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封邮件
“没事吧?”女子拽紧了包包的带子,往身边的人凑近了一点点。
“没事。”男子低头看着向自己冲过来、正抱着自己大腿的小孩,“小朋友,你是不是认错人了?”他还伸手摸了摸对方软哒哒的头发。但那小孩没理他,一声不吭地直把脸埋在他休闲裤的面料上。
“你是不是和爸爸妈妈走散了呀?”男子被箍着腿,没法蹲下来和对方交谈。
“要不我们先把他带去咨询处吧?他父母应该也会找游乐园的工作人员帮忙的。”女子想了个稳妥的法子。
他正想点头附和对方的提议时,听见身侧不远处传来音量适中的一声“安安”。这把熟悉的声音,他认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认错的……他保持着面向女子的姿势,身子却瞬间僵直了。他听见略微急促的脚步声,同时也感受到了自己紊乱的心跳。他小心地屏住了呼吸,把泛白的唇瓣抿成了一条直线。
“安大哥?安子期?你没事吧?”被盯得脸红的她,看出了他的不适。
“没,没什么……”
“安安,你怎么到处乱跑?你妈妈知道了,又得怪我了。”他去拉小孩胖乎乎的小手,重新直起腰,“不好意思,我家小孩调皮了。”他抬眸看着某人单手捂着眼,说出来的话也跟着顿了顿。
她看着没有回应的同伴,替他回复对方:“没关系的。人多的地方,还是要看紧点小孩儿的。”男子随即表达了谢意。
“我要吃酸奶味的。”小孩艰难地仰着头,期待地望向牵着自己的高大男子,“要两个球的!”他还萌萌哒地比了个耶。
“陈安小朋友,不能太贪心哦。”男子又找了其他的理由,“来不及吃两个球的,你妈妈随时都会找来的。我们不能离开太久,她会怀疑的。”
“好叭……”小朋友嘟着嘴,有点不开心。
她看着这一大一小的互动,心都要化了:“这对父子好萌呀。”她不知道自己随口的一句感慨轻易地加重了身边人的悲伤情绪。
毕竟都分开四年多了,他也早就满足可以结婚的年龄了,孩子都有了。可为什么偏偏要叫陈安啊……而且,那不是自己的专属称呼吗?欸,都过去了,也许他的妻子恰好就姓安呢?
“我觉得身体不太舒服,我们今天就到这儿吧。”他把双手随意地揣进外套兜里,“你会找到合适的那个人的,抱歉。”本来他还准备了其他的理由的,但现在的就很好。
“好,希望你也是。再见。”对方了然地笑了笑,利落干脆地转身离开了。
安子期重重地松了口气,自己今天是被母亲逼着来的。
“安子期,你这回可不能再逃了!明天和你见面的那姑娘,是我们单位同事的侄女。”安妈妈直接甩过去一张门票,“你就去见见,就当认识个朋友。没准儿,别人还看不上你呢!我让那姑娘在过了检票口后的饮料店里坐着等你。你敢爽约,这个月就别回家睡了。哪凉快哪呆着去!”
“……”他倒是想搬出去住的,但他爸妈老担心他在外面吃不好,所以之后才有了这么一出变相相亲记。
“嗯,对方很好,但没看上自己。”他漫无目的地迈着步子,接到了自己老妈的电话,“知道,虚岁26了。妈,你不用担心的……喂,喂,妈!我这边信号不太好!先这样啊,我还有事要忙呢,就这样啊!拜拜!”担心也没用的,他低落地想着。
陈慕江啊,陈慕江……他在心底一遍遍地默念着这个忘不掉的名字。
……
“木匠,打球不?”安子期在宿舍里和正在教学楼重修高数的许然开黑,“去的话,喊上我。不去的话,你待会儿去饭堂帮我带份卤肉饭,不要土豆丝,谢啦!”他头也不回地看着手机屏幕。
“……”比起刚开始时,此时的陈室友对自己的外号适应多了,“和谁打的排位?”
“老许。”
“他不是在上课吗?”陈同学抿了口凉白开,“我记得他第二次重修高数了吧?”
“嗯,他上次就差几分了。这回他不敢再缺勤了,还是上一次的那位任课老师。啧!他怎么不动了!大哥,快来救驾啊!对面进攻很猛啊!”安子期看着灰掉的游戏界面,“他掉线了!?等会我就去举报他!”
陈慕江来到对方身后,弯腰附在他脸侧,看向手机屏幕:“放弃挣扎吧。”
“……”安同学闻见萦绕在鼻尖、淡淡的滴露消毒液味道,“是是是,比不得你的王者操作!但我也是有尊严的!”
“拿来。”只见对方伸手夺过他的手机。手背被微凉的指尖触碰到,安子期心尖儿颤了颤。
“尊严在输赢面前,也算不得什么,嘿嘿。”陈慕江听到这话,淡定地瞟了他一眼。
“好了。”三分钟后,他把手机归还给对方。
“这,这么快的吗?大佬就是大佬。”安子期恭敬地双手接过手机。他还没来得及查看战绩,就接到了老许的电话。
“安子期!你是不是有病!我不就掉线了一小会儿,至于吗?!都连跪了好几局了,我好不容易升的钻石啊!你给我在宿舍里等着,不帮我把段位升回去,哪儿都别想去!”今天高数老师提起下课了,许同学把课本往包里一扔,就往宿舍楼方向赶去。
“???”莫名其妙地被臭骂了一顿,他看着游戏结算页面:输了?怎么回事?
“陈慕江,你都拿我的号干嘛去了?害我被老许骂了一顿!”他的手机调得音量有点大,知道对方能听见的。
“就是帮你们提前结束战局。”只见陈慕江朝他无辜地双手一摊,“走吧,去打球。待会他就杀回来了,你要想陪他打一晚上的游戏,我也不介意。”安子期想了想许同学那菜得抠jio的操作,他那段位还是别人帮着打上去的。不可!
“走走走!”两人选择迅速逃离即将到来的战场。
晚上七点多的篮球场角落里。
两名男子微喘着气息,不顾形象地坐在水泥地板上,双手支在身后撑着。
“水。”安子期简洁地吐了个字,就重新闭上了嘴。他看着还在场上敏捷躲闪、巧妙运球的身影,觉得自己已经老了。
“年轻真好呐!”他不由得感叹着,扭开瓶盖灌了一大口矿泉水。
“嗯?”
“怎么了?”他正准备把瓶盖拧回去,发现对方看着自己手上的农夫山泉。
“拿错了,”陈慕江拿回了水瓶,“不过也没关系。”说完后,他仰起头,隔空把瓶子里的水解决掉了。
安子期看着对方滚动的喉结,下意识地吞咽了口口水。他觉得脑袋都要炸了,那是自己哥们儿啊!你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吗?虽然对方对自己很不错,但那也只是纯洁的兄弟情啊!别人拿你当兄弟,你却想……你这样很奇怪欸!你不对劲!
时间退回到大半年前。
“6号宿舍楼3层307室法学专业大三年级的陈慕江,你就是个负心汉、渣男!”站在男生宿舍楼下戴着口罩的女生歇斯底里地喊着,一同前来的朋友忙给她拍背顺气。
“回去吧,你还没养好身子呢。”同伴神情担忧地搀着对方。她劝不住好友,只好陪她闹这么一出了。虽然她们都是戴着口罩来的,但还是担心被认出来的。
“我咽不下这口气啊……”她缓了缓,继续朝着楼上大喊,“陈慕江,你欠我一条命——”最后的那个“命”字,在宿舍楼之间回荡了好几秒。几米外围观的学生在小声讨论着,早就拿起手机记录这一份难得的大瓜。
宿舍楼里的男生几乎都跑到了走廊上,或是趴在阳台栏杆上竖起耳朵听着。
安子期早就听到楼下的动静了:“木匠,你又惹到烂桃花啦?”他挑衅地看着旁边正在埋头复习的陈·三好学生。学习好、长得好、性格好。
他看着无动于衷的对方。在正打算继续调侃的时候,他就听到了越来越严重的指控。
“这女的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啊?”他推着桌子,椅子在地上反向划出刺耳的声响。
“你这一天天地,不是和我们待一块,就是泡图书馆。哪来的时间勾搭她啊!欠她一条命?是几个意思啊?走,下楼去!瞧瞧是哪个敢这么给你泼脏水!”陈慕江抬眸看着激动的某人,顺从地站了起来。他们接受着走廊上不怀好意的打量,来到了上门闹事的当事人面前。
“喂,你们两个在乱说些什么啊!”安子期看了下周围围了一圈的看客,更来气了,“这么闲的,不用上课吗?再拍,告你们侵犯他人肖像权啊!”
落后他一步的陈慕江头疼地揉了揉鼻梁骨:“可以借一步说话吗?”在看到来人的相貌时,那两名女生就知道自己找错人了。她们不想再把事情闹大,僵硬地点了点头。他把人引到了宿舍楼常年不开的侧门的雨棚下。
安子期看着他们离开,忙打发完吃瓜群众,也跟了过去。他看到两位当事人讨论着,女方的小姐妹站在不远处守着。他冷着张脸,知趣地站到对方身边。
“对,对不起!我们找错人了!”小姐妹紧张地鞠了一躬。
“嗯。”安子期不耐烦地回了她一句。他看到雨棚下的女方拿出了手机,陈慕江也拿出了手机。好家伙!这么一小会儿就冰释前嫌,还加上微信啦?看到陈同学突然笑得一脸温柔地看向自己,旁边的女生也错愕地盯着自己。安子期别开了视线:!!!被发现了……
没过多久,他们结束了交流。
女生过来和同伴会合。临走前,她眼睛亮亮地对着安子期轻声说了句“加油”。
他整个人懵在了原地,关自己什么事儿?说句谢谢或是对不起,他还能理解。加油,是怎么回事?
他看着穿着双拖鞋、慢悠悠走过来的陈慕江:“哟,心情不错嘛。怎么回事,说说?”说完后,安子期还挑了挑眉。
“认错人了,土木的李衡。”只见对方平静地回了一句,但这里面的信息量就很够够的了。
“他?!那个和你侧脸有五六分相似、花枝招展的孔雀男?木匠,你这差点背了口黑鼎啊!”他佩服对方居然还能这么淡定,“这不因祸得福嘛,还加到人家微信了呢。”
“嗯?”
“别装了,我都看见你们拿出手机来了。”安子期一脸“我懂得”的表情。
“那是为了和她确认李衡的身份。我大一因为学生会的事情,加过他大号。上面就有挺多他的侧脸照。他小号上的,p得有点狠了。猛地一看,还真以为是自己呢。”他顿了顿,轻笑了下,“我没加她微信。而且我还告诉她,我不喜欢女的。”
“你,你……”安子期吓得往旁边退了一大步,紧张地收起双手护在身前。见此,陈慕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意识到自己被骗了:“这一点都不好笑,好吗?很吓人欸!”
“嗯,不好笑。”安同学没看见对方低下头的那一瞬间——刘海遮盖下失落的双眸。
“我就说,她为什么要和我说加油。肯定是误会了,你赔我声誉啊——!”安子期苦恼地挠了挠后脑勺。
“她答应我了,不会说出去的。”
“女人心,海底针啊!木匠,你怎么这么天真啊!”
“那可怎么办?要不……”陈同学突然靠近他耳朵旁,呵气,“你从了我?”安子期整个人抖了抖,被吓的。
“什么啊!虽然我不歧视,但我认为自己的性取向还是很随大流的!就算我,我小众化,为什么不是你从了我!”他梗着脖子,耳朵熟得可口。
“走,去食堂!去晚了,就打不到卤肉饭了。”陈慕江没再搭理他,直接换了个话题。
“欸?这么早吗?才五点多欸?”
……
安子期觉得有些热,想翻个身。他摸到了什么?温热的、手感很好的巧克力?完了完了完了!他心里慌得一批,会是谁?他无措地搓了搓双脚,穿了裤子的?自己也不腰酸……嗯,那儿也不疼。很好!
“早,满意吗?”陷入死机模式的安子期,不知道该怎么化解此刻的尴尬。
“我的腹肌,你还满意吗?”不死心的某人继续逗着他。
“啊,”他被吓得结巴了,“满,满意。我们……”
“你都不记得了?”
“我该,记得什么,吗?”他怂了,“而,而且,我身体没有感到不舒服欸。”他小心翼翼地问,隐晦地表达自己的想法。
“因为我疼了。”身后人幽怨地回答。
安子期觉得自己有必要好好地回顾下昨晚的剧情——
这是大学的最后一个国庆了。他们整个宿舍6人去租了个轰趴小洋房,打算痛痛快快地玩几天。玩电视游戏、打台球、唱k……还不用担心停电断网!昨晚他们坐在客厅里喝啤酒、摇骰子。其他人都喝趴了,四仰八叉地倒在地毯上。自己喝得少,但也喝多了。陈慕江走过来,蹲在自己面前。
他好像记得自己当时微仰着头,痴痴地笑了:“你长得好像木匠欸,嘿嘿。”说完后,他还打了个饱嗝。
“起来,回房间睡。”陈慕江抓着他的手腕,想把他拉起来。
“别碰我!”只见对方看着自己被甩开的手掌,被定在了原地。
“我讨厌你碰我!更讨厌你摆出一副温柔地对自己比对别人好的样子!”安子期难堪地咬着下唇,继续说道,“我难受!你知道我有多难受吗!啊?”闻言,陈慕江不知道他在耍酒疯,还是真的酒后吐真言。
“我,我,你一靠近自己,嗝,或是身体接触,我啊,这里,”他用力地拍了拍自己的左胸膛,“就不听话!我,我就是个变态!你把我当朋,朋友、兄弟,我却想着,想着……谁特么想当你兄弟啊!呵呵呵呵。”安子期自嘲地笑了笑,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
“子期,你喝醉了!”陈慕江撇过头,克制地攥紧了自己的拳头。
“我没有!”安子期蛮横地拽着对方的衣领,将他拉下来亲了上去,“我早就想这么干了!我,我真特么龌龊!如果,如果,你也喜欢我,那该多好啊……”陈慕江看着对方疲惫地阖上了通红的双眼,在他身子往下滑的时候,及时抱紧他的腰身。他不知道自己听到他的表白时,有多么的……
之后,陈慕江把安子期和其他的室友都弄回了房间。然后他重新回到安子期的房间,把各自的上衣都脱了。那晚,他如愿以偿地搂着他入睡。如果安子期知道当时的真相是这样的话,肯定大骂他:碰瓷呢!还赖上啦!可惜,他不会知道的。
“我,我,对不起!”安子期觉得脑袋一阵阵发疼,只隐约记起了自己相变告白和强吻的片段。要被打马赛克的后续,他想不起来了。但这也够他崩溃了的,居然和好兄弟滚了床单!还是自己强上的对方!他不知道要怎么办!更没有时间请教万能的网友!
“你这是不打算负责任了吗?”安子期:这不是言情小说女主的经典台词吗?
别问,问就是他有个戏多的堂妹。:)
“没有!”他心里一个咯噔,这特么怎么负责任啊?难道要把他掰弯吗?这可太罪过了吧……
“那你打算怎么负责?”陈慕江扒拉着对方的短发。
“那,你想我怎么负责?”安子期一动不敢动,乖顺地被他薅着头发。
“唔……看在你这么喜欢我的份上,我也恰好不排斥你的喜欢。哦,我也不喜欢别人的。我们就试试在一起吧。”
“欸?”事情发展走向不太对吧?这怎么看,自己都是获益方欸?
“嗯,就这样。我先去回房洗漱了。”陈慕江坐起了身子,下床找回被自己丢到地上的衬衣。安子期还没反应过来,就又被羞得红着脸、躲进了被窝里。陈慕江听着棉被的窸窣声,不用回头都猜得到某人此刻的神情。他感叹,这真是个美妙的假期呢!
返程回学校的那天,他们坐在7人座的最后一排。两人中间放了个外套。陈慕江单手托腮,看着窗外的风景。安子期侧头闭着眼假寐,脸上晕开了一抹红。摊在他左腿、对方右腿上的外套底下,自己的手被身旁的人抓着,心里别提多刺激了!
一个月后,陈慕江诱着安子期搬出了宿舍,在校外过起了甜蜜的同居生活。虽然他们之前在宿舍里,也说得上是同居的。
一切都往着顺利的方向发展着,直到毕业季的某一天……
“木匠,你又忘记带钥匙了?”安子期刚打扫完,去洗了个澡。他穿着一身短袖家居服,脖子上搭着条毛巾。他在开门的那一刻,还用毛巾擦着未干的头发。
“阿姨?!”他先一步把对方认出来了。陈慕江在翻手机相册的时候,特意介绍过他的父母。之前他母亲过来的时候,都是他接待的。安子期都会提前找个借口溜出去,陈慕江也理解对方的想法。
“欸!子期同学?阿江给我提起过,我还看过你的照片的。真人更帅咧!”她被让进了客厅内,“我就是过来给你们带点吃的。”阿姨将装着汤的保温壶放到了饭桌上,把自己做的一盒盒小菜放进了冰箱里。
“我今天偷偷过来的,你们晚上就把汤给喝了吧。那些菜,可以放个几天,但也要早点吃完。”她望了下阳台,“这么好的天气,是挺适合晒晒被子的。平时也经常是子期你做家务的吧?阿姨还得谢谢你照顾我们阿江呢。”
“没有!没有!今天只是我刚好没课,他也有分担家务的。”他忙摆手说道。
“我一开始还以为他和女朋友住一块的呢,当时还想着过来瞧瞧的。子期啊,你知道对方长什么样吗?性格咋样?你有她照片不?”只见他一脸难以形容的表情:阿姨,您觉得我咋样?
“算了算了,以后总会知道的。我记得,那是他的房间吧?”阿姨在得到答案后,推开了主卧房门,“我每次过来,他都不让我进去。嘿,他还真会使唤你干活呢!”她扫视了房间一圈,看向光秃秃的床垫子,不满地嘟囔。安子期望了望搁在阳台晒着的两个枕头,暗呼好险……
送走了阿姨后,他的后背已经出了一层薄薄的汗了。他站在阳台上,手搭在栏杆顶部,呆呆地望着底下的行人。
中年男子一手提着装着食材的塑料袋,另一只手牵着背了个书包、蹦蹦跳跳的小女孩。一群老人围在树下摇着葵扇,闲聊着。有一对穿着高中校服的小情侣在巷子里拥抱后,笑着道别,往相反的方向走。一对夫妇,各自牵一绳,两人四狗。两个年轻的女子,手上都拿着杯奶茶。她们手挽着手,不知道分享了什么趣事,笑得很开怀。
心底无端地升起一片悲凉,他想着——
这,又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他在黑暗中听到用钥匙开锁的声音。接着,门被打开了,走廊上淡黄色的灯投进了玄关处。但他还是安静地坐在客厅的地板上。
“安安?怎么不开灯?”男子有点诧异,想去摸按钮,“你喝酒了?”他闻到了酒味,皱了皱眉。
“别开灯!”安子期把早已喝完了的空易拉罐用力捏瘪了,“我有些话想和你说,想了很久了。呵,那就今天吧。”
“子期,你喝醉了。”陈慕江“啪”地一声打开了客厅的吊灯。安子期不适应突然亮起的强光,忙眨了眨眼。
“发生了什么事?是因为今天我妈给你说了什么吗?”陈慕江随手把背包丢到沙发上,蹲下来和对方平视着。
“不是,也是!这只是个导火线。陈慕江,我累了。我也厌倦这种关系了。”
“那我们公开好不好?我随时都可以的。结婚的话,”……我们可以去国外的。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我觉得我们俩,这样,恶心!”他说着锥心的话,注意到对方放在身旁的手抑制不住地颤抖着。
“我们都该清醒了!”
“你现在喝多了,不清醒的是你。”
“我确定自己,现在,很清醒!”安子期不带任何感情地看向他,“该过正常人的生活了。”你该过正常人的生活了,对不起……
“我们,就这样吧。”到最后,他还是说不出“分手”两个字。他忍着发麻的腿站了起来。在站不稳的那一刻,他被身后的人抱了个满怀。
“安安……”他感受到了肩头的濡湿。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他哭呢。
“陈慕江,你还是叫回我的全名吧。还有,收起你的把戏,我心烦!”但他还是用力地掰开了对方的一根根手指。回到房间后,他也不敢哭,只是发了狠地咬着自己的胳膊。因为他不想在明天离开的时候,被他看见自己红肿的双眼。
就这样,一个坐在地上背靠着门板、一个坐在地上背靠着沙发,睁着眼熬了一宿。
第二天,安子期罕见地穿了个长衬衣,袖子被挽起了两圈。他拖着自己的行李箱经过玄关,往收纳柜面上留下了备用钥匙。关门的时候,他侧着身、偷偷看了眼客厅里仿佛不会动了的陈慕江。他胡茬又长出来了……
此前,安子期从未觉得一座城可以那么的大。只要删掉对方的联系方式,仿佛就完成了这辈子的最后一面。
现在,他却又觉得,这座城那么的小。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自己就轻易浪费了一个重逢的机会。
“???”他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手上躺着一个细细的红色荧光棒。可爱的熊公仔热情地指着旁边的娱乐项目。
他抬头看了看诡异的木板牌,抿了抿唇。曾经,他也很爱带自己去逛鬼屋的……
陈慕江喜欢在人群中牵着自己的手,特别是在黑暗中。他谙知自己对未知的恐惧,但也同样享受着自己害怕时用力回握的手。他还会故意扯着自己走在队伍的最后面,趁着人少偷亲自己。是安抚,更是欢喜。
安子期觉得自己有点魔怔了,把荧光棒用塑料扣子围成一个闭合的圆,套在了左手腕上。他依旧自觉地跟在人群后,听着前方发自内心、有心试探抑或假装配合的尖叫声。可是这次,身旁再也没有那个故意逗自己的人了。
他被那些人跑动时扬起的灰尘迷了眼,抬起左手揉了揉眼睛。走到分岔口的时候,他有点迟疑了。其中一条道上挂着一个被勾起的布帘。虽然还是阴森昏暗的风格,但看着更像是员工通道?于是他继续揉了揉仍有些不太舒服的眼睛,准备拐去另一条道。
下一秒,安子期就被人扯着走进了通道,本来就挂得松松散散的布帘被晃得放了下来。
“???”他还没来得及呼救,就被一气呵成的被抱、被壁咚、被强吻给怔住了。他越挣扎,对方就吻得越凶残。最后,他被迫放弃了抵抗……
等对方唇瓣离开时,两人都带着喘。
“安安,为什么哭?”安子期愕然地抬起头。虽然在昏暗中并不能看清对方的脸,但他还是这么做了。
“我没有哭,那是被灰尘迷了眼。”他又闪过那个小孩的身影,“谁特么想当你儿子了!你这样,不觉得对不起自己的妻子吗!”他这几年难得养出来的温润被砸了个粉碎。
“嗯,不觉得。”陈慕江痴痴地笑了出来。
“你这人怎么这样!就,就算是形婚,你也要尊重妻子的啊!放开!”他觉得自己没法和对方交流了,“陈慕江,我们已经分手了……”
“不放,当初我就没答应。我好不容易才再偶遇你,说明老天爷都希望我们在一起的。”安子期:语体教?
“陈大律师,你不是信奉无神论的吗?!”安子期红着脸,翻了个白眼,“你已经结婚了,你也学过婚姻法的。”
“我离婚,你就愿意回来了吗?”果然还是那个很懂得掌握主动权的陈大状。
安子期就没见过这么我行我素的人:“那你儿子怎么办?他以后会恨你的,还可能因为被指指点点而心理扭曲。你已经不是个合格的丈夫了,不能再当个不及格的父亲的。”他摇了摇头,否定了对方的假设。
陈慕江本来还想说“我们可以一起带他”的办法,都被他给一气堵死了。
“我们先出去吧。”陈慕江松开了手,先一步掀起帘子出去了。安子期压下心头的失落,安静地跟上。
他们不知道的是,旁边暗门后脱下熊头套的小姑娘耳朵贴在门板上,按耐住心头的激动听完了全过程。她没想到,自己只是回休息室歇一会儿,就遇到这么刺激的。
安子期掀开帘子,刚迈出步子,就被站在前面的人拉起了自己的左手。
“走吧。”他看着对方戴在右手上的蓝色荧光棒和自己左手上的红色荧光棒在黑暗中倔强地发着光,就像彼时、还有此时的他们。
重见日光的那一刻,安子期被奶声奶气的呼喊给慌得忙扯回了自己被拽着的手腕,也就没听清小孩儿嘴里喊的“舅舅”。
“嗯?是漂亮哥哥!”与此同时,安子期也认出了他,还看到树底下一看就是在等陈慕江的女子和另一个小男孩。他心虚地张了张嘴,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叫叔叔!”陈慕江皱着眉教育小豆丁。小孩看着自己被凶,忙转过身搬救兵。
他边跑边大喊:“呜呜呜~妈妈!舅舅好凶啊!”可是一路过去,就没见他掉过一滴眼泪。
“……”陈慕江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
“舅,舅舅?”安子期觉得这个反转来得太急转弯了。
“嗯,所以安安现在可以放心地和我在一起了吧?”陈慕江侧过身、弯下腰,特意靠近对方耳边。
“你就听你舅舅的,改口喊叔叔。你舅舅一开心了,不就可以再吃一份雪糕了吗?真是小笨蛋。”女子牵着两个娃走了过来。之前她就奇了怪了,陈慕江怎么还得背着自己给陈安买雪糕。但那小兔崽子,怎么问都不肯说。行了,现在知道答案了。
“真的?”他看了眼妈妈和舅舅,又转向安子期,“叔叔好~”另一个小机灵鬼也甜甜地跟着喊人。
“欸,欸~你们好~”只见两个小孩巴巴地看着陈慕江,他也下意识地望了眼身旁的人。
“我可没承诺过什么。”
女子“啧”了声,忙去哄两个小豆丁:“和你们的小气舅舅说拜拜,我们去吃雪糕!”她瞪了眼自己的亲弟弟,又和安子期礼貌地点头示意。然后,他们一大两小就离开了。
安子期忙回了个点头,还和两个小孩挥了挥手。她没有过问自己,也没表露出谴责的神情……这样就已经很好了,他舒心地勾了勾唇角。
“安安是不是在心里疑惑,为什么对方不好奇自己?也没有责怪自己?”
“欸?!!!”安子期下意识地挠了挠后脑勺。陈慕江看着眼前的男子:原来这么多年,没变的不只是自己啊。
“他们都知道安安的,我的家人。”安子期迅速领会到了这句话的深意,鼻子一酸,差点就落泪了。他说的是“他们”……那就是,不止他的姐姐,还有他的爸妈。
“我说这些,不是为了让安安哭的。”陈慕江轻轻叹了口气,把人扣在自己怀里。他还微勾对方的下巴搭在自己肩上,让他微仰着头看向天空。
“我说过的,安安不用怕的!”这次,安子期终于攒足勇气,模糊了余光里的其他游客。他用力地回抱住自己喜欢了六年的他,现在也还喜欢着。他不知道,陈慕江为了自己究竟付出了多大的努力,才让他的家人理解并接受自己的存在。
陈慕江重新熟悉已经有些陌生了的拥抱,觉得自己的固执终于等到了最后的那份——迟到的回应。
他不需要知道自己毕业后被父母赶出家门、被同样需要省吃俭用的姐姐私下接济的最狼狈的那两年。担心房租、担心菜价、担心不能转正、担心转正后的考核……最担心的,还是他早已放下了自己。
他不需要知道自己费尽心思、拐着弯地从大学室友那儿打听到他只租了不到两个月的住址。等租到他楼下的房间时,自己才得知他经常在公司加班赶图到凌晨一两点。他们连偶遇一次都变得奢侈。甚至在搬过去的半个月后,自己无意中从房东那儿得知,他已经在一个星期前退租了。但自己现在还在那儿住着。
他不需要知道在很多个很想他的失眠夜,自己开车停到他家的小区外,嚼了一颗又一颗的益达。他不喜欢烟味。所以哪怕他狠心选择离开,自己也不能酗酒抽烟。不希望以后他回来的时候,自己变成他不喜欢的人。自己卧室那面墙上、早就空掉的口香糖小瓶子已经到齐膝盖的高度了。
他不需要知道自己曾发高烧昏倒在出租屋的客厅地板上。幸好那天,姐姐带着水果过来瞧自己了。她打电话喊了楼下当时还是男朋友身份的姐夫上来,把自己搀到车上送去了医院。
当自己醒来的时候,看着母亲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心疼地擦着眼泪。父亲安抚着他的妻子,也红着眼把自己骂了一顿。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心里又矛盾又煎熬。甚至自私地想过,要是自己醒不过来就好了,但这样就真的对不起所有在意自己的人。
第二天,母亲一个人拎着饭菜过来的。她坐在前一天的位置上,耐心地削着苹果。
她沉默了很久,直到整个苹果被扒了一层皮才开口了:“阿江啊……妈妈老了,记性不好。你愿意重新再讲下,他是个怎样的人吗?”
自己听到这句话时,被握着的不锈钢汤勺在掌心留下了压痕。视线透过病房门下的缝隙,自己也终于留意到了那双仿佛静止了很久的皮鞋后跟。本以为,自己这辈子无望得到他们的谅解了。“嗒”的一声轻响,有什么掉进了保温壶的汤里……
他不需要知道这次的游乐园之旅,自己不但收买了小侄子,之后还一路尾随着仿佛失了魂的他。那声“安安”就是喊给他听的。只是没想到,他宁愿捂着眼睛自欺欺人,也不敢看向自己……
这一天,陈慕江牵着安子期,第一次一起跨进了自己家的大门。他们看着年过半百的夫妇衣着得体地端正坐在长条沙发上。姐姐坐在单个的沙发上,姐夫坐在沙发扶手上。他们俩一人抱着一个孩子。
“这是你姐夫,唐逸程。”轮到姐姐笑眯眯地介绍自己的丈夫了。
“???”安子期觉得自己的脑子里有很多个问号,“姐夫好。”
之后,慕江母亲赶走了自己的丈夫,坐到了他的位置上。她腾出自己的位置,招呼安子期在旁边坐下。
安子期:???这不好吧……
慕江、慕江老爸:就很偏心……
“我这辈子又多了个儿子呢,赚了。以前那会儿,我就很感激你照顾着阿江。以后啊……”慕江母亲一下又一下、有节奏地轻拍着对方的手,红了眼角,“还得接着辛苦你了,儿子。”
“嗯!”安子期还是不争气地泛了泪花,重重地点了头。虽然在来之前,陈慕江就安抚过自己的情绪,让自己别太激动。但他还是没忍住。他扭过头看向坐在自己旁边、扶手上的陈慕江。只见他也同样红着眼眶,温柔专注地看向自己……
这段时间,安子期和父母谎称项目要赶进度,可能得住在公司里。在他们一再地关心下,他艰难地收拾了几件衣服、一条小被子、几盒自制下饭菜和其他的。其实这几天,他都住在陈慕江的出租屋里。园林设计专业的他看着有点眼熟的小区环境,眉头皱了皱。当跟着对方走进自己曾经进去过的楼栋,他恍然大悟了过来。
“你也这么巧住这里的吗?”安子期若有所思地盯着电梯里被摁亮的楼层数字。
“嗯?也?我和安安这么有缘的吗?”他看着对方脸上不似作假的惊喜,也没揪着不放。安子期觉得自己多心了。
他们两人从陈家离开后,直接回到了出租屋。
“为什么姐夫姓唐?”安子期看着已经换好鞋、走去客厅沙发上坐着的某人。
“啊?因为他父亲姓唐。或是他母亲?”
闻言,安子期翻了个白眼:又开始了?
“因为我的爱人姓安。”陈慕江眼神真挚地望着对方,笑着说了这么句没头没尾的话。
在大学搬出去住的那段日子里,当时陈慕江以开玩笑的口吻说起,以后收养个孩子,以两人的姓氏取名。等百年归老后,就让对方给他们送终。安子期特别不待见他随意讨论身后事的无所谓。他还反驳对方,为什么不能叫安陈?陈同学给出的理由是,不好听。其实他理直气壮地认定,自己是丈夫的地位。在他们家,孩子随父姓。
直到后来他和家里闹僵、还没和好时,他姐姐生了对异卵双胞胎。
“行了,多大点事。”他姐姐当时还在家里坐月子,“要不是考虑安安以后上学的问题,我还真想把他迁到我爸妈的户口本上。我得好好培养我儿子孝顺他外公外婆,把本来属于你的全都抢过来。”
“嗯,可以。姐夫……没说什么吗?”
“他父母离开得早,也是真心待我们爸妈的。我当时和他说起的时候,他就一口答应了。他还叫我安心坐月子,有话就说,别憋在心里。他担心我想些有的没的,得产后抑郁呢。”
“那爸妈那边……”
“也劝服了。他们一开始也很反对的,担心孩子以后和父母关系不亲近。我拉上你姐夫,一起搞定他们俩的。”姐姐摇着摇篮,看了仍旧抿着唇的某人,“我们都不愁!你倒好,摆着个脸,烦人!”她想起自己曾在某个深夜接到弟弟喝醉后打错的电话。
他说,他那天经过一家幼儿园时,刚好碰到家长来接小朋友回家。他问话筒对面的那个人,问“他”是不是担心他自己没留个孩子,没办法和父母交代?他一遍一遍地喊着安安,告诉“他”没关系的。他之前还和“他”说过要领养孩子的。他也是认真考虑这个事的。他让“他”相信自己,希望对方别走。
她听着弟弟语无伦次地说着他们的往事,从未见他如此失态过。最后,他还哭了,但仍不忘挽留安安。
第二天,他清醒后又打电话来道歉:“我昨晚喝多了。姐,对不起……”她不知道对方是为昨晚的事,还是为了别的。
“一家人,哪能计较那么多。”她还有心思嘲笑他,“你昨晚的歌唱得不错哈。只是我太困了,没欣赏多久就睡着了。我后来看了看通话时长,还担心你会因为欠费被停机呢。我还打算给你充话费来着。”
“那真让你白担心了,我每个月送300分钟时长呢。你要不嫌弃,我每天都给你来几首?”他知道自己是喝多了,但还没到喝断片的地步。她小心维护着自己那不堪一击的尊严,他又怎会不领情呢。
“大可不必,我嫌弃……”未来·姐夫:+1
“那你以后对你两个侄子好一些,就行了。”此时的她还不知道对方在日后为了使唤自己儿子,才给哄着买雪糕?现在·姐姐:就很狗啊!
“嗯。但你儿子小名不能叫安安,不好听。”他还心虚地不敢和对方对视。
“……”她忍了,坐月子的人不能气坏身子。
……
“我前几天就想问你来着,你是不是很喜欢嚼益达啊?”安子期被他卧室里的那些小瓶子给惊到了,虽然只占到整面墙1/6的高度。但那密密麻麻的,就挺壮观的。
“我嗜糖。”陈慕江盯着对方的后脑勺,“不过已经戒掉了。过两天,我就把它们清掉吧。”他不需要了。
“好……怎么办?怎么办?明天要带你回家了。”安子期一想到这个就心慌,“你怎么这么淡定啊,不怕吗?”他翻了个身,和陈慕江面对面。虽说他母亲挺潮的,追剧吃瓜一个不落。但他也没法想象,等待自己的会是怎样的修罗场。
“会怕的,所以你不能放手。你爸妈要打要骂,我都扛得住的。”陈慕江轻拍着对方的后背,哄他入睡。
“网上有人说,如果合法就去学医;不合法就先学法。”他笑了笑,小声地说着,“那自己在遇到你之前,是不是命运都已经安排好了?”
“嗯,好了……”安子期在睡梦里也不忘回应他。这样的人啊……他怎么舍得放手啊。
第二天,安子期站在自己家门外拿着电话:“妈,欸?不是说爸今天不在家吗?那你们现在先去沙发上坐稳了哈。我带了钥匙的,自己开门就可以了。”挂断电话后,他抖着手将钥匙插进门孔内。
“这么害怕?”
“废话!没看到我今天穿着运动裤来的吗?”陈慕江:???
“妈!爸!我带对象回来了!”别人家的孩子喊的都是先“爸”后“妈”,但他清楚地知道,谁才是真正地掌管着家里生杀大权的那位。
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沙发的侧边,真情实感地跪下了。那声音听着就很扎实。这苦肉计,他可算是下了老本的了!
“???”安家爸妈还搞不懂自己儿子闹的是哪出。直到听见门被重新阖上的声响,她们看到了站在玄关处的陈慕江。
“!!!”安妈单手捂着心脏,剩下的那只手离远地点着自己儿子。
“不气哈!不气哈!你追的剧,今晚要更新了。”安爸都来不及骂跪在地上的罪魁祸首,直给自己妻子顺气。
安子期、陈慕江和安妈:……
“闭嘴!”安妈大喝一声,“你什么时候糟蹋了这么个帅小伙的?!”
“六,六年前……”安子期往后缩着身子,躲了躲扑面而来的杀气。
“那怎么现在才带回家来!是不是你故意找朋友合伙骗我,打算就此退出相亲市场?!”
“我,我们前段时间才,复,复合的。”说完这句后,安子期自觉羞耻感爆棚了。此时,他瞥见身旁多了个跪族朋友。
“你干嘛,你快起来啊!”他急得都上手去推某人了。
“安子期!”
“在!”母上发话,小安子怂得一批啊。
“之前是你提分手的吗?什么时候提的?”
“嗯……大学毕业那会儿。”安妈掰了掰手指,四年前呢。
“当时,你旁边那位同意了?”
“没有!”陈同学抢答成功,狠刷了一把存在感和好感。
“你!对,就是你!当时为什么要闹分手!”
“我,我觉得自己还是不要耽误他原本正常的人生好了……直到后来去见了他父母,才发现,”
“老安,你看看你儿子!他居然先去拜访对方父母了!真是块馊掉的陈年叉烧!”
“叉烧!”安爸特给面子,安心地当个复读机。
“妈!能不能让我们先起来!”他小声地嘟囔了句,“只让他起来,也行的。”
“嗯,你先跪着。”她扭过头去,对安爸说,“你往旁边挪一挪。小伙子过来坐着啊,该累了吧。”最后一句,安妈特温柔地拍着自己旁边的位置。
陈慕江歪着头,看了看旁边的盟友,又听到安妈的声音:“不用管他,皮厚着呢!”
“来来来!先喝口水,缓一缓。”她满意地打量着对方,“你叫什么名字啊?多大啦?”
“陈慕江,耳朵东,羡慕的慕,江水的江。还没过生日,27了。”
“噢——记起来了,你是子期的大学室友吧?家里几口人?”
“嗯。我们家四位成员。我爸妈,我还有个姐姐。”
当她还想再问得深入一点的时候,安子期就开始不耐烦了:“妈——”
“伯母,子期跪了挺久了的。刚才那一下,估计已经青了。”
“该!”安妈去找来了医药箱,递给了陈同学,“得麻烦阿江扶这位伤残人士进他房间上药了呢。”被搀着起来的那酸爽,疼得安伤残“嘶嘶嘶”个不停。
陈慕江终于实现参观安安卧室的梦想了。一整面墙的书架,上面整齐地摆放着系列漫画书、手办,还收藏着其他的摆件。
他在手心搓热了药油后,才按在淤青上。这个过程,安子期也是非常的面目狰狞。
……
“这算是,同意了?”陈慕江觉得顺利得不可思议。
“应该是的,我都直接给她跪下了!小时候我这么一闹,她就放下藤条了的。”安子期想起以前调皮的自己,“但她还是会指着我臭骂一顿。骂完这一顿后,她还会再骂一顿。我还记得她说的‘男儿膝下有没有黄金,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是不想要这双腿了!’从那之后,我再也不敢跪。那时是真怕她会打折自己的腿,再后来才知道她也只是说说、吓唬我罢了。”
“嗯,你妈妈很疼你的。”
“那是你眼瞎……我妈今天对你,都比对我好呢。她都直接叫你阿江了,我都没这个待遇。”安子期觉得自己有点矫情,先忍不住笑了出来。安妈:阿期?不觉得像是在打喷嚏吗?
当天晚上鉴于安子期还一拐一拐的,安妈大手一挥,把人给留下来过夜了。
“儿子,你来告诉你妈我——你是下面那个,还是被压的那个?”
“咳咳咳!”旁边竖起耳朵的安爸被呛得说不出话来。
“……”安子期恼羞成怒地站了起来,往房间方向赶,“木匠,我回房间了!你洗完澡,就直接来找我!”
十几分钟后,陈慕江边擦着头发,边进到安子期的卧室。
“好慢哦,我妈没问奇奇怪怪的问题吧?”他趴在床上,晃悠着小腿。
“嗯?你们家的墙不太隔音,算不算?”
“她怎么这样啊!”安同学一头扎进了枕头里。
“骗你的!其实,你妈妈很疼你的。”
“知道了啦,你今天都说两遍了!”陈慕江对此表示:不,你还不够知道。
在刚洗完澡、走出卫生间的时候,他就听到安妈的召唤了。
“伯父,伯母。”他礼貌地打过招呼,再坐下的。
“阿江,白天有些话没来得及说,所以现在想问问,你是怎么看的?”此时的安妈显得有些紧张和局促。
“伯母,请讲。我知道的,都会如实回答的。”他无形中给对方打了个镇定剂。
“你都带子期去见你爸妈了,那他们也是同意你们在一起的吧?”她看着点了点头的他,接着问,“那……那对于孩子,你们家是怎么看的?”这就问得很微妙了。她想知道的,不仅是他的个人想法。
“伯母,你不用担心这个的。我姐生了对双胞胎,她的其中一个孩子取名为陈安。”他顿了顿,“哪怕他们不同意,我也早做好去领养个孩子的准备了的。只要安安不想着离开我,我不会放手的……”他没说的是,哪怕安安离开自己,他也不会放手的。不然,他们也走不到今天这个地步的。
“陈安啊……”安妈咀嚼了这两个字的含义,更听清楚了他喊自己儿子“安安”。
“阿江啊……我们家对后代什么的,没什么执念的。我和你伯父当初结婚,就没想过要孩子的。但他还是坚定地娶了自己,在那个看重子嗣的年代。我们结婚早,但很多年后才有了子期。
“给他取名为子期,是希望他能按着自己的意愿,过自己想过的生活。我和你伯父都是第一次做父母……他被我们宠坏了,性子皮得很。”子期:你们怕不是对宠这个字有什么误解?:)
“如果他以后有任性、做得不对的地方,希望你能多担待着些。当然!要是忍不下去了,就给伯母打电话,我去收拾他!老安,我没记错的话,这是你儿子的初恋吧?”她突然一个回头问身后的人。
“啊?应该是吧?我看不出来的哇。”老安同志的原则:老婆说的,都是对的。她错了,自己也发现不了的。
“啧!”她又转回了头,“这几年看着他变得,怎么说呢……像被突然泼了一盆冷水,整个人都温和了下来。但我们还是看得出,他过得不太开心的。除了工作,他对其他的事都不太上心。伯母也自作主张给他安排过相亲,想找个人陪着他、开导他。我和你伯父啊,都会有老去、死去的时候。可是养儿百岁,长忧九十九啊。今天看到他带你回家,除了一开始的惊讶后,我们都是开心的。看着他这么一跪、还帮着你说话时,他是真的很在意你的。我不知道你们当初分开的原因,是不是就是他说的那样。但都过去了……我和你伯父啊,就盼着你们能一直都好好的。阿江,你觉得呢?”
说完后,安妈单手捂着眼睛,扭头扑进安爸的怀里:“诶哟,太丢脸了!我竟然在晚辈面前……”
“没事的,没人笑话我们家安太太的。”安爸早就体贴地准备上了抽纸,低声地安慰着。
“伯父、伯母!”只见,安妈下一秒又坐直了身子。
“安安喊我父母‘爸妈’了,我也想改口了。”他居然有点紧张地舔了舔唇瓣,看着面前有点呆滞的夫妇,“爸,妈!”
“欸~乖儿子。”安妈应得可爽口了,从沙发垫子的缝隙里摸出了个厚厚的红包,“今天下午忘记给了。”
“???”他乖巧地接过了,“谢谢爸、妈!”陈慕江掂量着手中的份量,思考着他们家是不是欠安安一个红包?
陈父、陈母:……拿了红包,你就是“女朋友”了。
半夜里,睡眼朦胧的安子期摸黑起夜,想着去喝杯水。打着哈欠、经过书房的时候,他从没关紧的房门缝隙里看到一同坐在书桌后的爸妈。
安子期一脸迷糊、正打算敲门走进去的时候,就听到自己老妈的感慨:“不知不觉,儿子都这么大了。”他们睡不着,于是到书房翻以前的相册。
“你说,我以前怎么就没看出他不喜欢女孩儿的呢?要是早些发现,自己也就不去张罗那些相亲了。你儿子估计也被我闹得烦了!费力不讨好不说,还损失了七个能一块唠嗑的小姐妹呢。”安子期:……怪我咯。
他正想走开的时候,又响起安妈的声音了:“我这辈子啊,没什么别的愿望。只希望他顺心地过好自己的生活。”
“那我呢!”
“你不是有我了嘛,但你儿子好不容易才找到自己喜欢的人啊。他眼睛亮亮的,一看就是爱惨了阿江了。”
“我们当时也很不容易的哇,丁克啊。是这么形容的吧?”安爸不懂就问。安子期:我是个意外?
“当初你不是也不想要孩子的吗?不然我才没那么容易点头答应你咧。”
“因为你不想要啊,我才不想你嫁给别人呢。不过,之后我们不也有了子期了嘛,真幸运啊。”
“老安,其实你该感谢改变主意的我。我偷偷在上面扎针孔了……”
她向来不惧怕恶言恶语的。他每次都很喜欢逗亲戚家的小孩。那时她还不知道他为什么不想要孩子的真正原因。但慢慢地,她开始会为他不平,不甘心他就此错失当爸爸的权利。后来,她更是心甘情愿地想要让两人的生活更丰富些,也就瞒着对方干了些小动作。她坚信,他会更喜欢他们的孩子的。在彼此认定“对方以为那只是个意外”的想法下,两人都开开心心地迎接安子期的到来。
“那真的得感激我们家安太太了,辛苦你了!所以啊,子期子期,儿子想怎样就让他自己选呗。儿孙自有儿孙福,管不了那么多的啦。你也别太担心了。”
“能不担心吗!你儿子小时候多皮啊,狗都嫌!这不被咬了、打疫苗后,他还贪嘴!真是一天不气我,都不行!”正在听墙角的安子期本来还挺感动的,可惜没维持半分钟。
“所以啊,他遇到了阿江。一看就是管得住他的!要我说,你儿子眼光随你,一样的好。阿江那么优秀一孩子,我都觉得你儿子做梦该偷着乐了。幸好啊,阿江虽然看着内敛含蓄,但也是足够喜欢我们家儿子的。就是不知道……”安妈没有接着说下去,发愁地叹了口气。
“你前几天追剧时不是才说过吗?两个人真心互相喜欢,他们会积极想办法的。这是他们必然要经历的,我们没法替。”
“我知道,但我就是忍不住担心啊。我都没敢问,要是以后分开了呢?抱不抱孙子的,我无所谓的。看着你儿子小时候,我就怕了。你想抱孙子吗?”她问旁边的安爸。
“不想,不想!”被问到的对方忙摇头,“我已经体验够了。老了,跑不动了。只想和你过过二人世界。”
“希望你儿子能有个伴儿一直陪着,不要再孤孤单单的。不然,我就是死,都不会安心的!”
“呸呸呸!说什么呢!我们才刚退休呢,以后还有大把时间追剧、旅行呢。”安爸握着她的手,嘴笨地安慰着。
安子期没有再在走廊上逗留,突然觉得不渴了。他直接回了自己的房间。
“木匠,我妈真的很疼我呢。我们,都要好好的。”他看着慕江安静的睡颜。
“嗯,快睡吧……”只见对方闭着眼把人重新勾回怀里,扬起了嘴角。
第二天早上十点多,安家一家三口站在小区门口不远处,等着陈慕江从小区里把车开出来。
“都说吃了午饭再走,急什么!”安妈觑了自己儿子一眼,“少吃些不健康的,记得按时吃饭。工作忙不完的,得睡够觉。瞧你黑眼圈都出来了,丑死了!晚上节制着点啊,啊?”
“嗯……”安子期把手搭在被拉起的行李箱拉杆上。大大的行李箱上,还堆放着好几个装满东西的购物袋。
“你今天咋不顶嘴了呢,怪不适应的。”安妈还想说什么的时候,看到陈慕江已经开着车驶了过来,“阿江来了!”对方绕到车后头打开后备箱,又走过来接过行李箱和袋子。放好东西后,陈慕江又站到安子期身边。
看着开始变得有些难受的氛围,安子期往前走了两步,抱了下自己老爸:“谢谢爸!照顾好我妈!”后一句,他压低了声音。
之后,他也弯下腰抱住自己老妈:“谢谢妈!我和慕江会常回来看你和爸的。”他没忍住声音里的颤抖。
“你们好好相处就行了。”她眼眶都红了,轻拍了两下儿子的后背,“滚吧!以后要是敢换人、带别的男生回家,看我不把你腿给打折了!这次,我看在阿江的面子上,给你先留着!”她视线越过儿子的肩膀,看向他身后带着笑意回应自己的男子。
“妈,”安子期顿了顿,“你没机会的。”他喜欢的是陈慕江这个人,而不是因为对方的性别。
“你们回去,别给我打电话了!耽误我追剧!”真是口是心非的安妈。
车子慢慢开远,安子期透过后视镜看到还站在原地的父母。他刚好瞧见母亲侧身把脸埋到父亲衣服上的一幕,对方抱着轻拍她的后背。
“老安,我怎么有种嫁女儿的感觉。”安妈幽幽地抱怨道。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毕竟他也感觉到了,只是不擅长这种形容得很到位的表达。老父亲只好轻叹了口气,表示赞同地拍了拍自己妻子的后背。
安子期收回了视线,转而看向正在专心开车的某人。
“怎么了?”
“没,就想看看你。”安子期觉得自己真的完了。
两分钟后,遇到回程的第一个红灯。陈慕江稳妥地停下车子,也转过头去看坐在身边的人。两人望见了彼此眼中的自己,嘴角挂着同样发自内心的笑容。
【造糖小剧场】
“木匠~你在客厅吗?木~匠~”从卫生间门口后探出头来的安子期松了口气,又紧了紧缠在腰间的唯一一块布料。他可不像某人,穿着个短裤、光着膀子就无所畏惧地在屋里到处乱晃。是是是,你身材好!自己看到,就合该感恩戴德!说得好像别人没有似的。陈慕江:你还真没有。:)
他迅速拉开了门,正打算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奔向卧室的时候,被从斜后方更快速伸出来的胳膊给拦下了。
“?!”腹部因着之前的冲力被勒得难受,安子期忍不住闷哼出声,“嗯哼~”
“跑那么急干嘛?”陈慕江手肘一用劲,扯着对方带向自己身前,“真好闻~”他低下头靠近安子期还带着水汽的短发,深深嗅了一口。
“你,你,不该在书房工作吗?”赤果的腰间与对方无衣物覆盖的手臂紧密地贴合着、缓缓地摩挲着,安子期不自觉地颤抖着。他觉得那份炽热火辣辣地直击心尖。他往前挨不是,往后倒更不行!
“嗯……饿了,出来找点东西吃。”陈慕江伸出舌尖,微眯着眼,舔了下近在眼前的耳廓。
安子期腿都软了,直接摔到对方的怀里:“那你,你,快去吃东西呀。冰,冰箱里有昨天买的酸奶。”他急得都快成哭腔了。
“酸奶?呵呵呵。”陈慕江发出低沉的笑声,“怎么办?”他把额头搁在对方的肩膀上,呵出来的热气全洒在了他光洁的后背上。
“嗯?”安子期紧咬着下唇,眼睫无助地颤着。
“我突然觉得,安安比酸奶更可口呢。”安子期被这话吓得奋力挣扎着,慌张中重新摸到了卫生间的门。他紧紧地抓着门把手,顾不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到地板上的浴巾。
“看来安安还没洗够澡呢。”陈慕江自话自说,故作严肃地点了点头,“那我就勉为其难地帮安安再洗一遍吧。刚好天热,我也出了一身汗。”安子期:书房里开着空调,你出得哪门子的汗!冷汗吗!
“不——!”鬼哭狼嚎的安子期,刚才有多使出吃奶的力往门板方向靠拢,现在就有多轻而易举地被推了进去。
“啪嗒”一声,门被阖上了,同时也隔绝了一室旖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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