
考试的话,倘若真的需要那么多的金钱,他抄书卖画也能糊口。他其实没有那么多宁死不屈的所谓文人的傲骨。为了生活,他可以抛弃不为五斗米折腰的气节。
他其实除了读书,会的东西比父亲想象中的要多。
他能做的,比父亲想象中的多。
到后来,他都已经不懂了。
是什么,让他们和乐美满的一家变成现在这幅样子?
陈秀才?
不不,谁都是造成悲剧的罪魁祸首,连他也逃不过。
如果他再执拗一些,或许就能发现家里的不对劲。接受者的错误,比陈秀才这个给予者更加严重。
但此时此刻,说什么都晚了。
夜色渐浓,山风偶尔还能带下山轻微如风声的呜咽。
陈卓在坟前跪了一夜,天亮时分,他对着陈秀才的坟磕了好几个响头,用自己的性命立誓,此生一定寻回自己的妹妹陈卓芝。
那之后有过了许多年,陈卓医治好了母亲,入仕为官。为人正直却不死板,一路高升。但是无论何时,都没有放弃过寻找陈卓芝。
就在上个月,他派出去的人突然传回消息,说是在江南某个水乡的小城找到了陈卓芝的踪迹。
陈卓马不停蹄地赶到这里,从某家已经老旧的青楼打听到,陈卓芝当年确实被发卖到了这里,开始还一直逃跑,被毒打过后,渐渐人命,几年不到就成了此城花魁。
被方府的少爷看中,赎回家做小妾了。
陈卓得到妹妹的消息欣喜若狂,此时正逢方家老爷举办寿宴,他带着随从假装外地的商贾混进方府,想要见一眼自己的妹妹。
陈卓心事重重地刚刚喝了两口酒,抬眼看到派出去打听消息的随从向着他的方向匆匆而来。
陈卓豁然起身,衣袖打翻了桌面上的酒杯。
随着酒杯掉落在地的轻响,眼前的世界突然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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